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亲王乃是宗室亲王,小格格见他过来,在康熙的眼神示意下乖乖地请安行礼,康亲王虽有些惊讶,但也笑着回了礼。
结果没过多久,索额图又来了,比起康亲王,他可是实实在在的外臣,小家伙这才被苏麻喇姑牵着躲在了屏风后面,两只小手撑着小脸,起初还想要听阿玛说话,谁知阿玛却根本没说几句,那个脸上好多胡子的人倒是一直在说,可她又听不懂,遂昏昏欲睡。
此前十格格虽也偶有跑到乾清宫玩,但那会太皇太后还在,且多是下午康熙自己处理朝事的时候,因此见到大臣的机会很少。众臣子虽知道皇上偶尔允许十格格过来,但到底没有亲眼见到,因而今日才算明白十格格到底有多得宠。
后宫不可参政可不仅仅只是一句空话,莫说哪位格格,就算是皇太后今日在场也会回避。纵使十格格如今年龄还小,但光从皇上能允许十格格在屏风后面,而非让她到暖阁回避这一件事,便已是算是非常出格了。
可如今身为保和殿大学士的索额图都在夹着尾巴做臣子,宗室中声望显赫的康亲王更是对此事视若无睹,其他大臣们到底没有胆子在这个时间点去状告太皇太后生前最疼爱的十格格。
此时,康熙手掌托住小女儿的脸,装作没看见她脸上用手臂压出的红痕,应了一声,笑着说:“朕还以为朕的十格格刚刚睡着了,看来是我看错了啊。”
小格格眼神心虚地晃了一下,她刚刚在屏风后面确实是睡着了呀。
陈嬷嬷给她整理好了仪容才让小格格出来的,因此乌西哈不知道阿玛这会其实早就发现了她脸上的印子在故意逗她,还以为自己是个完美无缺的形象呢。
不过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乌西哈可是个实诚孩子,她害羞地将脸靠在了阿玛的胸膛,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小声道:“我睡着了呀。”
康熙见她居然真的就这么老实地说出来了,笑了几下,胸膛都在震动,他摸了摸女儿的脸,道:“这不怪我们乌西哈,是阿玛的错。”
他一早便该想到索额图一来议事定是需要许久的,可他毕竟是个勤勉的皇帝,一听到政事便严肃了起来,险些忘了小女儿还在屏风后面。
乌西哈又实在很乖,即便很困了,也记得他说过的不要发出声音。
天子认错,乃是难得,然后这些日子以来不管是梁九功还是小格格身边的下人们已经习惯了皇上在十格格面前的慈父模样,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梁九功眯着眼,记下了乾清宫几个脸色大变的太监宫女,拂尘搭在他的手腕上,轻轻晃动。
如此藏不住事的下人,是断不能再留在乾清宫了。
康熙:“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就到暖阁休息,阿玛谈完正事便让人叫你出来。”
康熙并没有想太多,他想乌西哈大概是没有安全感,近日有些粘着他。他又心疼小女儿在屏风后面明明困得不行,却还因为记着他的吩咐,就连睡觉都是慢慢的、一点一点地将脑袋往下埋。
若不是他无意间扫到乌西哈趴在桌子上的影子,还没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苏麻喇姑闻言,也松了口气。
得皇上金口玉言,她与十二阿哥如今也还在慈宁宫住着,年后一起搬移至宁寿宫偏殿。虽皇上让她日后不用再照顾任何人,只需在宁寿宫颐养天年即可,但苏麻喇姑到底是放心不下小格格的,能在宁寿宫时时看着小格格也好。
陈嬷嬷虽已经是难得忠心的奴才,可她根基浅薄,外面的丈夫又是个软弱性子,即便这本是格格们身边伺候人的寻常身份。苏麻喇姑在后宫守了一辈子规矩,对各位小主子从来都是不偏不倚的。可再周全的人,也不过是个凡人,她自然是盼着她们十格格能更好。
乌西哈听着阿玛的话,乖乖地点了点头:“嗯!”
康熙摸了摸她的小脸,刚刚虽瞧见了奶嬷嬷在小女儿睡着后小心翼翼地给她搭上了毛毯,但太医的脉案中日复一日写着乌西哈身子骨虚弱,总是没有完全康复,他这个心也就跟着一直放心不下,生怕哪日乌西哈又像之前一样的昏睡。
明明只是因放心不下才摸了摸,可手一触碰上小女儿的脸,居然发现真的有些热,康熙立刻蹙眉,抱着她站起来:“怎么这般烫?”
“梁九功——”
梁九功也是瞬间脸色大变,连忙派人去叫太医。
主子两人的反应太快了,苏麻喇姑还没来得及解释格格刚睡醒时体温就是要高一些,梁九功喊的太监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出了正殿。
乌西哈小手搂着阿玛,见又要去请太医,也是跟着脸色一变,抱着康熙连声道:“阿玛我不难受呀。”
她不要扎针了!
第110章
等到王太医在太监的指引下心惊胆战地给皇上跪下请安后, 就瞧见十格格正缩在皇上的怀里,两只小手紧紧地搂着皇上,小脸埋进他的脖颈,试图挣扎, 瓮声瓮气解释道:“阿玛没病呀。”
康熙见她还知道撒娇心中稍安, 因而眼中都带着笑意, 故意逗小家伙:“嗯,阿玛没病, 阿玛是让太医来瞧瞧阿玛的小十有没有生病。”
乌西哈瞪圆了眼睛,懵了一下,又连忙改口:“小十也没病呀。”
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嗯了一声,强调道:“没有生病!”
康熙也不反驳她,只道:“既然乌西哈说自己没生病, 我们就让太医看看可好, 没病的话太医不会扎针的。”
小格格说了半天发现怎么还是要看太医, 有点被绕进去了,求助地看向苏麻喇姑。
她没病也要看太医吗?
盯着康熙的视线, 苏麻喇姑毫不心虚地点了点头——她也不是第一次哄十格格了。
王太医心情略微放松了些许。
瞧小格格这般精神的模样,大抵是没什么毛病的。
话虽如此, 垫着手帕给小格格诊脉时,王太医依旧是一副屏息凝神的模样。
十格格如今的身子骨太差,每一次的诊脉都需得万分小心谨慎,不可出任何差错。
不想诊脉,但又因为阿玛把自己说晕了,不知怎的就老老实实地伸出了自己的小手的乌西哈见王太医一直不说话,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紧张, 用自己另一种手摸了摸脸,烫烫的,她又看向一旁的阿玛。
康熙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脸色有些严肃地看着王太医。
小格格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感觉到王太医松开手指,道:“启禀皇上,十格格此脉与往日相比,节律、脉势皆无差别,臣认为并无新疾作祟,也无加重之兆,想必脸颊发烫确为热气未散所致。”
得到了太医准确的答复,康熙脸色微缓。
小格格虽还是不太能理解太医话里的全部意思,但她生病久了,也养成了自己的一套习惯。她从太医和阿玛的脸色看出事情大概是好是坏,就哼哼唧唧地缩回手,仰着脸冲康熙再次强调道:“阿玛,我就说我没有生病嘛。”
她明明都说过了。小格格嘟着嘴,对于阿玛的不信任有些不高兴。
“不过——”岂料小格格还没高兴太久,王太医突然话锋一转,“臣观格格的脉息,前番所用之药已服月余,恐有不足,眼下可稍换方剂,还请皇上允臣些时日,让臣与李院使商量一二。”
十格格如遭雷劈。
她好不容易才喝习惯了先前的药,居然还要换新的。以乌西哈丰富的生病经验来看,每次太医换的新药一定比先前更苦呀!
她求助地看着阿玛。
康熙仿佛没有看见女儿水汪汪的眼睛,沉吟片刻,点头:“嗯,调整药方一事你与李院使商议好,务必仔细些。”
小格格这下真生气了,她一骨碌从凳子上爬下来,哒哒哒地跑到旁边的苏麻喇姑那边,抱着嬷嬷的腿抱怨道:“阿玛坏呀!”
宫人们低着头,装作没听见格格大不敬的话。
王太医告退之时,还看到皇上正弯腰看向生闷气的小格格,哭笑不得地说了几句软话,那温柔的语气,怕是连太子也没听过几次。
也算是因祸得福。王太医心想。
从太皇太后抚养十格格开始,王太医便一直奉旨调养格格的身体,说句大不敬的话,他也算是看着格格长大的。见证了十格格从弱不禁风的小娃娃变得能蹦能跳,又看着她突然脉象全乱,躺在床上虚弱不堪。这几十日过去,王太医竟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其实像十格格之前那样乖乖喝药扎针并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格格之前并不是这个性子。又是悲痛欲绝之症,他与太医院的同僚都害怕是格格无求生之意,若真是如此,就算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十格格。他们的项上人头怕也难保。
因而看着十格格如今开始和皇上使气了,他震惊的同时也觉得有些欣慰。
十格格这关,算是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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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冬日的第一片雪悠悠落下,秋日已彻底过去。
乌西哈站在窗子旁边,裹着宽大的狐裘,领口和袖口都点缀着一圈蓬松的白狐毛,总算养了些肉出来的小脸向上仰,嘴里哈出一口白气,她盯着看白气慢慢消散,眼睫颤动。
九格格目光如炬,见妹妹突然皱了下小鼻子,仿佛是被冷到了,立刻从身后拿着早就准备好的斗篷裹在乌西哈身上,严肃着小脸:“好了,我们不看了。”
九格格强调:“不能着凉。”
乌西哈本就穿得极厚,这下真的是被姐姐裹成了一个球,走路都很困难,慢慢悠悠的,像是一只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
没走几步就感觉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小格格不禁向旁边的九格格软乎乎地抗议:“姐姐我热呀。”
九格格绷着一张小脸,她心里觉得妹妹不可能热,但听见小家伙喊,她还是用小手去摸了摸妹妹的脖子,居然真的就摸到了一点细密的汗。
九格格:“……”
她对上乌西哈求饶的眼神,有些心虚,唔了一声,又轻轻地给妹妹把斗篷拿下来,脸侧向一边。
乌西哈终于能松快着,她立刻笑起来:“姐姐好呀。”
她似乎发现九格格抿着小嘴巴有点尴尬,贴上去,奶声奶气地跟姐姐解释:“刚刚门那里,冷呀,现在才热了。”
九格格听见不是一开始就很热,心里这才松了口气,表情却还是有些懊恼,心道明明是自己错却又要妹妹来哄。十格格却在此时刚好贴上来,她蹭了蹭姐姐的脸,九格格到底还是个小娃娃,哪里绷得住,眉眼忍不住弯起来。
皇太后见两个小格格亲亲热热地贴在一起,止不住地高兴,冲着身边的人道:“瞧,乌西哈和琅琦多要好啊。”
嬷嬷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九格格和十格格看着可真像一对双生姐妹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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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双生子之一的十阿哥板着小脸。
他死死皱着眉毛,眼神一直盯着路过了自己的妹妹。
乌西哈这几日被姐姐管怕了,哒哒哒跑过来,也顾不上其他人,先张着小手给九格格转圈看自己的衣服:“姐姐,我穿得多多呀。”
九格格捏了捏妹妹的袖口,又摸了摸她的心口处,最后才拉拉小手。发现每一个地方都暖洋洋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九格格抱住了妹妹,夸道:“乌西哈乖呀。”
陈嬷嬷在小格格身后跟着笑。
先前还没有入冬,王太医敲了敲天气,就推测说十格格大抵要病一场。果然,天气刚刚转冷,昨儿还精力充沛和哥哥一起练字的小格格立刻蔫了,早上都没能爬起来,躺在床上,小脸红扑扑,眼睛也像是蒙了一层雾似得。把得知消息过来守着女儿的钮祜禄贵妃心都看碎了。
康熙虽早有预料,但见着孩子躺在床上一两个时辰都不睁眼,心中难免揪紧了。又见乌西哈一会扯着被子叫热,一会又缩进被子里哆哆嗦嗦地喊冷,这般折腾下不舒服到了极点,终于没忍住哭起来伸着小手喊阿玛难受,康熙心疼得不行,太医折腾半天也没缓解女儿的情况,接连发了好几次火后,本就因为太皇太后的丧事而丝毫没有过年的氛围的宫中一时间更加人心惶惶。
十二阿哥年龄小,十格格发着高烧下人们也不准他来,他就远远地趴在窗户边,看姐姐躺在床上难受,自个也抽泣地含着一包眼泪,苏麻喇姑一时都顾不上他,劝了几句,让奶嬷嬷哄着十二阿哥回去的。
幸好,太医院虽被皇上斥责无能,但其实早就做了准备,只不过小娃娃难受确实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好的,两三天后十格格反复发作的高烧彻底退去后,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王太医擦了擦头上的汗,想这本就是因为格格身子骨虚空导致的受不住季节交替带来的病症,只能慢慢地养,不过见皇上这般表现,怕是以后也不好过了。
九格格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硬是从自己浅薄的生病经验中觉得妹妹是穿少了才会生病,这才每日都要检查妹妹的穿着。皇太后瞧着和之前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十阿哥哼了一声。
乌西哈度过了姐姐这关,这才听到哥哥的声音,回头一看,十阿哥的小嘴巴都要翘起来了,她笑着扑过去,“哥哥呀。”
好哄的十阿哥原本还想抵抗一下,可妹妹软乎乎的身子一扑过来,他就忍不住张开手接住妹妹,竭力抑制,可嘴角还是扬起来,索性不忍了,嘿嘿地笑起来。
六阿哥见十弟这般不值钱的样子,眉眼弯起来。
整个殿内就属他和十格格穿的最厚,就连颜色也相似,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做出来的衣服似的——九格格觉得这位亲哥对生病最有经验,还跑来询问了他一番。
见乌西哈和十阿哥两个人其乐融融的,被抛弃的九格格和九阿哥互相看了一眼,又齐齐嫌弃地移开视线。
瞧着这每日都要上演一遍的场景,皇太后在上面哈哈大笑。太子与众阿哥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炭火在屋内烧得很旺,整个屋子都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