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若遥掀了掀唇。
“殿下,哪里说得清呢?皇后娘娘问您为什么不帮着母族时, 您无法向她诉苦;而您问皇后娘娘为什么太子妃名录中没有我时, 她也无法向您诉苦。”
太子静静望着她,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语气软和, 蕴着无限柔情与遗憾。
“但我跟你之间不一样啊。”
不一样。
陈若遥鸦睫颤了颤。
她听见他说:“阿遥,你当真很想要我死吗?”
纵然太子说这些话时,暗卫的刀剑并没有放下来;纵然陈若遥清楚,这一切在她动手后就无法挽回了, 但她眼眶仍是控制不住地滚动起热意。
“我没有想要殿下死。”
我怎么会想要殿下死。
动手前按捺住的所有犹豫,煎熬,痛苦又复而游走,但陈若遥的情绪不外显,她依旧长身玉立,面上没有任何动容,除了滑落的剔透眼泪。
她抬袖一沾,泪便无了踪迹。
陈若遥还是那个平静又清冷的女官。
“我确实与周行之做了交易,我帮他搅乱京城,他趁机起事。私兵入京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缉拿乱贼之名抄了陈国舅府。”
还有些话本来不想说的。
她既然动了手,用何种手段也就只是五十步与百步的区别。事情已败露,她不妄求善终,但如果他想听,那她说了也可以,算是给从前的情分一个交代。
“他给的蛊能置人于死地,我没有用。我下的是令人假死的,昏死几日就能醒,是家里长辈给自己备的。”说到此,陈若遥似嘲似笑。
而太子只是问:
“可以与周行之筹谋的事,不可以告诉我吗?”
陈若遥看着他,又转开目光,看看辉煌的寝殿,看看被重新点燃的画烛。
蓦然,她背过身去。
随着这动作,绛紫官服下摆微微摇曳,持着刀剑的暗卫也紧跟着一动。
“殿下真的不知情吗?”
陈若遥看着殿外朱墙旁清丽月光与纷纷扬扬的雪,轻声询问。
“您不知道陈氏的腌臜吗,不知道我舅舅与母亲的私情吗,不知道我是近亲□□的孽种吗,不知道我爹的死是舅舅一手谋划的吗?这些事皇后娘娘知道得一清二楚,您真的不知道吗?”
“以前,我从不深思,一直当殿下不知道。我也想过许多次该怎么告诉你,可每次我都难堪得说不出口。”
那时她是仕途顺利的女官,是心怀慕艾的女郎。
“但今晚我是罪犯谋逆之人,我就告诉殿下吧。”
陈若遥笑起来,眉眼弯弯。
“我父的丧仪上,周行之领着我到别院,让我亲眼见到舅舅与母亲不轨。时至今日,我现在还记得那相缠的躯体,两坨白肉笑语着我父亲的死,我回去便病了半月。”
“我见到薛时依的第一面就很羡慕,因为当初我与她何其相似。我也出身望族,母亲与父亲开明慈祥,哥哥是京中最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
“殿下知道志怪故事里披着人皮的妖么?我去华岩寺上香的时候,曾诚恳地叩问神佛我的至亲是不是妖,不然怎会有这样大相径庭的两幅面孔。”
“父亲死后,我的哥哥因着舅舅的打压和仕途不顺,渐渐与我离心,而母亲和舅舅却待我如旧,这使我觉出不对。”
说到这里已不用继续。
陈若遥因知晓自己的身世又病了半月,郁结于心,甚至呕血。
太子对这事也有印象,他当时心急如焚,还命了很多御医前去诊治。
也是就此开始,陈若遥慢慢发现了更多事。她发现皇后娘娘对自己兄长与妹妹的私情早有耳闻,发现陈氏上下为陈国舅所用,都是帮凶。
如果太子母族不是陈氏就好了,如果他不是出生便不得不与陈氏为伍就好了,陈若遥觉得,如果这样,她或许可以不必与他站在对立面。
太子和皇后不倒,陈国舅就不会倒。她当然可以只毒杀陈国舅,她能找到机会的,但这也太便宜其他帮凶了。
他们都应该得到教训。
陈若遥答应了周行之的合作,但又没有完全配合,她将致命的蛊换成使人陷入假死的毒,打算静静观望着这一场喧嚣。
“成王败寇,是杀是剐,我都认。”
眼下,陈若遥又转回了身,对着太子盈盈一拜,不卑不亢。
“殿下,您已知道了我的亲生父母,既然我犯下谋逆重罪,还望您秉公处理。”
若按律治谋逆罪,陈若遥难免一死,陈国舅等人也难逃一死。
太子定定看着她,良久,他吩咐暗卫道:“带下去,好好看守着。”
陈若遥被暗卫带走时,回忆起父亲死的那一天。
她和哥哥都被叫到父亲病榻前,听他撑着最后一口气交代遗言。
“往后我不在了,你们兄妹俩要互相扶持,和睦相处……大郎要照顾好妹妹,小妹也要体恤哥哥……爹走后,你们就是彼此在世上最亲近的人。”
她和哥哥哭着答应,与父亲抱作一团。儿女的哭声中,气若游丝的东乡侯慢慢阖上了眼。
“无论如何,你们都是爹最疼爱的孩子,爹这辈子有你们伴着,很高兴。”
最后,东乡侯拍了拍陈若遥的肩,逝去了。
陈若遥后来想过很多次,想知道父亲死前是否察觉到了什么。她想不出答案,或许哪一种答案都很难让她获得宁静。
这些年里,陈若遥总处在混乱中。
母亲于她而言,有着十月怀胎的生恩,有着养育多年的养恩。平心而论,陈若遥很难纯粹地怨恨她,也很难纯粹地爱她。
但陈国舅可以被她肆无忌惮地恨,所有的过错他都参与了,而他给的生恩不足挂齿,养恩卑鄙难言。
对于陈若遥而言,他毫无疑问是罪魁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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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2025.12.06)2217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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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数有点少,我先发出来,保证一下今天的更新[可怜]
有关于陈若遥的设定,先前我回复在评论区的内容一直没有审核通过,所以我重新放到作话里:
陈若遥是在父亲丧仪上陡然得知自己是母亲与舅舅有私情和父亲的死是舅舅一手造成的,这两件事。在这之前,她过得很幸福(甚至可以说,跟时依的家庭有点像)。刚得知这些事时,陈若遥不愿意相信,但周行之直接带她看到了自己母亲与舅舅的不轨,对她来说冲击很大,所以她甚至恨了一段时间周行之。
父亲死后,陈国舅行事越来越肆无忌惮,陈若遥的哥哥就是在这个过程里被打压毁掉的。而陈若遥发现舅舅对自己还是如从前一样,她抽丝剥茧。这才发现自己是母亲与舅舅的孩子。
这些是我大概的设想,但在正文里很有可能没什么机会出现,因为我希望避免次要角色占很多篇幅。
但现在看见大家的讨论,所以也专门给了一章写一写她的剧情。
我很抱歉我塑造不好陈若遥,但说她是工具人,我又觉得很难受。真的要这样说的话,太子也只是剧情工具人。最开始的大纲里,根本都没规划过太子遇害的详情,甚至没有周行之和长公主,我想的是只要早早把二皇子搞掉就好啦,根本不必解释前世太子发生了什么。
后来在写各式各样人物的时候,我想着他们不能白白出场,他们的故事也自然而然产生了交汇,发生了羁绊。
但我挺后悔的,我要是最开始没有灵机一动就好了。我也遗憾过好多次,后悔当时要是只简简单单地写一下小情侣,让时依和成君拉扯拉扯,最后圆圆满满的就好了。
至于有宝宝说的不喜“子为父向母复仇”,我也不喜欢这种,所以一直尽量把陈若遥内心的仇恨集中在陈国舅身上。主要是陈氏是太子母族,太子不会防备,所以前世对太子下手的人有陈氏参与的话,我感觉逻辑更通顺。但如果陈若遥是东乡侯的私生子的话,她就跟陈氏没啥关系了。而且我是先写的陈若遥后构思的陈氏,所以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这个局面。这个我自己检讨[可怜],是我剧情架构能力不行,以后也不想再写这种复杂的关系了。
至于说陈若遥为什么要对亲生父亲陈国舅下手,我感觉还可以理解吧。毕竟生恩是母亲,养恩是母亲与东乡侯。而她是获得了幸福之后才发现了真相,陈国舅相当于摧毁一切的人,他也没有十月怀胎辛苦生下陈若遥,所以陈若遥会恨他。
为什么陈若遥要对太子下手?她喜欢但没有喜欢得可以放下其他,且她知道自己跟太子也没可能。前世太子的失踪,陈若遥确实帮了周行之的忙,不过在我构想里,她还是不想杀太子,所以最后太子是失踪。
如果一切顺利,陈若遥会如愿看到陈国舅死,陈氏彻底倒台,然后母亲的结局留白,她自己假死脱身,离开京城,从此青灯古佛。
第69章
正月初四的清晨, 薛相忽然被一道秘旨急传进宫。重臣临时受诏进宫,往往寓示着圣上有急事相商。
薛时依知道,最后的风雨终于还是来了。
想必周行之安插在宫中的人已经动手了, 而太子将计就计, 佯装出事,放出诱饵来。
现在只待瓮中捉鳖。
薛相进宫前, 匆匆将薛时依和薛雍阳叫到跟前。他没有嘱托很多,只是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府上就交给你们俩了。”
薛时依和薛雍阳点头, 郑重应下。
眼下周行之和二皇子发难了,被记恨已久的薛家首当其冲,有可能会被针对,得提前备好应对之法。
即使是重生回来的陆成君,也无法确定此刻二皇子手下豢养了多少私兵。不过如今距离前世太子失踪还有一两年的时间, 二皇子势力不可能太大。
虽然薛母被薛时依送走了, 但如今府上还有游芳雪他们在,且薛府上下养着不少侍从与家丁,他们的安危都是必须考虑的。
薛时依今年给薛府里仆从批的探亲假较往年多出几日, 赏钱也多了不少,就是想着府里能回乡过个好年趁机躲躲祸事的人多一点是一点。
薛清多年前为徐扬之在薛府中修筑了暗道与密室, 机关很隐蔽。就算如果真出事了也能拖延一段时间, 撑到援兵到来。
不过,这是最坏的打算。
自除夜后,罗养青就呆在京城禁军军营里没回来了。他和陆成君早有规划, 在负责护卫京城百姓安全的禁军里,多增添一队兵士保护薛府。
他们已做了多方面的安排,力求万无一失。
薛时依和薛雍阳接下来要做的就是不要自乱阵脚,好好呆在府里, 随机应变。
“先喝点茶醒神吧,有得等了。”
薛雍阳拎来一壶茶,与薛时依在檐下对坐,他叹了一声,“想来今晚是难以安寝的。”
别说今晚,恐怕明晚也睡不安稳。
茶香四溢中,薛时依抿了一口清茗。
其实这样的场面她前世也见识过,太子回京后的有段时日里也是如此大动干戈,披甲军士上街,刀戈声不止,坊市里家家户户被吓得紧闭门窗,终日小心翼翼,生怕被牵连。
“什么时候才能安宁下来呢?”
薛时依摇了摇头,有些伤怀。
安宁真难得啊,只需五年十年,世事复又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