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面带愠怒,同她低语,“等找到告诉月氏公主时依在哪儿的好事之徒,我定要他好看。”
“那是自然,”周观意撇嘴,神情不悦,“围魏救赵,公主的兵法学得倒不错。”
这边,月氏公主打量薛时依一番,轻笑,贝齿微露,“你就是与成君定了亲的薛女郎?”
成君?
薛时依身后,匆匆赶过来的罗子慈和游芳雪听见这称呼后面色怪异一瞬,但很快,她们又想起些什么,忍不住压下唇角。
“我名薛时依,是当朝薛相之女,”薛时依声音清亮,容仪得当,“敢问公主,寻我何事?”
听到薛相名号,月氏公主愣了愣,心里当即暗骂一句。
但来都来了,她硬着头皮也要挑衅。
“我是为了陆成君而来,”月氏公主挺了挺胸,志得意满的模样看不出半分犹豫,“在我们月氏,无论女子还是男子,只要有了相同的心仪之人,都可以直言心意,坦然相争。”
“我今日来就要与你比一比。至于比什么,无论是骑射,还是诗词歌赋,或是别的什么,都可以。我让你三分,比试内容你挑。”
来者不善。
而薛时依眼眸盈笑,顾盼间可爱又神采飞扬,她笑道:“公主,真情是争不了的。”
“我不与你比。”
她一点也没因对方的狂语而恼,反倒好整以暇。
月氏公主摇摇头,不以为意。
“薛女郎年岁尚轻,看不透人心。”
“情意是世间最善变之物——”
不等她说完,薛时依啊了一声,忽然上前抱住她,与她挨得极近。
满怀香玉下,月氏公主呆住,然后蹙眉,说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心软。但下一刻,薛时依却凑近她耳廓,以气声低语。
“可我觉得公主是个长情之人,不然怎会不远千里地将情郎带来京城呢?”
“公主的小女郎,应该都有两岁了吧?”
话落如惊雷,月氏公主被吓住,耳边登时变得安静无比。
薛时依放开她,退到罗子慈身边去。
而月氏公主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直僵僵站在原地,如遭雷击,她唇瓣颤抖着,面如金纸。
“你,你……”
她抬手,不让侍从跟过来,然后急步走向薛时依,咬牙压着声音开口,心跳如擂。
“你怎么知道?”
薛时依眨了眨眼,没有回答。
而她身旁,游芳雪眼观鼻鼻观心,面色平静,罗子慈则翘起唇角,眼里明晃晃扬着居心叵测的笑意。
月氏公主心头拔凉,脸色难看得要哭了,她深吸一口气,紧紧握住薛时依的手。
在外人看来,她笑靥明丽。
殊不知她声音正发着颤。
“你把我的事,告诉了多少人?”
薛时依掰开手指,温温吞吞地数了数,最后摇摇头。
公主焦急地盯着她削葱根般的手指,听她说我记不清了,险些眼前发黑,直接昏厥过去。
薛时依扶住她,“公主,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若你不想我把事情说出去,明日午时,到我名下的香料铺子,也就是平康坊最大的那家,与我一叙。”
“你若不来,后果自负。”
薛时依又亲近地抱了抱她,瞧着十分友善。月氏公主咬着唇,点头,然后一刻都不想多留,转身便走。
在旁边等着的周观意诶了一声,不明所以。
“这是怎么了,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管了,反正是好事。
她拍了拍沈朝英的肩,“走,回去了。”
*
千山书院散学后,薛时依刚走出书院大门,便见一辆熟悉的悬铃马车停在自己身前,马头上佩着陆府标识。
她朝跟在身边的闻九点点头,然后飞快地上了这马车。
有人帮她掀开帘帷,然后攥住她手腕。
薛时依撞进陆成君怀里,帘帷落下,马车里只有他们两人,可以无所顾忌。她扬起笑,灿若春华,问他:
“听说郎君在宴上说自己好忮忌,不能容人?”
陆成君颔首,温和回答,“是。”
薛时依用力抱了抱他的腰,埋在他身上的淡淡暖香里,吃吃笑道:“陆成君,你怎么这么乖呀。”
这样牙酸的话也敢说出口。
“不是乖,”陆成君矢口否认,“这是实话。”
薛时依望进他目若悬珠的眸,听他说:“我就是不能容人,性格狭隘,不愿别的事物分去女郎的心思。”
她戳戳他小臂,说玩笑话,“好专横。”
陆成君一向是气度如玉,蔼然春温的,他此刻眸中挟了一抹执拗,但唇畔依旧噙笑,将怀中人搂得更紧。
“那该如何是好?我恐怕改不了了。女郎悔也来不及了,你已与我定亲了。”
薛时依亲亲他,骄矜自夸,“我不悔,且也如你这样专横的。”
“明日我就去探探那公主的虚实,”她严肃了几分,“无缘无故地攀上你我,肯定有人从中作梗。”
前世,月氏公主来京,很痛快地选好夫婿,与户部侍郎之子谈婚论嫁,两人恩爱两不疑,羡煞旁人。
只是没料到,这位公主是个风流多情的女郎。
成婚堪堪一年,便被其夫婿发现在外宅里养了人。后来一查才晓得,外宅里的郎君是公主在月氏的情郎,一路跟着公主来了京,甚至早有子嗣。
户部侍郎声泪俱下地请圣上裁断,圣上头痛地遣月氏公主回故乡,并向月氏国王送去问罪书。
更离奇的是,月氏公主离京那日,户部侍郎之子心有不舍,竟策马追了上去。
这样的热闹,前世的薛时依和罗子慈瞧得津津有味,茶楼的说书先生也喜出望外,将三人故事编得缠绵悱恻。
翌日,平康坊香料铺子的二楼雅间里,薛时依与月氏公主对坐。
月氏公主的侍女全都候在一楼了,她看向仍留在雅间的闻九,朝薛时依递眼色,想让她把闻九叫出去。
“不行,我怕你害我,”薛时依一本正经地宽慰她,“你别担心,她也是知情人。”
月氏公主气得发懵,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不担心。
“那件事,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不想追究闻九了,急急地询问薛时依。
“我管着全京的香料生意,名下商队众多,往来异域者不计其数。”
薛时依早有说辞,淡然一笑,“知道一些秘闻不奇怪。”
月氏公主想反驳,但又无可争辩,思来想去,她开门见山,“你怎样才能替我保守秘密?”
薛时依扬眉,“那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在宴上相看陆成君的?”
对方眼神闪烁一瞬,饮茶作掩饰,“无人指使。只是来京路上,我读了他的诗文,心生向往而已。”
薛时依哦一声,不紧不慢地推开身旁花窗,对着楼下如织的人流开口:“月氏公主养——”
“你,你!”月氏公主急得冒汗,明白自己无论说什么谎话都会被眼前女郎看穿,只好泄气,“是你们大景长公主的人!”
她垂下头,神色楚楚可怜,“我也是苦命人,被父王逼着嫁来京城,挑个夫婿也不能合自己心意。”
“女郎,你要怎么才肯放过我?”
薛时依关上花窗,心里把她的话过了一遍,随即开口:“此事好说。”
月氏公主抬起头,期待地望向她。
“别人给我找不痛快,我也要给别人找不痛快,”她很快做了决定,“那你接下来就把夫婿人选换成周行之,就是长公主府上那位公子。”
“你放心,我不逼你嫁他,你就纠缠他几日,吓吓他。”
这样一来,好叫长公主府的人自食苦果。
不料,月氏公主却一口回绝了。
“不行!我不敢招惹长公主,”她绞着罗帕,惊恐地看着薛时依,“你就这么恨我?”
薛时依讶然。
她连偷偷把情郎与孩子带来京城都敢,怎么不敢纠缠一会儿周行之。
月氏公主薄唇颤抖。
“你这样的小女郎,尽管长到了如花似玉的年纪,或许连京城都没出去过。”
“月氏,羌氏,西域各部,只要是中原往西的地带,大景长公主的威名如雷贯耳。”
“你见过她屠城么,你见过流血漂橹么?”
说着说着,月氏公主眼眶泛红,她抿唇,死死僵持着不让泪水流下来。
薛时依与她立场不同,不好置评,只得侧过头去。等了几息,再转回来时,月氏公主已整理好自己,扭扭捏捏地请求她,“你再,再换个要求。”
“我也没别的要求了,”薛时依叹气,“那你之后别纠缠我就好。”
她已经知道了是长公主作梗,此行目的也算是达到了。
喝了两口茶,薛时依又好心劝告,“我还是那句话,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你能把情郎和孩子瞒到什么时候呢?日后成了婚,留在了京城,你能保证每次探望他们都不被人发现吗?”
“就算没有我,也迟早会事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