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痕钦的手腕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瞳孔瞬间紧缩成危险的针尖状,几乎是同时,夏听婵猛地劈手击中他的腕关节的凹处,另一只手完全包住枪身逆时针用力一拧。
陆痕钦的食指还卡在板机口,不缩回去就要被她拧断手指,可他死死地冷睨着她,好像感知不到疼痛,也无所谓这双手了。
夏听婵这套本该更行云流水的夺枪动作因此慢了两秒。
但她还是成功了。
她将人重重反扣在桌面上,抡圆了手臂直接用力甩了一巴掌,将他的侧脸完全打偏了过去。
陆痕钦皮肤白,薄薄的皮紧贴在完美的骨相上,一巴掌下去半张脸都红了,凌乱的巴掌印浮在上面,好像被人刺了字。
那把枪在夏听婵掌中旋转半周,她紧跟着举枪直接抵住他的脑袋,让他不许动。
不同于陆痕钦今天失常的控枪,她的枪口纹丝不动,稳得四平八稳,嘲讽道:“你开枪慢成这样了?”
她当然是标准学过的,调查组将她训练得很好,陆痕钦进门时就看到她挂在落地衣帽架上的制服,所以她在抢到枪之后她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枪口直接滑到他大腿处,往下稳准狠地开了一枪。
本该是一套教科书式的让对方丧失机动能力的下肢制止射击。
但板机扣动,出来的却是一枚空包弹。
夏听婵愣了愣,将弹匣一卸,里面空空如也。
她愕然在场,再次望向他,陆痕钦还保持着被制服时上半身后仰躺在桌面上的姿势。
他的表情很淡,目光虚虚地落在天花板的吊灯上,整个人看起来疲惫又失望。
“你有前男友这件事,我吃醋归吃醋,不至于迁怒到你身上来,”他筋疲力竭,“我只是难过你会拿这话来刺我,夏听婵,我算什么?”
灯光好像晃了晃他的眼,他阖上眼,有水痕飞速顺着泛红的眼尾流下去,没入黑发间。
他轻声说:“你抹杀掉我们所有的开始和过往,告诉我那六年就是一个笑话,是吗?”
夏听婵沉默了几秒,将枪往桌子上一扔:“你走吧,别再来了。”
良久,她听到短促的一声嗤笑,像是阴冷的毒蛇。
某种直觉在脑海里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她表情一变,看到陆痕钦抬起整条胳膊,稳稳地压住身旁的枪,然后劲腰一拧笔直地支起上半身,岔开双腿散漫地半坐在桌子上。
他当着她的面,从口袋里摸出两枚子弹,一粒,一粒,地装了回去。
枪支重新上了膛。
“我这次回来,想着但凡你对我心软一次,就一次……我都贱成这样了。”
“真好,你一次都没有。”
他脸上还有湿淋淋的斑驳泪痕,语气却冰冷:“我恨你,夏听婵,哪怕过了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会记住我有多恨你。”
夏听婵就站在他面前,纹丝不动。
她连躲都不躲,更显得痛苦挣扎的他好像一个可悲的笑话。
她的判断是对的。
那把枪上完膛后依旧没有抬起来,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沉沉地压在他的腿上,一直烫进血肉里。
他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用泪眼朦胧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底却烧着某种近乎绝望的恨意:
他轻声说:“……你如果死了该有多好啊。”
第13章
夏听婵醒来时发觉自己居然睡到了天色暮时。
下了楼,陆痕钦在厨房里择菜。
“你身体怎么样?”她站到他身边,想起方才白昊英来过,照例对他关怀了几句。
陆痕钦:“很好。”
夏听婵粗粗一扫眼,鱼虾排骨鸡肉全摆了出来,各类蔬菜也放了一桌,看起来无比丰盛。
“晚上有客人?”她奇怪。
他将虾开背去虾线,头也不抬:“没有。”
“那这是……?”她用手指在这些过量的菜品上画了个圈,“日子不过了?”
他沉默地处理着食物,不理她。
夏听婵想到什么说什么:“对了,花园里怎么有一片荒地?什么花都没种。”
这句话话音刚落,陆痕钦手里的虾线刀失误往边上猛地送了一截,刀刃斜斜划过食指指节,手指顷刻间被割破。
血液争先恐后地渗出来,他却不见慌乱,只是平静地转身,将手伸到水流下冲洗。
背对着人,他看着水槽里浅粉色的水流在排水口旋出一个小小的漩涡,解释说:“没想好种什么,就空着了。”
身后有人靠近,没反应过来之前一只手伸进水流中捏住了他的手指,伤口处顿时冒出更多的红色。
陆痕钦顿住,不是因为痛,而是她从他背后探出半个身子时不可避免地贴上了他。
“我可以种吗?”她兴致勃勃地询问,“飞燕草可以吗?我今天收拾东西到最后发现了一盆飞燕草,是你买的吗?地栽的话更好。”
陆痕钦抬眼看了眼她,飞燕草是她最喜欢的花。
他以前种过,只是后来又全部铲除了。
他淡淡道:“我以为你更喜欢窗边的文竹。”
夏听婵:“……拜托,那张照片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
“是啊,那么久的照片也值
得你发个朋友圈。”
她无言地凝望着他。
“可以。”陆痕钦避开眼神,“想种就种。”
夏听婵挤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才捏着他的手指提起来,用手背“噔”地揿灭水龙头,然后扯着他就往厨房外走。
贴着他的触感消失了。
陆痕钦:“不用麻烦。”
夏听婵扭过头不冷不热地瞧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就是笨手笨脚,没点用处。
她带着他走到客厅,拉着人蹲下,轻车熟路地打开电视机柜下方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拿出日常护理用品:碘酒、棉签、创口贴……
“诶?”她掏了掏,将整盒创口贴都倒出来,每一张都泛黄已久,几乎没什么粘性了。
“你怎么——”她顿住,忽然想起这盒创口贴好像是以前两人同居时她买了放在房子里的。
一只手伸过来将这盒散落一地的创口贴拢了拢挪到一旁,陆痕钦轻描淡写道:“等下扔。”
他看上去还算镇静,把那些过期创口贴拨到角落里后,重新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崭新的递给她。
夏听婵对于处理伤口这种事简直是炉火纯青,她从小在乡下长大,有个磕碰跌打再平常不过。
她三两下处理完,像是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将他的手转了转,点评:“我要是被剪刀划一下才不管,当然,我根本不会剖只虾都能剖到手,还割出这么深的口子……但你的手太好看了,所以能不留疤就不留疤吧。”
大概是怕碰到他的伤口,她说这话时,手掌温和地覆在他手腕处,将那些扭曲斑驳的陈旧疤痕轻轻遮住。
陆痕钦想生硬地解释这些伤不是为她留下的“情伤”,毕竟她断崖式分手比这还要早得多,时间根本对不上,他也不是那种被初恋甩了就寻死觅活的玩意,她不在的这几年,他不是活得好好的?
可话还未到嘴边就散了,他问了句在意很久的话:“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冰?”
夏听婵疑惑地看向他。
陆痕钦平静道:“这几天一直都是,家里冷气开太低了么。”
“哦没有,可能血气不足吧,我吃点好的就行,晚上的扇贝记得多放点蒜,你是不吃蒜但我吃,刚好你胃不好,海鲜高蛋白难消化你少吃点,我替你吃。”
简直在胡说八道,她看着瘦,可劲大,长跑、骑行甚至单手吊在外墙都不在话下,就连睡他的时候都——
她虚什么虚。
夏听婵替他包扎好后就收回了手,陆痕钦反应慢了一拍,那只手还呆呆地滞留在原地,等到她看过来才慢慢地收了回去。
掌心里没了她的手,他不太舒服似的轻轻摩挲着指间,回答:“嗯,我剥了,你要是觉得不够就再剥几粒蒜。”
夏听婵抿嘴笑了一下,她一早就看到了小碟子里剥好的蒜:“开玩笑的,别放了,一起吃。”
包扎完,玄关处的可视门铃忽然响起来。
夏听婵机警地更低伏下身,等到确定那是庄园主入口门的铃声才步履飞快地往里小跑几步。
陆痕钦微微抬了下手,示意她没关系,等她往里走远才不急不缓地接通了门铃。
来的是闵丰羽。
夏听婵虽然藏在暗处听不清两人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但瞧见陆痕钦接过一个印有公司logo的小盒子。
那是一只充电式恒温保冷的智能雾化盒子,里面一般用于储存需要低温保存的药品。
不过几分钟,闵丰羽就回去了。
关上门,夏听婵才慢吞吞地踱出来:“药?”
陆痕钦没多说:“样品。”
他转身上楼,长腿跨上第一阶台阶时停了下,说:“今天想去露台上用餐,多做点就多做点。”
……刚才不回答她装高手,现在来解释了?
夏听婵目送他上楼,心里明白他是要把这个药放在他房间里的小冰箱。
不放在厨房冰箱,大概是不想让她看到。
她因此省略了下半句:什么药不从家庭医生白昊英那里遵医嘱服用,需要自己私下往公司里取?
视线飘移间她看到茶几上陆痕钦一家三口的照片,想起他每一次路过总会往相框上望去一眼……
她望向厨房里丰盛的食材,脑子里忽地冒出“断头饭”三个大字。
陆痕钦过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回来,边走,边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晚上吃饭,夏听婵似乎对这顿饭抱有很大的期望,在陆痕钦下厨的时候就候在一旁全程恪尽职守地盯着,绷着一张认真的脸连续夸了三四遍:
“你以前给我做的爱心餐都有些不太……嗯好的你别直勾勾地盯着我我想说也不错,但是现在看起来才叫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