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说嘛,味道怪好闻的,爸爸下次还用这个给我洗。”于绍言把衣服放回去了,压在了衣服的最下面。他还有点没弄懂,父亲为什么要把他小时候的衣服翻出来洗了放在最上面。
可新的一周,于绍言发现袁锦悦的身上也散发着同样的香甜味道,他喜滋滋凑上去动了动鼻子:“小妹妹衣服上的味道真好闻,最近大家都买这个品牌的洗衣粉了吗?”
袁锦悦不疑有他:“是的,新出的黑猫洗衣膏。”
原来是黑猫洗衣膏啊,于绍言点点头,接着又发现袁锦悦的新钢笔很眼熟。他多看了两眼,和自己一样的英雄牌,一样的金笔帽。
她还从兜里掏出巧克力:“吃吗?”
这巧克力是父亲的学生从国外送给他的,两父子都嫌弃太甜了没有吃,搁在客厅茶几下面的抽屉里。
毕竟是离异家庭的孩子,天生对异象很敏感。他回到家里,翻找洗衣篮旁边的洗衣粉。全是白雪牌的,没有一个黑猫。再打开袋口闻了一下,味道刺鼻,和黑猫完全不一样。
茶几的抽屉里,巧克力已经没有了。
接着他翻找父亲书房的抽屉,这里放着于哲在新年时打折购买的四支英雄钢笔。于哲没舍得一次性都给于绍言用,只给了两支。一支灌了蓝黑墨水,一支灌了红墨水,正躺在他的文具盒里。
抽屉里的英雄钢笔全都不见了。
“爸爸,我的钢笔丢了,家里的备用钢笔呢?”于绍言发问。
于哲正在备课,下意识就回答:“送人了!改天重新给你买。”
“送人了?”于绍言挤上父亲的椅子,清澈的眼睛看着他。“是送给小妹妹了吗?”
于哲不忍心说谎话:“是的,是送给小妹妹了。多谢她平时关照你。”
于绍言歪着脑袋盯着父亲,有些不相信。他联想到母亲的男友送给母亲很多东西,也会给他送些文具玩具什么的。
父亲一直是单身,长得好、学识好,除了穷点儿哪哪儿都好。他的领带,自己的衣服,为什么和袁锦悦的一个味道,他为什么会送给袁锦悦钢笔和巧克力?
脑海里,再次响起母亲和新男友的对话,他说:“怎么每次都带着你儿子,到底是谁要嫁给我?”
母亲当时回答:“没事儿,塞给他爹就行了。”
她不知道,偷听到的于绍言充满了多少恐慌和担忧。
当天晚上,小男孩第一次失眠了,辗转反侧。
大清早,于绍言顶着两个黑眼圈在上学路上拦住了袁锦悦:“我问你个事儿,你老实告诉我。你的钢笔和巧克力都是我爸送的吧,他为什么会送你巧克力和钢笔?”
袁锦悦还没睡醒呢,脾气自然不太好:“我怎么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送我,看我可爱吧!”
袁锦悦因为跟踪落水,被于哲救起来可是丑闻,她绝不会主动提起。
“你再可爱也是外人,他还有我这个可爱儿子呢!我爸为什么要私下给你送礼物。你又不是我家亲戚,你妈妈和我爸爸充其量是暑假的时候一块儿工作过。他们的关系还没我们俩关系铁!”于绍言根本不相信。
“那你爸爸怎么说的?”袁锦悦抄着手看着他。
“我爸说是因为你照顾我,但他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送?而且,就算是感谢你,要送礼物也应该由我送!”于绍言毕竟五年级了,见过的人和事儿多了起来。
啊,脑袋真痛。袁锦悦摸着额头,小朋友长大了,不好糊弄了。她知道母亲和于哲这件事儿还没一撇呢,就算公开,也是他们两个大人的事情,不应该由袁锦悦告诉于绍言。
“我不知道!”袁锦悦从于绍言旁边擦身而过,想要躲他远一点。
于绍言呆呆地站立着,脑子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他忍不住接着问:“你家黑猫洗衣膏的味道,为什么和我的旧衣服,还有我爸的领带味道一模一样?”
袁锦悦想起借穿的于绍言衣服确实是在家里洗过的,母亲送给于哲的领带在蜀绣厂漂洗过。黑猫洗衣膏就是蜀绣厂发的,工厂和家里用的东西一样很正常。可这怎么给于绍言解释,她脚底板抹油:“巧合,都是巧合!”
于绍言望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心里开始发沉。难道,真如自己预料一般?她的妈妈和自己的爸爸有了不可告人的关系?
还是说因为自己之前恳求袁锦悦把妈妈分给自己,所以爸爸才对她另眼相看?
不要,我不要继父,更不要后妈,我要爸爸妈妈重新在一起。
于绍言的眼睛通红,他迎头追了上去,终于在进教室前拦住了袁锦悦,拉着她到了旁边的小阳台。
“你一定知道的!”于绍言拽紧袁锦悦的小手不放。“是谁先开始的,我爸是个含蓄的人,当初是我妈追的我爸,所以,是你妈妈对不对?是你妈妈看上我爸了?”
“胡说什么呢?”袁锦悦使劲儿甩了下手,没甩开,男孩子用上了力气还真的挺难反抗。
“你妈妈对我爸爸说了什么,他能接受她的领带,还送钢笔和巧克力给你?”于绍言跳着脚。“我告诉你,我爸爸和我妈妈会复合的!你妈不要来搅和,坏了我的大事儿。”
袁锦悦也不挣扎了,她立定了看着于绍言:“你父母能不能复合,你看不清楚吗?”
“我不管!”
“你爸爸和我妈妈现在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就算他们将来有什么,那也不可能是我妈主动的!”
“那不可能!我妈是大学生,我爸不可能看得上没读过书的女工人!”于绍言连连摇头,手下用力捏着小姑娘的手腕。“一定是你妈勾引我爸的!”
这句话可踩着袁锦悦的尾巴了,“你胡说什么呢?谁勾引谁?”她甩不开于绍言的手,情急之下张开她的嘴巴狠狠咬了下去。
新换的虎牙尖锐,立刻入了肉。于绍言尖叫一声甩开手,李高阳闻声跑了过来。
李高阳虽然没有于绍言个子高,但是长得更敦实,他立刻拦在袁锦悦跟前:“干什么,你敢欺负我老大试试!”
“我没有欺负她,是她欺负我!”于绍言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也不知道是手背更痛,还是心更痛。“丫丫,你答应我好不好?劝劝她,我不要她!”
“不好!”袁锦悦舒了口气,让李高阳站远点,对着更高的于绍言却昂首挺胸。
“你看不起我妈,我还看不起你爸呢!他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还没我妈工资高。但是他们两个是大人,他们的事情,应该由他们自己解决。我还没插手呢,你凭什么插手?”
“你为什么不插手?”于绍言又重新拉住了袁锦悦的手,这一次轻轻握了上去。“你妈妈给你找继父,你就乐意吗?你不是最讨厌老男人……”
“只要我妈妈愿意,我不会多管闲事!这是她的选择,我必须尊重她。”袁锦悦拍了拍于绍言的肩膀。
“我劝你也不要多管闲事。他们本来就还没开始,你这么一闹,两个人说不定反而成了。听我的,没错。越反对,他们越坚定。”
于绍言甩开搭在肩膀上的手,眼睛是通红的:“我不相信!我不要他们在一起,我也不要和你做家人。”
袁锦悦甩了甩胳膊:“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你以为我想和你做家人吗?小屁孩儿,幼稚,胆小,真可笑。”
她的话语和态度,彻底羞辱了于绍言,他红着眼捏着拳头,脸色阴沉:“你……”
李高阳见势不好,赶快来拉袁锦悦:“走走走,别和他说话。他要发疯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
袁锦悦被李高阳拉着躲回自己的教室,回头看到于绍言就这么在阳台上站着,抬起手背横着使劲擦了一下。
这就哭了吗?也难怪,他还做着父母复合的春秋大梦呢!
在袁锦悦心里,她也不希望出现这样的结局。可命运的齿轮就这么巧妙地卡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开始转动,推动着两家人奔着一个方向而去。
“一切,都是缘分啊!”袁锦悦摇头进了教室。
李高阳莫名其妙:“老大,什么缘分啊?我和你的缘分吗?”
“闭嘴!”
“你放心,你永远是我的老大,我永远是你的小弟!”
袁锦悦望着李高阳天真无邪的笑脸,默默叹气。什么时候,她才能长大,不和这群小屁孩儿在一起啊!
第104章
于绍言憋着一肚子的气, 却无法发泄。袁锦悦有句话说得对,有些事不能挑破了明说。一旦挑明,就等于公开了。
尤其是于绍言了解父亲, 别看他温和,却是个犟种。一旦认定的事情,三头牛都拉不回来。要不当初亲妈让他下海经商, 他肯定就去了。就是因为他相信工资迟早要涨,他的学术事业对社会的贡献更大更重要。
回家的路上, 于哲想和他聊学校的事儿, 于绍言不理不睬,走得飞快。
回家后, 于哲在书房写作, 收音机放着新闻。于绍言走过去换了个音乐频道,又烦躁地关掉:“太吵了。”
儿子脾气突然变得古怪,于哲也不慌,他从抽屉里摸出一本《家庭育儿指南》, 翻开青春期这一页准备查找症状, 对症下药。
翻完儿子的教育范例,接着顺手翻看女儿的教育问题。于哲脑子里适时跳出袁锦悦古灵精怪的模样, 时而顽皮可爱, 时而成熟理性。说话做事从不按照套路出牌。
叹气, 这个爹真难当, 儿子可以照书养,这小姑娘教育不了一点儿!能保持距离和平共处, 把她当作成年人来尊重,已经算是最棒的事儿了。
袁锦悦当然不会提起这件事儿给母亲平添烦恼。文莉君好不容易迈出这一步,不管结果如何, 女儿肯定尊重。
既然说好了是学术朋友,文莉君也不经常想着于哲,她更想着怎么做好工作,成为更好的自己。
张红蕾从苏绣回来后,根据苏绣的工作制度和流程,做了些调整。蜀绣厂奋发向上的气氛更浓厚了。尤其是设计室的变化最明显,过往一个月一张稿子,交完就可以摸鱼,现在大家铆足劲创作作品。
韦青继续她的红腹锦鸡图绘制,锦鸡完成后是繁花的绘制工作。尹凯擅长书法,创作了一套四幅的书法墨竹图。这种组图条屏挂在墙上非常雅致,很受东南亚华人客户欢迎。擅长人物画的崔碧泉创作了一幅《凤求凰》人物挂屏,繁复的衣纹彰显她的基本功底。其他设计师也在尽全力展现自己的绘画能力,山水风景、花鸟鱼虫、宠物马匹,应有尽有。
新来的设计师陈星宇是从蓉城画院调来的油画研究生,不到三十岁的年纪,给自己留了个很有艺术家个性的长头发和小胡子,看起来足足老了七八岁的模样。
他继承了郭守仁的独立画室,摆满了充满油脂气味的油画颜料和松节油。和崔碧泉商量后,他没有创作新作品,比较保守地复刻了一幅西方古典油画《石膏花瓶里的花卉》。
“国外客户对已知大师的绘画作品认可度比较高,对新画家新作品的接受度比较低。在国外艺术品市场,新画家需要举办多次画展,参加多次比赛,拉到赞助商卖出作品才有可能出名。我们如果要刺绣,还是选择成熟作品比较稳妥。”
崔碧泉这样对文莉君解释,让她明白这幅画的创新度不高,但是绘画技巧和画面精美感十足。绣工需要高超的刺绣技巧,用满绣的方式来表达这幅景物作品的灵魂。
陈星宇现在将棕绿色的底色铺满画布,再用画笔粗粗勾勒出一个大概花瓶的样子,上面用大小不同的形状表达出花朵、桌上的水果的模样和位置。
“他不勾线再填色吗?直接就涂色啦!”文莉君看陈星宇每画一笔,就调一点颜色进去。半小时过去,也没看出他画的是什么东西。
“油画和工笔的绘画方式都不一样,油画用颜色表达光影轮廓,从底层开始绘画,越亮的颜色越是最后表达。工笔画则先勾勒外形,从上往下绘画,越是深色部分,越需要多次渲染加重。”崔碧泉指给文莉君看。
“油画绘画的方式和我们刺绣有点像,先底层再上层,先底色再高光。”文莉君理解了。“可油画这种通透润泽的底色该怎么表达好呢?用平针、掺针肯定不行,看起来过于厚重平整了。”
崔碧泉翻开苏绣的目录手册给她看:“我去苏绣参观的时候,他们告诉我,可以用缤纹针来表达,但是详细的不愿意告诉我。你做个手绷样品看看效果……”
文莉君当然知道苏绣的缤纹针,类似于蜀绣的乱针。她在刺绣《夏日荷塘》的水面雾气时,会用长短交叉的针法来渲染轻薄的雾气质感。可用乱针来绣油画,文莉君还没试过。如何用传统技法表达西方题材,需要对现有手艺进行突破。
陈星宇没有搭理崔主任和文主任两个人的谈话,他专注手中的绘画。才来蜀绣厂十来天,他知道必须先把画稿完成,才说得上刺绣合作的事儿。
十一月底,熊猫屏风完成,唐卡刺绣完成了一半,油画中的花朵绽放,已进入收尾阶段。
于哲按照约好的时间,再次来到蜀绣厂,带来了蜀绣绣谱书稿的第一稿。
贵宾休息室再次为于哲开放,韦青作为文莉君的技术伙伴,参与了稿件的交接工作。
上一次是纯粹的工作关系,现在韦青知道文莉君和于哲以学术朋友的身份在交往。再看他,就带着帮朋友把关的审慎眼光。
于哲没有穿正式的西装,柔软的毛衣外套里是蓝紫色的暗纹衬衣,金丝眼镜下是他柔和的目光。简单寒暄了几句,他把牛皮纸袋递给了文莉君。文莉君伸出双手接过放在自己面前,连声道谢。
两个人客气得有些故意,又有些说不清的暧昧。
在韦青看来,当什么学术朋友,纯属脱了裤子放屁。她的性格直来直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宁可不结婚。韦青很难懂离婚女文莉君再入亲密关系的恐慌不安。
于哲这一次带了两个研究生,一男一女。女学生长头发戴着发箍,笑容很美,赫然就是帮着袁锦悦洗澡的女孩:“我叫李冠男,将和周川同学一道参与这本书的校订工作。”
男学生黑皮肤寸头,笑起来阳光满满:“我是周川,希望文主任组织老师们看稿后直接提意见,我们会记下来的。老师不上课的时候,会尽快改出来。个别词语错误,我们也可以参与修改的。”
文莉君打开牛皮纸袋,翻了翻稿子,厚厚一沓。一页格纹纸400个字,起码两百多页,总字数超过十万字。“我们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才能看完,可以约几位老师两周后这个时间再来吗?”
两个学生看向于哲,于哲点点头。周川说:“那我们下下周过来,请老师们务必看完书稿给我们修改意见。”
文莉君把书稿放回牛皮口袋:“两位同学还是第一次来蜀绣厂吧,我带你们参观一下,熟悉下我们的工作和术语,方便你们后期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