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有些人业务不精,天天玩阴的。”何东妹最看不起赵勇这样的人。
“报警吧!找派出所的人来。”文莉君气得浑身发抖:“如果公安调查出来是我偷了东西,就给我定罪关起来。如果我是被冤枉的,赵勇必须公开给我道歉,把房子赔给我!”
赵勇没想到文莉君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现在突然变得这么强硬,居然叫嚣着要去派出所。
他根本不知道,一个母亲为了孩子能成长到什么地步。这间房子,是文莉君和女儿的希望啊!
“我,我只是向上级说了我看到的,又没说一定是你在偷东西。”赵勇对自己的猜测有些没信心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房子的事,是大家投票出来的,又不是我一个人做主!”
“如果投票过程是公正的,没分给我我认了。可现在,你们胡乱给我扣帽子,我不服!”文莉君脑袋嗡嗡响,这段时间加班太累了,导致她眼前有些发黑。
“哎!莉君,坐下消消气!”蒋巧巧连忙扶住了她。
这事儿蒋巧巧可算听明白了:“赵组长,既然你没有实证,在行政会上凭什么开黄腔?这事儿我们工会不同意,我申请临时召开领导干部会议,对赵勇同志的诬告和文莉君同志的住房问题,重新进行讨论。”
“对,工会要给我们绣工做主,凭什么这个当小官儿的随意掐拿我们?”张娟刘卉也跟着闹。
高志川书记挺生气的:“我同意,趁着还没下班赶快重开,我这就去找张厂长。”
“我也去!”李华跟着高志川离开了办公室。
龚方拉着赵勇到门外,要为大黄讨回公道:“组长,您怎么能说我的狗鼻子不灵呢!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大黄,绝不会闻错东西。”
房间里只剩下一众女人。何东妹摸了摸文莉君的额头:“没发烧,是不是太累了。”
趁着房间里都是女同志,张娟和刘卉是知情的。文莉君拽着蒋巧巧的胳膊:“蒋主席,求求您,帮帮我。我没有家了,我真的需要这套房。”
“为什么没有家了?”蒋巧巧十分惊讶,但联想到她说丈夫打她。“是不是你丈夫又打你了……”
“比打我更严重,他要我女儿的命啊!我必须离婚保住我女儿,但是我娘家不同意,所以我只能靠自己了。”
文莉君眼泪涌出来:“您是工会的主席,就是我们工人的贴心人,请您帮帮我吧!我需要一间房子,我需要给女儿一个遮雨的地方。”
谁不是母亲呢?蒋巧巧鼻头红了,眼睛湿润:“莉君,我确实很同情你,也气愤赵勇的所作所为。但是分房这件事有一定程序的。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但是丁艳梅同志并没有犯错误,所以取消她的住房可能性不大。”
何东妹悄悄擦了擦眼角:“小文,你别急,如果工厂实在不给你提供住房,你可以住到我家去,我家房子多,就是有点远。”
“何师傅,你家可太远了,孩子将来读书也不方便。高书记说了会尽量争取,我也会努力的!”蒋巧巧挽着袖子,也去找厂长去了。
张红蕾一直在等待谈话的结果,她内心并不希望工厂出现偷盗这类的丑闻。一开始就没有提出找公安帮忙。
高志川带着李华敲门进来,汇报了谈话结果,文莉君请霸王假和偷盗不属实,赵勇没有任何事实依据全凭猜测。现在文莉君闹着要报警!一旦报警,对工厂的声誉很有影响。蜀绣厂是对外贸易单位,面子十分重要。
张红蕾还没做出回答,紧接着蒋巧巧来了。她拉着张红蕾说悄悄话,文莉君和娘家、婆家都闹翻了,带着女儿寄住在刘卉家,急需住房。工会希望能重开领导会,给文莉君一个机会。
大家都是女人,蒋巧巧眼泪都快出来了:“张姐,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张红蕾说:“我要和文莉君谈谈!”
不多一会儿,何东妹陪着文莉君到厂长办公室,张红蕾拉着她的手露出亲切的笑容:“莉君别怕,你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了,蜀绣厂就是你们的家,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文莉君在进来前已经给自己鼓劲了,自己一定要勇敢、一定要坚强,要头脑清晰、口齿伶俐地为自己争取权益。可她进来听到厂长温暖的话语,眼泪一下子又出来了。
她努力吸了吸鼻子,用手指掐着手心,尽力让泪水没有掉出来,慢慢讲述了自己现在的困境和努力。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他们没想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文莉君背负着这么沉重的负担。
“这事儿并不光彩,我本来不打算说的。但是我没有存款,又带着女儿,所以真的需要一间宿舍,哪怕很小很破旧都无所谓。我会努力用工作来证明,我配得上工厂给我的奖励。”文莉君再也忍不住,一滴泪水掉落在深蓝色的裤子上,晕湿了一个小小的圆。
张红蕾拍着文莉君的后背:“我理解你作为女人和母亲的艰难,非常想帮助你,也请你理解我作为厂长的不容易。今天赵勇确实误导了投票的结果,但如果我们重新投票,结果我没法完全确定。毕竟丁艳梅同志并没有犯错误,她也是一名家庭困难的老员工,人缘也挺好的。”
“厂长,我们为什么要在两个同志间选呢?我们完全可以同时满足她们的需要。”高志川翻开笔记本,递给张红蕾。“目前蜀绣厂还剩下五套宿舍,其中两套是完整的大套间、两套两居室,这四套不符合文莉君的工龄和级别。可这里还有一间带阳台的一居室是符合的。”
张红蕾看了看笔记本上的记录:“可这间房子大家都不愿意去住。”
蒋巧巧连忙问:“为什么不愿意,这不是标准房吗?”
“这房子在六楼楼顶,冬天冷、夏天热,下雨天还漏水,我们厂没有工人会修。何况旁边的二居室邻居是蜀锦厂有名的钱疯婆,大家怕她发疯,都不敢去住。”张红蕾摇摇头:“如果文莉君再工作个5年8年,或者像刘卉一样是军属就好办,我直接把二居室给她就好了。”
“我,我愿意!”文莉君觉得有房子先住着,比什么都强。这是她离婚的底气。“这宿舍本来就是低价租厂里的,以后还有调的机会。我愿意先去住着,下雨什么的我不怕,我以前住的平房经常漏雨,隔壁邻居小心些就好了。请张厂长给我这间房子吧!”
“这房子你真的要,邻居是个怪人……”张红蕾有些担心文莉君的小女儿。
第37章
何东妹站在文莉君身旁:“这钱疯婆我听说过, 不会打人的,就是嘴巴厉害点。她儿子钱多强还在蜀锦厂当水电木工,每天守着他妈过日子, 本分得很。应该不是想象中那么糟糕的。”
“既然大师傅这么说,那我们就开会吧!”张红蕾下了决心。“还有,这次赵勇确实做得不对, 发现丝线领取量超额,应该查证清楚了证据再说话才对。现在冤枉了好职工, 让干群关系搞得如此紧张。这件事就麻烦李华主任了, 你好好查查你手下的两个车间,到底有没有丝线被盗用的情况。”
“好的, 张厂长!”这是李华管辖内的工作, 他回头就去查车间的物资使用情况。“只是赵勇组长这么针对文莉君同志,将来两个人相处可能还会有摩擦。要不给文莉君换一个车间,让她调到2号车间来。”
“哎!我上次给你说好了的,我要把文莉君调到二楼精品车间, 你可不能和我抢。”何东妹早就和李华说好了, 精品车间主任周英是何东妹的徒弟,更是举双手赞成。
从房子到工作岗位, 几位领导干部都为自己想到了, 自己这三个月的努力能被看见, 自己的苦难能被理解。文莉君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谢谢, 谢谢领导!”
她对所有人深深鞠躬,泪水止不住地洒在水磨石地板上。
蒋巧巧拉起文莉君:“不用谢, 以后好好干活儿就行了。去精品车间可不一定是美差,何师傅要求严格,干得不好, 会被退回去的!”
“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谢谢何师傅!”文莉君还想鞠躬,被何东妹拉住了。“已经中午了,你闺女还等你送饭呢,快回去等好消息吧!”
“嗯!”来回折腾这一上午,午餐时间到了。张娟和刘卉早就回去照顾孩子了。
文莉君擦干脸上的泪水,带着饭盒去给女儿打饭菜去,今天盼来了好消息,炒个单锅小炒吧。
一回到刘卉的房间,文莉君抱着跑来迎接自己的女儿,对着她的小脸大大的吧唧了一口:“丫丫,我们有房了。”
“真的吗?”袁锦悦没想到真的拿到了。刚才两个阿姨回来还唉声叹气的,看来好事多磨啊!
张娟、刘卉听说文莉君有机会拿到房子,大家十分开心。
“什么疯子不疯子的,都是那些人乱传的。我住了这两个月,没发现钱奶奶发疯,她只是有洁癖而已。上次说她疯,是因为楼下有人乱倒垃圾,钱奶奶看不惯,就在院子里大骂了一个小时。”
张娟掩嘴窃笑:“宿舍区还是要有一点这样的人才好,要不有些人仗着自己是厂里的领导,回到宿舍还耍领导威风呢!”
“宿舍还有干部住吗?”文莉君还是第一次听说。
“有啊,怎么没有!他们可不是低价租房,是真正的福利房,而且不是我们这种一间带阳台,两间没阳台,两家人拼着用一间厕所的。人家是三间带阳台带厕所的房子。”刘卉也知道。
文莉君以后也要长期住在这里,她对蜀绣厂住在这里的领导很好奇:“你们知道有哪些领导吗?”
张娟神秘兮兮地说:“大多数干部是不愿意住在这里的,怕工作时得罪了人,下班回家被人使绊子,但总有贪心或者无所谓的。就我知道的,后勤姜雅丽主任、李华主任、赵勇组长都住在这里。
只不过赵勇级别不够,没拿到完整的房,也是两间。和他共用厕所的,是一个老工人,据说上班看不惯他耀武扬威的德行,回家就经常占着厕所不出来,逼得赵家的人只能跑到楼外找公共厕所。”
哈哈哈,大家都笑了起来。
金豆豆和关雨婷似懂非懂,袁锦悦听明白了,合着现在两家人的住房其实是一套完整的。因为两个厂的人多,级别差距也大,所以给切开了分配,搞出三种套型。
不管怎样,有房住就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下午,张红蕾重新把干部们组织起来,开了一个短会。有高志川、蒋巧巧、李华和何东妹的证言证词,大家同意了再给一套房的新方案。
会后,公示栏上多了一张关于文莉君同志低价租住蜀绣厂宿舍的公告。三天后,她和丁艳梅各拿到了一把银色的钥匙。
同时,李华来了个突然袭击,他带着财务查了两个车间的领取清单。将作品和用量进行比对,发现其中有好几个人的丝线用量超出正常标准。
有人质疑文莉君是用线最多的,就看见她不慌不忙拿出一个丝线盒子,里面是码放整齐的丝线束,精心用布头包裹着,盒子盖上贴着领取使用的记录。这伙人立刻就成了哑炮。
最后查出丁艳梅、张丹露、钟兰三个人超额严重。虽然最后经过仔细辨别,丁艳梅不存在偷盗现象,但是浪费严重,比别的工人多用出两成丝线。张丹露、钟兰确实私藏了丝线,在家里绣私活儿。
当天赵勇的脸色十分难看,据说和茄子一个色。连丁艳梅和钟兰给她抛的媚眼都无视了。
等处理完罚完款,这三人准备报复文莉君的时候。她已经拿到了新房的钥匙,带着自己的日常用品到二楼精品车间报到去了。
她们只能对着赵勇横眉冷对。如果不是他去闹什么文莉君偷丝线,工厂根本就想不起来查这针头线脑的小事!
不管她们高不高兴,文莉君和袁锦悦终于高兴了,1988年的春节也来临了。
年前的气温回升了一些,文莉君领了120块钱的工资,交了15块钱三个月的房租,下班后带着女儿和两个好朋友美滋滋地去看新房。
新房在张娟刘卉对面的楼,房子的结构和张娟家一样,一个小阳台,一间厨房、一个卧室。因为是楼顶,房子比楼下更冷一些。
黄棕色的木头门上布满裂纹,银灰色的钥匙在锁孔转动,开启了这间久无人住宿的房子。
进门就是卧室,房间宽3米多、长4米多,估计不到15个平方。房顶上有明显的渗水痕迹,雨水在房顶留下几个黑乎乎的圆圈,再顺着墙角向下,这花纹连在一起如同长脖子的茶树菇。
地板上积满了灰尘,踩过去留下一串脚印。阳台在厨房外面,连着卧室,能看见隔壁的窗台。阳台上还摆着前任留下的两个花盆,里面的植物已经完全干巴了。
厨房里有自来水下水道,但没有天然气。张娟家人多,烧蜂窝煤;刘卉家人少,烧煤油炉,大家日常主要吃食堂,但马上就要过年了,有八天时间食堂不开火。文莉君准备搞个煤油炉算了。
“别用煤油炉!这煤油是要凭票购买的,黑市太贵,我家老金在部队里才找到熟人多搞了几斤回来。”刘卉反对。
“张娟家的蜂窝煤虽然便宜,但是需要中午回来换煤饼,要不晚上重新烧起码耽搁一两个小时。而且蜂窝煤用量大,随时要买煤倒煤渣,你们家两个女的可不方便。”
张娟拉着文莉君的手:“大过年的,就不要自己做饭了,到我家来,我家老关做菜很好吃,不比外面厨子差。”
“对啊,平时吃食堂,周末和节假日就到我们两家搭伙不就好了吗?”刘卉觉得两母女吃不了多少。
文莉君笑着并没答应,总不能一辈子都在张娟家吃饭吧。在刘卉家住了两周,几乎每个周末都在张娟家吃饭,还坚决不收母女俩的钱,弄得文莉君非常惭愧。给钱也不知道给什么才好,只能给两个小孩买了点书本文具。
蜀绣厂旁边没有餐馆,往百花潭公园方向走上1里路,有不少小摊贩,价格不贵,就是不知道过年开不开门。
短期内麻烦朋友还行,一直厚脸皮赖着别人就不好了,将来朋友都没得做。文莉君想趁着这个机会真正独立起来。
把张娟、刘卉赶走,文莉君对女儿说:“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丫丫想怎么布置,可以给妈妈说,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很多年。”
袁锦悦如果有钱,当然可以好好布置一番,可现在这样,只能先买最基础的生活物资。
小姑娘指着卧室的靠内的地方说:“妈妈,其他东西不着急,我们先买一张床吧。我找关叔叔打听了一下,买新床挺贵的,但是蓉城的旧家具市场有不少淘汰的旧家具很便宜,出个路费就可以了。”
这方法很好,文莉君同意了,摸出兜里的卷尺量了一下:“丫丫和妈妈睡一张床,我们要买宽一米五的才行,将来丫丫还要长高长大的。”
“厨房里我们只要两套碗筷两个盘子就够了,只是燃料用煤油炉或者蜂窝煤都不太方便,妈妈还有别的考虑吗?”
袁锦悦生活的南方,都是用天然气或者电的。这年头纯电炉还比较少,电压高支撑不起,电费也比较昂贵,据说煤气罐才开始推广,价格贵也没什么人用。
文莉君没什么好主意,还是用蜂窝煤吧。便宜安全,中午文莉君回来加一块煤,保证晚上的火力,日常炉子上放一壶水热着,母女俩洗手洗衣服都能用上热水。剩下的煤渣拿个盆装着放在房间里,睡觉都要暖和点儿。
“我们把煤渣弄干净,隔壁钱奶奶应该不会说我们的。”
母女俩收拾垃圾往外走,在两个房子交界处就碰到了头发花白的老太太,估计是故意等着她们的钱奶奶,本名钱引章。
袁锦悦看见严肃的老年女人有些紧张,总让人想起自己的奶奶田秀芬。
文莉君握紧女儿的手和钱引章打招呼:“钱奶奶您好,我是新搬来的蜀绣厂职工文莉君,这是我女儿,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了。我们是年轻人,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批评。”
先把态度摆端正了,别人说话总不至于太难听。
钱引章面容枯瘦,表情严肃,脸上长着不少老年斑,让人看着十分畏惧。她往两人身后看了看:“孩子她爸呢?”意思是,怎么没来打招呼。
以后经常都要见面,文莉君不准备隐瞒:“钱奶奶,我家情况有些复杂,就我俩住在这儿,没有别人了。来,丫丫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