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时不同于前世,圣上赐婚不会不掂量强盛世家的意见。
闻慕和游芳雪来陆府也是有极为重要的事,但介于有对蛊虫不知情的太子在场,他们便先移步了陆成君的书房,将前因后果为他讲了一遍。
“我们已经弄清了为什么周行之能活到现在。”
游芳雪声音清亮,看向薛时依的目光温柔。
“他身体里有两只蛊虫,难怪闻慕之前会觉得他身上蛊虫毒性强。这两只虫多年来互相争斗,虽然带来的苦楚远比一般蛊虫强烈,反而减轻了对他身骨的伤害,所以他得以留存性命至今。”
“不过,放任蛊虫斗争不是长久之计,周行之再延寿也不会活过二十三岁。他的死本来已成定局,但你出现了。”
她握住薛时依的手,“时依,你现在的血肉对周行之体内的蛊虫而言,是一味有镇定效用的毒。他如果想要活下来,绝对会死死抓住你。”
所以,长公主替周行之求赐婚,并非是真心想要为其子寻新妇,而是看上薛时依的命。
薛时依嘶了一声,问道:“那他要多少血呢?”
要是不多的话,她也能割爱。如果能有商量余地,还望长公主不要动不动就打赐婚圣旨的主意。
话音刚落,陆成君便冷着脸地拉了拉她的衣角,薛时依连忙牵住他的手安抚他。她只是问问,但猜得到结果不会好。
“你不要抱着那样的念头,”闻慕抱臂,蹙眉摇头,“正如人一日中有眠有醒,蛊虫每时每刻的活动也不同,所需血量也各异。”
“或许今日,你只要喂周行之两三滴血,但明日可能就需要两三碗,后日甚至可能得扒皮烹骨。只要你体内的蛊虫存在一日,你的血肉便会不停地吸引他。”
“至于周行之体内的蛊虫什么时候能被你的血毒死,那得看他的命,反正不会很轻松。”
所以如果真嫁进了长公主府,那么等待薛时依的便是暗无天日的取血之路,不知尽头。
太子在座上听着,眉宇间凝重之色愈发浓。
“若有这层缘故,”他指腹轻揉眉心,深觉麻烦,“那么姑姑绝对不会放走薛时依的。”
长公主最在乎的莫过于自己的一双儿女。
“姑姑与父皇姐弟情甚笃,且行之的病本就是替父皇而受,如果她强求,我不能保证父皇不会降下圣旨。”
周行之和周观意被长公主视作朝珠,恨不得衔在口中护着。且周行之自小多病,更是倍受长公主府上上下下怜爱。
可是,薛时依不也是被千宠万宠着长大的吗?薛家人极尽小心地呵护着,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碎,一日一日地看着牙牙学语的小女郎出落得亭亭玉立。
所以怎能舍得她去做别人的药人呢?
简直无稽之谈。
这样一来,薛府和长公主府之间的矛盾必然无从化解了。
太子心中有了数,对着薛雍阳开口:“赐婚一事,我会尽力阻止。”
薛家对大景鞠躬尽瘁,他不能偏私亲族。更遑论此事关乎性命,他不能罔顾人伦。
薛雍阳眸含恳切,对太子深深行了一礼。
忽地,陆成君出声了。
“这么说来,我对一事不禁生出怀疑。”
他看向闻慕,眸光犀利。
“既然周行之身上有两只蛊虫,那我想知道当年他在行宫里为圣上挡下的蛊虫,究竟是他身上的第一只蛊虫,还是第二只?”
这其中深藏玄机。
如果是第一只,那么第二只蛊虫定然是长公主想方设法寻来替子续命的。
“如果是第二只蛊虫,那么救驾一事,岂不是谬谈?”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周行之的病到底是救驾所得,还是早就遭逢不测,两者大有区别。前者可谋得的利益远高于后者。
以长公主的性子,未必做不到自导自演一出救驾戏码。既能为子延寿,还能博得圣恩,为周行之铺路,可以说是一箭双雕。
游芳雪点点头,“这也是我和闻慕今日来陆府想说的第二件事,我们怀疑早在救驾之前,周行之身上就已经被下过蛊。”
陆成君当即询问起太子来,“当年行宫刺圣的凶手,殿下可知道什么内情么?”
太子怔住。
良久,他慢慢开口:“早些年,姑姑手上掌的兵权甚重,甚至京城禁军半数也归姑姑所管。如果行宫禁军中有她的人手,并不奇怪。”
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当年若不是误传了长公主死讯,害她失了继位先机,不然大景皇位上坐着的不一定是今天的圣上。
后来在各种原因下,长公主逐渐让渡出不少兵权,只留下了自己的西军,但西军力量也不可小觑。
“那刺圣案的凶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一伙江湖人士。姑姑拿了父皇的圣旨,带兵暗地剿灭了意图谋逆的反贼。”
“若救驾是假,凶手是假,那姑姑剿灭的是什么人?”
太子头痛欲裂,闭了闭眼,复对陆成君道:“此事关乎欺君误国,我会派人去查。”
说完蛊虫的事,游芳雪和闻慕便先行一步离开。而陆成君则还有别的事需与太子相谈。
“殿下,除开长公主外,日后还请您务必多加注重自身的安全,肃清身边人,增设暗卫,且要警惕陈女官的动向。”
闻言,太子威严的眉眼间,流露出一丝困惑。
“成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成君叹气,眉眼间带着不忍,他取出一物,交与太子。
对方拿着这信件细看起来,半晌,目露骇色,呼吸骤然重了些。
“阿遥不是东乡侯之女,这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是陈国舅与东乡侯夫人的……”
他失语,喉头干涩,几乎不能维持沉稳。
忽地,太子骤然明白为何每次向皇后提及立陈若遥为太子妃时,对方总是搪塞。
而薛时依跟薛雍阳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寻到哀叹意味。
一开始,依着前世经验,薛时依只晓得陈国舅与自己妹妹有些说不清的纠葛,但她从未怀疑过陈若遥的身世。
但她遣动天机阁去追查东乡侯死因时,却意外发现了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薛时依立马将这线索告诉了陆成君,于是,他派人从东乡侯府遣散的老仆下手,找到当年的稳婆与嬷嬷,一路顺藤摸瓜,最后终于扯出一个骇人的事实。
-----------------------
作者有话说:(2025.11.15)3224字
——————————
无人在意的角落,沈令襟已经出京办事去了。
等他再回京时,所有纷争都已尘埃落定。
沈令襟:诶,诶诶??
——————————
下午也努力写,争取明天也更新[墨镜]
第57章
陆府书房一议后, 众人日后要做的事情也捋出了头绪。
游芳雪和闻慕的当务之急依旧是寻找逼出薛时依身上蛊虫的法子,太子殿下会派人暗地查清行宫一案,而薛陆两家则决定尽可能地寻出长公主这些年的罪状, 以备不时之需。
长公主一定会再次请旨赐婚, 而他们要做的是不能让圣上动摇。
陆成君送薛时依回府时,已是暮色四起的时辰。月如一盏琉璃灯, 悬在天边,华光澄澈, 落在薛府朱墙的片片黛瓦上。
他将她从马车上牵下来,又一路送到府中。进了府门,行过长廊,穿了月洞门,薛时依住的芙蕖院便不远了。陆成君将她的手拢在掌心, 他侧身, 挡住夜风吹来的那一面。
他说,我真不想你走。
薛时依点点头,笑说那我再陪你一会儿嘛。
此刻万籁俱寂, 陆成君叹了口气,倾身, 将头靠在她肩上, 双臂环上她的腰。
“时依,”他低低地唤她的名字,眉间是散不开的沉郁之色, “如果周行之执迷不悟,我真的会杀了他。”
他怎么做得到容忍那人欺辱她。
山穷水尽那一日,就算会身陷囹圄,他也要周行之死。
这是不好对太子言明的狠辣, 但确是他绝对会做的事。
闻言,薛时依默然,她拍拍他的背,眼里涌起泪花,她想到他的父母,前程还有氏族。他那么聪明,天假仪质,美玉一块,不能为瓦碎。
“你别想得太坏,就算要动手也让我自己来,”她吸吸鼻子,“我家里还有丹书铁券。”
“我不要你动手,这些辛苦的事不该你做,”陆成君半阖着眼,有些疲倦地用脸颊去贴她的颈窝,“为什么重生之后还有这么多事情缠着你,不让你安宁?”
为什么上辈子出事的不是他。
“如果当初死的是我,那是不是你两世都可以过得很好?”
该死的是他才对,他连自己的夫人都没护好。
陆成君唇畔牵起苦笑,疲惫地汲取着薛时依身上的热意。他身形颀长,常年习武有内力护体,寒冬着薄衫不觉冷,却总弯腰,贪恋自己妻子的温暖。
为什么能够记起前世不是他,为什么做药人的不是他。
他不想她这么辛苦。
陆成君只希望薛时依快乐,只希望她喜乐安康。
“陆成君,你记好了,重生后我从来不觉得难过。”
薛时依用力抱住陆成君的腰身,他是真的伤心,卸了一些力气,把一些重量压给她,“我还想谢谢老天。”
她说:“你看,我比前世早两年认识了你,早早与你心意相通。我救下了令襟哥哥,我还会守好我的子慈,我带回了太子殿下会遇难的消息,正努力阻止着薛陆两家遭受飞来横祸。”
“你要记得,我痛君所痛,如果你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所以为了我,你也要多振作。”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他们之间情深意浓,忧怖也格外磨人,总叫人患得患失。
薛时依揉了揉他脸上的软肉,“如果当初死的是你,我不会过得好,我会吃不好睡不好,终日闷闷不乐。”
她轻轻摇摇他,语气温柔,“我们不要想这个,要想一点别的。”
薛时依抛出话头来,“陆成君,要是你先重生,你会做什么呐?”
依言,陆成君顺从地生出无尽的遐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