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只是好奇,你和我一样是离婚的。可你和丫丫过得很开心,日子越来越好。我很羡慕你,大家都在追求钱财物质、好的婚姻,为什么你能一直专注在刺绣上。
虽然我知道,你这种情况,不一定愿意和男人多接触,可我还是去了。没有带任何一个学生,只想不受干扰地走近看看你。”
听他说实话,文莉君有些害怕:“看过之后呢?”
于哲笑了起来:“看过以后,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对文化事业有一份纯粹的执着热爱。然后,我就想和你多说说话,深入地了解你,也想把自己展示给你看,让你看看我。说起来好笑,我还是第一次这么想靠近一个人。”
文莉君转头凝视着他,于哲的脸红红的,眼睛很亮,比在舞台上还要亮。他向前一步靠近她,她忍不住后退。
“可这是不对的,我是离婚女。我配不上你,我们不该来往。”
“离婚女又怎样?我也是离婚男啊!可是刚才在舞台上,你我都是技术能手,我们一起发言,谁会觉得我们不该站在一起?”
于哲干脆拉住了文莉君的手,握在手心。文莉君拽了一下没拉出来,男人力气还挺大。
“我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也没有你想象的糟糕。我知道,大多数二婚只看物质条件,我也知道你想多花时间照顾孩子。
可我就是不死心,我们真的不能先接触一下吗?我们不能一块奋斗物质生活,一块儿照顾孩子们吗?如果你真觉得我配不上你,不能做好一个心灵伙伴,做好丈夫、好父亲,我甘心退出。
可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明明也很开心,我不相信你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文莉君抬头看着于哲,他的眼眶是湿润的,她的心也是湿润的。
离婚后,她预想过会遇到各种困难,可从没想过,还会遇到爱情。困难可以克服,可爱呢?
“我……我不知道!”一阵猛烈的风雨裹挟着,吹湿了她的头发。
于哲伸出手拉起自己的西服,把她挡在风雨之后。“我不是你曾经见过的那些男人,需要女人伺候降伏。我只是被你感动,希望有机会对你好,希望能相伴你左右。”
她被护在他的臂弯下,听着他的耳语:“试试好吗?给我一个机会……”
雨越来越大,比夏天的雨还要密,甚至响起了阵阵雷声。
80年代以前婚姻,先婚再说爱,有些夫妻一辈子没有爱,也能过下去。90年代的婚姻,男女要看对眼了才结婚,没有爱情没有婚姻。
卡在这个节骨眼离婚的文莉君,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被追求的一天。要说她对于哲一点儿不感兴趣,那不可能。她天然地崇拜学者,崇尚知识。
于哲第一次站在他面前,她已经觉得他金光闪闪了,可这些不是爱。就算她结过婚,身体有过男女接触,她仍然不知道什么是爱,更不知道离婚女应该怎样去爱。
脑海里还有个稚嫩的声音在呼喊:“妈妈,你别走,你不要喜欢别人……我怕你再被欺负……妈妈是我一个人的……”
文莉君低着头:“你让我再想想。”
“好!”于哲退后一点,摸出雨伞撑上,挡住了风雨。今天已经说了太多了,不能再说了。
大雨一直不停,两个人只能挤在同一个伞下。
于哲送文莉君上了公交车,目送车远去,深深叹息。
文莉君透过玻璃看向他,消失在雨里。
回到家中,女儿还没放学。
文莉君脱了外套,找了毛巾擦头发,下车后这半截路,她是跑回来的。一身雨水、泥水,新衣服全弄脏了。
换好衣服,她把包翻过来,东西抖搂出来擦水。几颗金色的巧克力豆滚在桌子上,不知道于哲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大红色的笔记本里掉出一张纸,上面写着于哲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这一串文字就像烫手似的,让文莉君赶快把纸条重新折好塞进了笔记本里,笔记本塞进了床头柜里。
可刚塞进去,她又翻出来,铺平放在奖牌上。左边是技术能手,右边是于哲的地址电话,中间撒着几颗金色的巧克力。
文莉君坐在床头,望着窗外的雨,一坐就是一下午。
雨停了,放学了。女儿欢天喜地冲进房间:“妈妈,你回来啦。把奖状给我看看,给我讲讲今天您是怎么领奖的。”
文莉君终于回过神来,给女儿讲起了见闻,这个故事里没法回避于哲。就算现在回避了,明天女儿一样会看到宿舍区张贴的报纸。
所以,文莉君没有隐瞒,只是没讲舞台下的小细节,以及采访后两人的对话。
袁锦悦这一次一反常态,她没有表示激烈的反对,只是说:“哦!于叔叔也在啊,怪不得今天于绍言臭屁得不得了,问他,他什么都不说。”
“丫丫不反对我见于叔叔吗?”文莉君很好奇。
“工作嘛,总要见异性的。妈妈就算不见于叔叔,还有牛叔叔、马叔叔,我反对也没什么用吧!”袁锦悦想起韦青说的话,尊重母亲的想法,尊重她的选择,相信她的能力。最重要的是,给她空间……
文莉君松了一口气,又试探着问:“那如果我去听省大的讲座呢?”
袁锦悦轰地一下站了起来,盯着母亲的脸,她的神情坦坦荡荡,甚至有些小小的固执在里面。
“这些是妈妈的事儿,你自己决定。”女儿垂头丧气地说。
母亲伸出手抱住女儿:“丫丫,你不是经常说吗?希望妈妈活得有尊严、有价值,希望妈妈有人爱、有人陪,能做想做的任何事,能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妈妈现在都得到了,为什么你不高兴呢?”
这番话是袁锦悦常挂在嘴边的,她希望自己用前世的智慧把母亲拉出来,让她立起来。可为什么她立起来了,却意味着分离呢?难道她真把自己当成了文莉君的妈妈?
而亲子之爱,原本就是以分离为前提的。
第一次分离是出生,母子身体上的分离;
第二次分离是上学,母子空间上的分离;
第三次分离是成人,母子精神上的分离。
三次分离,三次阵痛,却也是三次成长。母亲的经历异于他人,可终究是成长了。
“妈妈,你得奖了,我为你高兴!你被人喜欢,我也为你高兴!”女儿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你想去省大学习,我更为你高兴。你如果要去,就像今天一样,把自己打扮起来,自信一些。”
听到这些话,文莉君的心都要碎了。她的女儿与她心连心,真的明白她的所思所想。
节后一大早,文莉君把领奖这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韦青,她很高兴地在画室里翻箱倒柜,找出一支生锈的铁笔。
“丫丫不错,我说的话她听进去了。我看小丫头平时太闲了,总爱胡思乱想,你把这支铁笔给她,让她好好握笔写沙盘练手劲。寒假的时候,再来找我学颜真卿。”
“韦老师,您不反对吗?我毕竟是个离异女,第一段婚姻还闹成这样。”文莉君捏着衣角搓来搓去。
“这事儿于哲知道吗?”韦青在桌子下面看她。
“知道的,我们两家离婚的事情,我们和孩子们都清楚。”说起来真快,文莉君认识于哲已经三年了,两个孩子当同学也两年了。
“那不就结了吗?他知道你的事,还说了这个话,你就不用顾虑了。他们知识分子,比我们搞艺术的想得更多。”韦青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个木头托盘,看来是装沙用的。
“可别人会不会笑话我呢?”离婚再婚,都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嫁得不好让人看笑话,嫁得好又招人嫉妒。
韦青找了废纸把笔和托盘都擦干净了递给文莉君:“人要活得开心,就别在乎别人怎么说。你看我天天被说老妖怪,不也挺好!”
文莉君还是犹豫:“可我总觉得这事情古怪,于哲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奇怪癖好呢?还是说他有什么生理缺陷,他为什么看上我这个离婚女工人了呢?他要找年轻女学生也是没问题的啊!”
这是自卑心理作祟吧!
韦青伸出手拍拍文莉君的肩膀:“于哲这人好不好,值不值得嫁,你确实需要做到心中有数。现在机会不是正好,他让你和他接触试试看,试试就试试嘛!是骡子是马,深入接触一下就都知道了。”
试试就试试,反正嫁过人了,脸皮也要厚一层了。
文莉君的手握成了拳头。
第97章
十月三日是中秋节, 正好在国庆假期内。
母女俩睡了个懒觉,大上午的门被敲响了。伴随着开门声的,是钱引章的寒暄声。
“可能是钱奶奶的亲戚来了, 要不然就是给钱叔叔保媒的。”袁锦悦翻了个身,继续窝在母亲怀里睡觉。
“嗯!”文莉君没睁开眼,迷迷糊糊又睡了。
快到中午, 袁锦悦被尿憋醒了,她摇摇晃晃穿着睡衣套着拖鞋往两家人之间的卫生间走。
刚打开门, 就看见一个老妇人端着茶缸坐在门前。
“外婆?!”袁锦悦瞬间清醒了。
钱引章笑着对李桂兰说:“我就给你说来早了吧, 这两母女周末上午是会睡懒觉的。”
这一番喧哗,文莉君自然也醒了, 她赶快擦了擦脸, 梳理了一下头发,出来接李桂兰。
钱多强提着一只兔子,顺便递给了她:“上午去乡下,别人送的。”
袁锦悦赶快接了进门, 李桂兰在钱多强身上扫视了一遍, 再回头看了看文莉君:“进屋说!”
祖孙三代关上门,钱引章和钱多强回去也关上了门。
李桂兰掏出布袋子里的东西:“今天过节, 我给你们做鱼吃。”
袁锦悦一看鱼就开心了, 李桂兰虽然嘴巴臭, 做饭的手艺相当不错, 比亲妈还好。
“我来帮忙吧!”文莉君可不敢让亲妈一个人忙活。“闺女,去楼上剪两根葱, 挖两头蒜。”
“好!”袁锦悦给自己扎了个马尾,摸出剪刀和小菜篮,准备掐几根辣椒、藿香做佐料。顺便让外婆和亲妈这对母女说说话。
袁锦悦上了楼, 李桂兰果然开始问:“闺女,你和隔壁的小伙儿是什么关系?”
“邻里关系!”文莉君从来没把钱多强放在心里。“最多算个弟弟吧!”
李桂兰手脚麻利,杀鱼去鳞,洗干净晾着:“把姜、盐和酒给我。”
文莉君赶快找出来递上,就听见李桂兰叹气:“可他看你的眼光可不是弟弟的样子,他结婚了没?”
“还没,在找呢!”文莉君有些不相信。“他小我两岁,还没结过婚,不可能看上我的吧!”
“你太单纯了。”李桂兰继续干这活儿,“我是过来人,我知道男人看女人什么样儿的。要不怎么说寡妇门前是非多。”
母亲的苦,文莉君现在可算是明白了,可明白了也不会走她的老路,在袁家忍气吞声过下去。
“别人要怎么看我,我没办法,我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了。”文莉君翻找出自己的奖状。“您看,我得奖了,还上了报纸专访。您看见了吗?”
李桂兰擦干净手,轻轻抚摸奖牌上凹凸不平的文莉君三个字。明明这三个字如此温顺,可当它被刀刻进了木头,却带着坚硬和锐利的感觉。早知道女儿比儿子还独立自主,当初就不该逼她留在袁家。
可现在,女儿终于靠自己走出来了,也是告诉母亲,女人可以换一种活法吧!当妈的以前犯了错,没有支持女儿,现在还来得及。
李桂兰恢复了笑容:“当然看见了,电视里都演了。你哥和嫂子又让我来劝你,我正好给你和丫丫买点儿吃的补补,还不用我花钱,嘿嘿。”
“我过得很好的。”文莉君得意地笑。
李桂兰深深叹息:“妈知道你能干,肯定能把日子过得好,但是当妈的心里,总觉得你太孤单了。以后丫丫长大了去外地读书、工作、嫁人,你就只剩一个人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你将来总得有个伴。妈活不到那个岁数……”
“妈!我……”文莉君想起于哲的建议,不知道如何开口。“我也不是没人要,只是,我没想好。”
文莉君这副模样,李桂兰一下子就懂了:“啊?有人了,说说,是什么样的人?是上次来团结镇这个嘛?他什么单位的,是离婚还是死了老婆,多大年纪了,工资高不高?哎,这些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性格好不好,对你好不好?”
这一串问题,把文莉君问懵了,她低下头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