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工厂招人,应该不会只要她一个人,倘若方美丹执意只允许她一个人去深城,想必这其中有什么猫腻,她到时可以拒绝。
陶敏静很是谨慎,但是没有谨慎到正确的地方。
她发出的要求带上陶红慧的电报落到方美丹手中时,方美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陶红慧是同一个村子里的小姑娘,小姑娘从小五官也长得端正,方美丹没理由不同意。
多来一个人也是多一份保证,万一林鸿泰不喜欢陶敏静这一款,偏偏看上陶红慧那一款也说不定。
方美丹很高兴地给老家回了一份电报,同意陶敏静带上陶红慧的要求。
于是乎,陶敏静要带着陶红慧去深城工作的消息在偏僻落后的小村庄里传开了。
当时的民众思想观念还很保守,认为女子出门抛头露脸是件丢人的事情,更别提单独去别的地方打工谋生。
村子里一时流言四起。
乡邻们倒也没有别的难听话,只苛责陶敏静的心太野,不安分。
女孩子家,好好嫁人生子就是了,为什么非得折腾着去外地打工?
外面多乱啊。
陶敏静一下子成了村里的不良代表,有闺女的人家总要告诫自家闺女,别跟着陶敏静学,把心都学野了。
偏偏有个人比陶敏静更加不安分,这人便是陶敏静的表姐邹艳秋。
邹艳秋听说表妹陶敏静打算去深城工作,立即动了心思,连夜赶来与陶敏静商议。
“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差事你为什么不带上我?难道我还比不过你那个自家屋里的陶红慧?”
“你宁愿带上她,也不带上我,我看你根本没把我放在心上,太令我伤心了!”
邹艳秋一番牢骚听得陶敏静脸上发烫,她赔笑解释:“不是我不肯带上你,姑妈已经替你看中了一户人家,我要是拐你出去工作,姑妈不得骂死我?”
陶敏静也是无奈。
邹艳秋比她大两岁,在农村里俨然已经到了嫁人的年龄,只是邹艳秋眼光高,一直挑剔着不肯嫁。
前阵子姑妈物色了一户好人家,村口杀猪老王的儿子,据说已经要看期,这种情况,她怎么能够带走邹艳秋呢。
其实她心里的第一人选的确是邹艳秋。
这个表姐向来大胆有想法,思想活跃,脑子灵光,又擅长人际交往,相比之下,陶红慧有些过于老实,也不爱与人交结,去深城那样的地方,肯定是邹艳秋更有优势。
可她不能坏了自家姑妈的好事,把表姐拐走,姑妈一定会杀到她家里来。
“哎呀,你就别管我妈了,不管你带不带上我,这门亲事我都不会同意,那杀猪的有什么好,一身猪臊味,难闻死了,我妈就是惦记着我嫁过去天天有肉吃,可我也不能跟着满身猪臊味的人生活啊,那跟和猪一起生活有什么区别!”
邹艳秋满脸忍不住的嫌弃。
“反正我不管,你既然要带上陶红慧,那必定也要带上我,不然这辈子我都不认你这个亲戚,以后逢年过节也不用走动了。”
邹艳秋苦口婆心,又以断绝关系相逼,终于松动陶敏静的思想。
“行吧,我先发份电报问一问,看看能不能带上你。”
陶敏静的第二份电报落到方美丹手中,方美丹看到邹艳秋的名字时,愣了一下。
如果她没记错,这个邹艳秋和她差不多年龄,从小长得十分出挑,是周围几个村子里出了名的美人胚子。
与陶敏静和陶红慧的清秀长相不同,邹艳秋乍一眼看上去十分打眼,仔细一看,五官也经得住细品。
美名在外,十里八乡不知道有多少年轻小伙子托人做媒。
方美丹记起还没和鲁阳平出逃的时候,周围村子里条件稍好的人家统统都只先考虑邹艳秋,那会儿村里女孩子们都泛起过一丝嫉妒,她也不例外。
没想到过了三年,邹艳秋还没嫁人。
一看就是眼光太挑剔。
方美丹下意识把邹艳秋排除在外。
她只是想找模样清秀的老乡过来,帮忙留住林鸿泰,并不想给自己找个强劲的对手过来争宠。
依着邹艳秋的长相,绝对会吸引林鸿泰所有的注意,到时候还有没有她的位置那就说不准了。
方美丹打算找个理由拒绝。
理由还没想好,听人说玩具厂里新来了一个女工,女工长得很漂亮,是林鸿泰亲自招进来的。
方美丹趁空偷偷去瞧了一眼,女工的确漂亮,比厂里最漂亮的女工还要漂亮。
看来这种事情总是无法避免。
方美丹于是改了主意。
既然哪里都有漂亮的人,不如找自己老乡过来,至少老乡比陌生人靠谱些。
林鸿泰会感谢她的进献之情,那些老乡上位后也会感念她的牵桥搭线,以后的日子不至于太差。
方美丹给老家回了一份电报,同时寄了一封信。
信封里放着三人的路费,以及一些叮嘱事宜,例如要提前办什么手续,走什么流程。办完手续,走完流程,大概也快要临近春节,她在信里叮嘱几人,不如等春节过后再来深城。
收到信的陶敏静同意这个做法,准备过完春节再去深城讨生活。
她把打算与另外两人商量,邹艳秋和陶红慧也纷纷赞成。
三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捧着来信高兴好几天,她们抱着去深城赚大钱的想法,掰着手指头期待着春节的到来。
——
接近年尾,罗宝珠也终于迎来了经理布莱克。
布莱克是个40岁的大叔,大叔一头棕色的卷毛,连满脸的络腮胡也是卷曲的形状。
踏上深城的那一刻,这位修养良好的大叔想掉头就走。
无他,纯粹是他嗅觉太灵敏,出火车站时闻到了一股路旁牛屎的味道。
除了认为地方太破之外,饮食也是一个大问题。
布莱克早餐习惯了三明治、松饼、小蛋糕,而深城的早餐是包子、面条、稀饭。午餐布莱克通常要一份烤牛肉,而深城是除了炒菜还是炒菜。
刚来的两天,布莱克一边倒时差,一边习惯深城的生活,根本没有精力放在工作上,等他适应过来,倒霉的大叔迎来深城疟疾大爆发。
疟疾,俗称打摆子,3000多年前就开始在我国肆虐。
别小看这种病,战无不胜的亚历山大大帝,封狼居胥的霍去病,大诗人但丁都在疟疾面前倒下了,甚至康熙还差点因此丧命。
50年代的宝安县,疟疾发病率达到历史最高点,全县发现1.4万多例疟疾,也就是说,每100个人就有8人中招。
当时广东有一首民谣“六月谷子满,北寒鬼上床。十人九个疟,无人送药汤”,就是形容疟疾的猖獗。
经过积极的防治之后,70年代,广东省疟疾发病率显著下降,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大量人口涌入深城,疟疾疫情开始在深城卷土重来。
不巧的是,上个月,深城市委和基建工程兵领导为两万基建兵举行了隆重的换牌仪式。
这两万解放军脱下军装,集体转业到深城,妥妥地撞到了蚊子的风口上。
疟疾是一种蚊虫叮咬等导致疟原虫感染引发的疾病,症状是寒战、发热、反复出汗。
布莱克刚开始出现这种症状时,还以为仍旧没有调整过来,直到周围有人出现同样的症状。
等众人反应过来,深城的疟疾已经大爆发。
深城的疟疾发病人数占了广东省的60%,这60%中,刚来深城没多久的布莱克算一个。
人家千里迢迢来深城帮忙经营管理宾馆,结果满心的宏图大志还没展开,先被疾病给放到了。
罗宝珠带着布莱去了医院,积极叮嘱他吃药,同时不忘向卫主任打听防疫情况。
“卫主任,眼下这疫情什么时候能过去?”
“难哦。”卫主任摇摇脑袋,很是犯愁。
深城疟疾的爆发,归根结底是卫生问题。
特区建立之后,人口大幅度增长,但是城市的基础设施没跟上。
比如公厕。
整个东门老街才三间厕所,整个深城男女蹲位也才120个。
一个公厕说是千人争抢也不为过,公厕门口甚至日夜排起长龙,不然根本抢不到。
因为首批来深城的建设者属男性比较多,所以女厕相对不那么紧张,有的男同志实在憋不住的时候,也会跑到隔壁女厕去。
没有蹲位的时候,甚至会到厕所后面的化粪池上,用一张报纸遮住,解决生理问题。
这种不卫生的情况最吸引蚊虫。
疟疾不爆发才怪。
甚至连正在建设的大亚湾核电站也因为疟疾疫情停了工,核电站的1号反应堆才刚刚启动土建,有个工人感染了疟疾,然后大部分工人都被感染,工地上全是打摆子的人,整个工程被迫中断。
要是疟疾疫情控制不下来,深城的基建全部要趴下。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深城市政府喊出口号“要特区,不要疫区”,立下了一份军令状,要求一年控制、三年基本消灭疟疾。
可是深城全市只有3名分管寄生虫的专业人员,以及17名基层防疫医生,想要控制住疫情,难哦。
卫主任掏出一份药,递给罗宝珠,“你拿这个泡蚊帐,可以预防。”
罗宝珠接过来一看,药瓶上写着□□。
“以前都用DDT滞留喷洒灭蚊,但是DDT药物对人和环境的毒性太大了,用□□浸泡蚊帐,高效又安全,毒性低,这个方法是广东省卫生防疫站寄生虫病研究所副所长发明的新方法,目前已经在推广了。”
卫主任说着不忘提醒,“也要记得物理防护,比如多穿长袖长裤,这样蚊虫就咬不到了。”
眼下经营都得放在第二位,首要任务是如何防御疟疾,不让工人倒下。
罗宝珠立即将这个方法推广到各个公司。
除了依靠政府防疫,罗宝珠也想了一些其他方法,她带着员工们堆起一堆堆洒过药物的草料,试图用毒烟薰杀蚊子。
马路两旁的水沟是滋生孑孓最多的地方,她让员工倒入专用溶液杀蚊虫,或者用废柴的油封闭水面,将孑孓闷杀。
整个深城一派热火朝天的防疫。
几天后,布莱克的情况并没有好转,他时不时发热,大量出汗,有时候又发冷,甚至还引发过抽搐。
布莱克觉得自己快死了。
这样的情况他也没法申请回到自己的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