日报大厦那个商铺的房主准备移民,急着卖铺子拿钱,表示只要年前能定下来,就跟便利店老板谈,让对方提前搬走。
别说年前,余兰英巴不得这个月能定下来,痛快答应。
复兴中学和城隍庙的两个商铺则谈得并不顺利,这两个都是热门地段,哪怕商铺各有各的问题,也不怎么愁卖,房主自然不肯降价。
余兰英也不着急,边让小朱留意日报大厦那边的进展,边让他寻摸其他商铺。
沪东那边的房子,余兰英也定了两套。
那两套都是两居室,面积一个七十,一个六十五,都满足在沪东区域内,办理蓝银户口的条件。
房价则比福苑小区这套友好不少,均价都在两千七八上下,拉锯谈判后,一套谈到了全款十七万,一套全款十九万。
随着和这两套房的原房主谈拢价格,希希的户口也终于下来了。
拿到蓝印户口,余兰英第一时间去附属幼儿园,办完了希希入学的剩余手续。
余兰英下午去的幼儿园,办完手续离放学不剩多长时间,干脆没回去,留在学校里等着接希希放学。
幼儿园放学比较早,刚过四点铃声就响了。
随着老师一声令下,小(二)班的学生从前门鱼贯而出。
希希背着蓝色小书包,牵着一个比她矮小半个头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走了出来。
邢立骁个子高,到哪都很显眼,每次两人一起来接女儿,总能第一时间被看到。今天也是如此,看到爸爸,希希就松开了小伙伴的手,跑过来后直接扑进余兰英怀疑:“妈妈!爸爸!下午好呀!”
“下午好。”
余兰英抱了抱女儿,顺手摘下她的背包,笑着问:“今天过得开不开心?”
“开心!”希希眼珠子转呀转,“但是我好想爸爸妈妈!”
“哟,今天嘴巴这么甜。”
余兰英笑,又和慢了两步的郑欣打招呼。
郑欣今年三岁半,是希希前桌,也是她在班里最好的朋友。
郑欣父母工作忙,都是奶奶接送上下学,郑奶奶脾气不太好,所以两个小姑娘玩得虽然不错,但余兰英跟人只是点头之交。
这会,她也只跟人简单聊了两句便沉默下来。
两个小姑娘聊得倒是不错,到了学校门口,还有些依依不舍。
但两家住在不同方向,郑奶奶对希希略有些冷淡,不会邀请她去家里玩,更不会允许孙女到邢家做客,所以她们再不舍也只能分开。
好在希希性格乐观,和余兰英聊着聊着,就忘了和小伙伴分开的不高兴,好奇地问:“妈妈,下午你和爸爸是不是来看我了?”
“嗯,妈妈和爸爸来办事,去你教室看了一眼。”余兰英问道,“你看到我们了?”
“看到了!”希希皱了皱眉说,“老师说上课不能大声说话,我就没有叫你们,等到下课你们就不见了。”
“希希是乖孩子。”
得到夸奖,希希笑眯了眼,又好奇问:“妈妈你们去哪里了?”
“我们去找你们园长办手续了。”
“办什么手续呀?”
余兰英解释了前因后果,但希希没怎么听懂,还冒出了许多问题:“户口是什么?上学一定要有户口吗?我的户口长什么样?”
见她问题这么多,余兰英直接拿出新鲜出炉的户口本给她看。
上学后,希希认识的字没有变多,但户口本上的字都比较简单,她能认个七七八八,还特意指着自己的名字说:“邢砚希,我的名字。”
“嗯,你的名字。”
“爸爸妈妈的名字呢?”
余兰英顿住,看一眼身侧的邢立骁说:“落户要名额,要过段时间,爸爸妈妈才能拿到名额。”
而在那之前,她要先和邢立骁谈一谈。
……
余兰英想和邢立骁谈的事不是别的,而和户口,和孩子有关系。
早在五十年代,就有经济人口学家提出计划生育的理念,到了七十年代,国家开始主张晚婚晚育,少生优生。
等到八二年,计划生育更是被定为基本国策,开始全国推行。
十几年过去,全国各地都有了计生办,计划生育的政策也在不断收紧,越管越严。
但政策再收紧,每个地方也有区别。
像在沪市这样的沿海大城市,每家每户只能生一个孩子,不论男女。
可在新平镇这样的中部乡下,第一胎是男孩,才不能再生第二胎,但如果是女孩,可以再要一个。
所以别看乡下墙上都刷着“生男生女都一样,女儿也是传后人”的标语,但在乡下,别说普通人,就算是负责监督政策的人心里,儿子女儿也是不一样的。
不过在以前,余兰英算是这项政策的受益者。
这几年因为管得严,所以很多一胎生了儿子,或者生完两个儿子的妇女,前脚出月子,后脚就被拉去节育了。
嗯,在余兰英过去的生活里,被拉走的,基本都是女性。
虽然男性结扎手术很早就有了,也已经很成熟,但在乡下,依然流传着结扎对男人身体不好,等于变太监的说法。
不论计生办还是妇女主任在村里做宣传,都是让女性去上环,所以余兰英才说自己是政策的“受益者”。
她不想上环。
其实刚结婚那会,她对上环这事没那么抵触。
那会不懂嘛,懂得人又都宣传说上环对身体没有影响,她自然不会害怕。
但结了婚,生了希希,村里妇女在她面前聊的话题放开许多,偶尔会聊到上环后身体的变化,她慢慢知道了很多以前不清楚的事。
也知道上环对女性而言,并没有那么无害。
这也是希希都四岁了,她和邢立骁还没有生二胎的主要原因。
她害怕生了老二后,计生办的人会拉她去做节育手术。
而她心里的害怕,没办法直接告诉邢立骁。
在乡下,她一直都是一个异类,在她被迫辍学满心不甘时,她爸妈会对她说“别家的女儿都能心甘情愿辍学,你怎么有那么多怨言?”。
在她赚到钱,却不愿意都交给父母时,他们会说“别家的女儿都能为家里做贡献,为什么你不愿意?”。
等她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不肯把邢立骁给的彩礼都交给他们,他们又会说“别家女儿的彩礼都是给父母,为什么你不交?”。
总结起来就是她不孝、叛逆,看多报纸看坏了脑子。
余兰英听着这些声音长大,早已对父母的咒骂百毒不侵,但她不想从刑立骁口中听到类似“乡下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你不行?”这样的话。
父母家庭不是她选的,对他们再失望,她也可以安慰自己以后会更好。到了年纪,她还能通过结婚离开那个家,这是顺理成章的事,谁也说不出不对的话。
但丈夫不一样,这是她选的男人,如果他像她父母一样,她欺骗不了自己。而且想要离开这个家,只能离婚。
可在乡下,离婚是令人唾弃的,离婚的女人更是底层中的底层。
而且农村土地传男不传女,一旦离婚,她在乡下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可背井离乡,她又没有那个胆量。
她只能逃避。
所以在邢立骁面前,她给出的暂时不要老二的理由是希希还小,再生一个她顾不过来。
好在他并不着急,生老二这件事,就这么一年又一年地拖了下来。
如果说前世这个时期,余兰英只是单纯不想做节育,那么重生以后,她变得更贪心了,她既不想做节育,也不想生二胎。
前者不用说,伤身体。
何况一对夫妻不想要孩子,也不是只有女性做节育这一个办法,男人结扎更安全无害,还没有意外怀孕的风险。
后者则是因为希希。
前世邢立骁去世后,她带着希希背井离乡,一直都是母女俩相依为命讨生活。
希希跟着她吃过苦,这辈子条件好了,她实在不想再要个二胎,和希希争抢现在的一切资源,包括父母的爱。
是,父母想要二胎,总能有一万个理由。
什么一儿一女凑个好字,什么两个孩子以后有照应,什么多个孩子以后女儿有娘家人撑腰……
这些理由,出生于多子女家庭,也已经成为母亲的余兰英,一个字都不信。
她家四个孩子之间是有照应,却是当姐姐的余兰燕余兰梅,单方面照应最小的弟弟余耀东。
她倒是照应两个妹妹了,可当她遇到困难,那两个人一个比一个白眼狼。
至于多个孩子,以后女儿有娘家人撑腰更是无稽之谈,她遇到困难的时候,余家人可没给他撑腰。
甚至前世为了帮衬余耀东这个儿子,余兰燕和余兰梅都跟丈夫孩子离了心,成了孤家寡人。
所以一儿一女凑出的好,只是针对儿子的好。
还有人总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多个孩子一样疼,可手心手背肉有厚薄,真有两个孩子,少有人能做到一碗水端平。
余兰英也认为自己做不到。
她不想委屈希希,干脆不要二胎,男女都一样。
在确定要多买几套房前,这些问题都可以蒙混过去。但现在房子已经定下,按照前一套房的进度,最迟下个月,他们就能得到落户机会。
要不要落户,生不生二胎,以及节育或者结扎等问题,在他们面前一一摊开。
好在余兰英是重生回来的,前世独自带着女儿艰难求生,又一点点把日子过好的经历,将她锤炼得足够坚强。
就算邢立骁给出的答案不是她想听的,就算这段婚姻会因为不得不摊开的这些问题走向末路,她都可以接受。
虽然之前她一直很犹豫。
解释清楚落户沪市带来的一系列变化后,余兰英看着邢立骁说:“我不想再生孩子,也不想做节育手术。”
其实可以再婉转一点,先试探邢立骁的态度,再一点点让他顺着她的想法,给出她想听的答案。
前世白手起家,打拼下不小家业的余兰英能做得到。
但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不想算计的,邢立骁之于她就是这样的人。
有些事她可以瞒着他,也可以在心里做好跟他分道扬镳的准备,但她不想算计他。哪怕要分开,她也希望能和他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