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妈,神医不过是个骗子,那些生儿子的妇女都是假的,是他找来的托儿。可能有些人真的生了,也和他没关系,是别人正好就怀着儿子。
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吃药吃出儿子来!你们为什么不相信?阿鹏,你呢?你相信我吗?”文莉君无比悲哀地看着袁鹏。
袁鹏的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就像没有听到一样。
“阿鹏……你相信我,好不好?”文莉君的眼睛里蕴含着泪水,她伸手拉着丈夫的袖口苦苦哀求。
袁锦悦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袁鹏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闹够了!我家的媳妇,必须遵守我家的规矩,生儿子就是规矩!”烟袋里的火星瞬间卷了封面,袁大山动手烧了医学杂志。妄图挑战他权威和命令的东西,统统都是假的,没有存在价值。
“不要!”袁锦悦扑过去抢燃烧的纸页,顾不得疼痛扑灭了火焰,抱在怀里。
“愚昧的老封建!”袁锦悦气得口无遮拦、破口大骂。
袁鹏挽着袖子站了起来:“小兔崽子,翻了天了。你妈生不出儿子,你也别想好过!”
第19章
袁锦悦退后两步,可没想到被袁鹏揪住衣领提起来。厚实的巴掌呼啸而至,小姑娘这回学聪明了,赶快用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巴掌打在胳膊上,火辣辣的灼烧感。
文莉君扑上前来,拉住他的手腕:“丫丫没有说错,你不信科学,凭什么打孩子!”
“你信她的鬼话,不给我生儿子,我就要打死她!”袁鹏把袁锦悦扔在地上,一脚踢了过去。
袁锦悦缩起身子,准备硬抗,紧缩的肌肉瑟瑟发抖。可她没有等到拳打脚踢,母亲张开双臂抱住了她,这一脚踢在了母亲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你要护着她,我连你一起打!生个没带把的,你还得意了!”袁鹏拖起一条板凳,如同杀神。
说服袁鹏原来只是自己的妄念,什么先结婚后恋爱,丈夫根本没有喜欢过自己。自始至终,她只是袁家买来生孩子的工具。
文莉君眼中蕴含着泪水,可表情逐渐坚毅起来。她摇摇晃晃站起身,杨心师傅的话、冯主任的话、女儿的话还在耳畔。
女人不是生育的机器!我文莉君尊敬长辈、照顾家人,承担了所有重家务劳动,承担了家庭的主要开支,我不欠任何人的。
“你打啊!”文莉君把女儿护在身后,咬牙切齿地低声怒吼。“来啊!没生儿子不是我的责任,是你的。我的肚子是我的,生不生的权利也是我的!”
这副模样的文莉君让袁家人怒不可遏,田秀芬伸出手去抓袁锦悦。
文莉君抓住了婆母的双手:“丫丫,不吃眼前亏,快跑!”
袁锦悦挣扎着还没爬起来,袁鹏的巴掌顷刻间又来了。“我买来的媳妇,就是生儿子的!”
铁锈味在舌尖炸开的刹那,袁鹏的拳头重重砸在文莉君颧骨上。文莉君用自己的脸扛过这个巴掌,嘴巴里全是血的咸涩。
吐出一口血沫,文莉君高喊:“丫丫,快跑!”
袁锦悦不敢再耽搁,连滚带爬跑出厅堂,向着巷口跑去。田秀芬愣了一刻也跟着追出去。
袁鹏举着条凳来了,但这次文莉君没有闭眼。她看见袁鹏扬起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突然想起自己儿时的梦。
她受够没有爸爸的日子,母亲总被骚扰,自己总被嘲笑克死了父亲。她想要有一个家,一个完整的家。家里有爸爸、有妈妈、有孩子,还有个小房子。夫妻恩爱、亲子和谐,一家人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现在这个梦想就像摔碎的镜子,支离破碎到无法修补……
“袁鹏杀人啦!快救救妈妈。”袁锦悦高喊着跑进肉铺,找到周婶。
周婶和丈夫王建一看孩子脏兮兮的泪脸,知道袁家又出事儿了。周婶抱起孩子,让儿子王铁林赶快去找大队长:“快去快回,这次真要出人命了。”
田秀芬后一步跨进屋,双手叉腰拦在大门前:“这孩子扯谎,还挑拨她妈不给老大生儿子,把我们高价买的神医药都给扔了。我们正在教训小娃儿,你们少管闲事。”
“教育归教育,这么打孩子可不行!”周婶抱着袁锦悦后退。
媳妇吴继珍站了出来:“田太婆,孩子再怎么犯错,也不能这么教训。毕竟是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就是个白眼狼、惹祸精。占了我孙子的位置,吃我家、住我家。不说好好伺候她妈生弟弟带弟弟,天天撺掇着莉君看洋书,和家里人吵架。”田秀芬越说越觉得自己才是受害者。
“说什么胡话呢!小孩子还能撺掇他妈?”吴继珍都惊了。
周婶被气笑了:“田秀芬,真会颠倒黑白。我们做了几十年邻居,你家那点儿破事我还不知道,不就是生儿子吗?
当年你婆婆逼着你生了两个儿子,你为了表功,把唯一的女儿都送人了。现在你当了婆婆,就忘了当初送女儿的痛啦。难道你闺女就不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现在还逼着媳妇生儿子。咋啦,你家有黄金万两等着儿子继承吗?”
这番话说得田秀芬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两个人从年轻时就互相看不顺眼,老了更是不会客气。
田秀芬嫉妒周婶嫁到王家被宠上了天,生儿生女开肉铺做生意,都是她说了算,全家都夸周婶是个好女人。
“我家要儿子,关你屁事!你家还不是指着儿子给你们养老。等你独生孙女长大嫁人了。看谁来照顾她爹,难道你们指望女婿帮着养老?你家倒是有不少家产,到时候白送给女婿,反正孙子也不跟着你家姓。”
互相戳脊梁骨,田秀芬可不会客气。养儿子就是防老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嫁人了谁还指望你。
“我送不送家产,要球你管!”吴继珍站在婆婆周婶身边同仇敌忾。“我闺女以后好好读书,离开村子,去城里读大学自由得很。我们两口子不靠孩子生活,也不给孩子添麻烦。反正比你这个天天关在家里,只觉得儿子好的老古董强。”
“你个嘴巴臭的贱婆娘!”田秀芬伸手去撕吴继珍的嘴。
“你这老婆娘嘴更臭!”吴继珍可不像那么文莉君好说话,她伸着指甲毫不客气地抓住了田秀芬的头发。两个人扭打起来,势均力敌。
周婶趁机拉上丈夫王建:“快走,到袁家看看去,可不能让文丫头吃亏了。”
袁锦悦从周婶身上跳下来,边跑边喊:“妈妈,妈妈!”
三个人在巷子里奔跑,身后跟着闻讯而来的大队长。王铁林路过家门见吴继珍和田秀芬干起来了,挽起袖子去帮忙,可不能让媳妇吃了亏。
袁家的院子门大敞着,远远就看见屋里屋外一片狼藉。厅堂里方桌翻倒在地,药材洒了一屋子,院子里洗衣服用的桶和盆噼里啪啦歪倒在一旁。
第20章
和所有人想象的不一样, 这一次文莉君并没有单方面被欺负。
虽然她喉咙里全是苦涩血腥的味道,眼睛酸涩。可心中燃起一把火,把眼泪硬给逼了回去。她再不愿挨揍, 拼命扔东西,用尽力气反抗。
袁鹏杀红了眼,他扔了手中板凳, 抢走文莉君手中晾衣服的杆子,一把掰断。奋力把她扑倒在地, 撕扯开她的衣领:“生不生?生不生?”
文莉君被摔得晕头转向, 她挣扎不过,又愤怒地想要还手, 可她纤细的双手可打不动袁鹏。只有学袁锦悦一般, 抱着袁鹏的胳膊用牙齿狠命撕咬。“我不!我不!我不!唔……”
“啊!”袁鹏胳膊吃痛,抓住了文莉君的辫子往后拉扯。“贱婆娘!”
文莉君忍着疼痛,下口更狠了。
“放开妈妈!”袁锦悦冲进院子,炮弹一般弹了过去, 抱住袁鹏的另一条胳膊狠狠下口咬去。
“啊!”袁鹏是真被气死了。
袁大山见状慌忙来拉袁锦悦, 小姑娘八爪鱼一样缠着她爹,四个人扭打在一块儿。
周平安跨进门怒吼一声:“袁鹏快住手!”
袁鹏高喊:“叫她们先住嘴!”
周婶上前护着文莉君, 王建拉开袁大山, 周平安把小孩拎下来。
袁锦悦脚一蹬地, 马上跑到文莉君跟前看她。
文莉君披头散发, 脸颊红肿、嘴角带血,额头也划破了, 身上还不知道有多少伤。
袁锦悦哇的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好不容易从毒药下救回来的妈妈,差点儿被活活打死。
即便是重生了, 为什么改变命运如此艰难。
“莉君,你怎么样?还能不能走,孩子有没有受伤?”大队长查看了文莉君的伤,让姐姐周婶扶起她。
“还,还行!”文莉君脚扭了,歪歪斜斜地靠在周婶身上。袁锦悦赶快把自己当成拐杖撑住了母亲。
周平安愤怒了:“袁老大,上次我就警告你了,禁止殴打妇女儿童!”
“哪有殴打,最多算两口子打架。你看我还不是受伤了!”袁鹏举起两条胳膊,上面一个大圆一个小圆,两圈齿印都见血了。
“这两个就是母老虎,动不动就用牙咬。都出血了,就没见过这么凶的女人。”袁大山气喘吁吁地坐在地上。“我家真是造什么孽啊!谁家会娶这样的媳妇。”
袁锦悦高声告状:“他们才是坏老虎,爸爸逼我妈妈生儿子,奶奶逼我妈妈吃转胎药。医院诊断书和科学杂志他们都不信,还把书烧了!”
“呸,打老婆娃儿的男人,还不相信科学,宝器!”王建吐了一口唾沫在地。“活该被咬!”
“大姐,麻烦你送她们母女去一下卫生所。”周平安吩咐道。
“不用你说,莉君,还能走吗?”周婶轻轻问。
文莉君强撑着点点头,转过身去,她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见袁家人。
周婶扶着文莉君往外走,袁锦悦进屋去拿了母亲的干净外套和日常背的书包,狠狠瞪了袁鹏、袁大山一眼,然后去追母亲了。
“袁鹏,你跟我走一趟。”周平安扯了扯胳膊上的红袖套,治安管理大队几个字十分显眼。
“跟你走?别想!我不会跟你走的,没见过两口子打架,还要蹲看守所的。我不去,我也要上卫生所,如果得了狂犬病,我还要她赔!赔死她。”
袁鹏回屋捞了一件外套,扶着袁大山。“我爹摔伤了,走,去卫生所。”
周平安拦住袁鹏:“你要么现在跟我走,要么我带整个大队的人一起来!”
“没见过你这样当大队长的,心是偏的。你没长眼睛吗?被你家亲戚打成什么样了?”田秀芬蓬头垢面进来了,脸是青肿的,衣服是破碎的。看来在吴继珍的手下,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王铁林远远看大队长孤掌难鸣,一溜烟去找治安大队的队员去了。今天袁家人,一个也别想跑。
袁锦悦跟着周婶送母亲到了卫生所。文莉君左侧的颧骨肿胀,左眼肿得眯起来,这副尊容把值班卫生员吓了一大跳。他赶快安排卫生所唯一的救护车把两母女打包送去市医院。
周婶回到家,得知王铁林带着治安大队的队员上了袁家的门,最后把一家三口全带走了,连连称好。
文莉君坐上救护车,身体松懈了下来,浓重的疲倦感袭来。她蜷缩在救护车的金属座椅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女儿的小手:“我眯一会儿。”
袁锦悦把母亲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妈妈,放心睡吧!医院到了,我叫你。”
“嗯!”文莉君闭上了眼睛,没有打架后的忐忑害怕,内心格外的平静。“如果妈妈离婚,你会支持吗?”
离婚?袁锦悦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的妈妈前世一直到死都没有提过的词语,为什么现在她想通了。
袁锦悦握紧了母亲的手。
文莉君没有再问,她陷入了昏睡之中。在梦里,她踏着梦想的碎片,走在虚无的黑暗中。
她的生活原本就是黑暗的,只是自己想象出一个关于家的幸福幻象,把袁鹏一家放在这个幻象最重要的位置,不断地美化着他们,合理化着他们的行为。
现在这些人用暴力将美丽的表象撕碎,幻境也破碎了,她重新回到了黑暗中。
可现在的她,不再是原来无助的小女孩,而是一个母亲。她的手中,握着孩子稚嫩的小手,这是她的血脉,她的光。她们在一起,就有家。
“妈妈不怕……妈妈有丫丫……”文莉君嘟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