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他说,从进门开始,白昊英就关注到陆痕钦的状态有一种质的飞跃,原本苍白的面颊泛起浅浅的血色,说话时眼尾微微上扬的弧度让那双总是漠然的眼睛突然生动起来。连带着整个人都像是从黑白照片里走出来似的,突然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但私下用药是不允许的事。
白昊英不为所动:“你电话打不打?”
陆痕钦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往后退了半步抵上墙面,拇指在通讯录滑动片刻,最终停在“迈克尔基思”的名字上。通话键被按下的瞬间,扬声器里传来机械的等待音。
电话接通时,对面传来一个洪亮有力的男声:“Dr.基思。”
陆痕钦看了白昊英一眼,后者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基思医生,”陆痕钦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礼貌,“您上次开的药效果很好,我想再配一些。”
“陆先生,”医生的声音骤然严厉,“一周的剂量你提前用完,这已经违反了我们的用药协议。”
白昊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听着,行,还算是个靠谱的正常医生。
陆痕钦瞥了他一眼,看懂了下一句话,调整了个姿势继续问:“能麻烦您查一下我的处方记录吗?”
“系统里都有,你自己登录医院官网查。”电话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记住准时复诊。”
“好的,谢谢您。”陆痕钦将手机从耳边移开,看了白昊英一眼,垂眼在霍桑克利私立医院官网上输入自己的相关信息登陆查询。
就医记录清清楚楚,陆痕钦一刷新出来后就直接递给了白昊英。
对方仔仔细细审阅了五分钟,指尖在“低剂量”三个字上停留了片刻,终于直起身。
一周量的低剂量唑吡坦,配合认知行为治疗。
诊疗记录无懈可击,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白昊英锐利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渠道弄到药?”
陆痕钦无奈地看着他:“要是有,我何必用那些效果差劲的替代品?”
紧绷的气氛终于松动。白昊英肩膀的线条明显放松下来,这一连串的盘查已经覆盖了他能想到的所有可能性。
“药物不是长久之计,你的情况也还没到非得用药的地步。”白昊英将小冰箱门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嗒声。
陆痕钦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得更大,阳光在他侧脸投下细碎的光斑:“基思医生也是这么说的,所以……”
他朝着白昊英的口袋点了点:“我才退而求其次。”
“最近有自然入睡的时候吗?”
陆痕钦修长的手指轻叩窗框,思索片刻:“之前去海边那次?我记得发了日落照片。”
“多安排这类活动。”白昊英拉开床头柜抽屉检查,“运动,社交,都比吃药强。”
“巧了。”陆痕钦的瞳仁轻轻一动,他背靠着窗台,整个人背光笼出模糊的光影,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他划开手机屏幕:“昨天发了个朋友圈,金斯利的院长约我一聚,刚约了去马术俱乐部。”
他将邀请函界面转向白昊英:“看来得赴约了,出去散心几天。”
白昊英“嗯”了一声,手指拂过柜子顶层确认没有藏药,这才彻底直起身结束这场猫鼠游戏。
“不是我小题大做,”走出卧室时他说,“陆痕钦,你这人心思重,我不得不防着点你。”
下楼时,客厅已空无一人,闵丰羽大概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留下那个被拆开的药盒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
“喝杯茶再走?”陆痕钦倚在楼梯扶手边问道。
白昊英摆摆手:“顺路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医疗中心还有事。”
走到玄关处,陆痕钦刚要送送,被白昊英制止:“不用了,只是记着任何用药方案必须经过我。”
“明白。”陆痕钦微笑着点头,手指搭在门把手上。
门关上的瞬间,白昊英骤然板起了脸。他从衣服口袋掏出那支密封的药剂,对着阳光眯起眼睛。
有机磷农药幸存者通常伴有周围神经病变的风险。
还是早点去检验中心验过货再说。
往外走出十几米,他想起什么似的,又给乔蒂医生发去一条讯息。
对方很快就回以一个电话,接起来,对面乔蒂的声音穿透嘈杂的背景音,一阵脚步声后,背景音渐渐安静下来。
“不打扰,”她的声音磁性且爽快,“之前的档案和手术史我都仔细看过了,你是说今天发现他在服用安眠药是吗?”
“我查过了他的用药情况。”白昊英简明扼要地复述了整个过程。
“白,我想说的是,我接手过很多药物依赖的患者,这些患者都有同样的特质,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乔蒂笑了笑,吐出四个字:“撒谎成性。”
白昊英的脚步猛地顿住。头顶的阳光灼热刺眼,他却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
“先是骗医生只是偶尔吃,再骗药房处方丢了,最后……”乔蒂的声音带着某种残酷的平静,“连自己都骗。”
“你是说……”
“别太紧张,这只是最坏的可能性,”她的语气缓和下来,“这不是你给我上压力我才往坏处考虑嘛。”
“而且以往这些病患一般经不起细查,你今天这种……哈,刑侦式的检查倒是效率极高,查得够细,我没听出什么问题,从逻辑上来看,陆也不像是那么严重的病例。”
远处有人喊她的名字,乔蒂快速补充道:“我后天回来,到时候亲自评估。正好你那时的药物检测报告也该出来了。”
“好的。”白昊英顺了口气,挂断了电话。
他发动汽车,钥匙拧动的瞬间却忽然想起,陆痕钦刚才在自己的劝说下这段时间要出去散个心。
这么说,跟乔蒂的面诊大概又要往后推迟了。
白昊英皱了皱眉,很快又想着,先去查查这药吧,这药要是没问题,那应该只是自己往“最坏的可能性”考量了。
引擎轰鸣声中,他踩下油门。
另一边,房子内。
客厅重归寂静,但闵丰羽居然还在。
陆痕钦站在茶几旁,一手插在兜里,微微俯身,将那只空药盒的衬里打开。
暗格下排着七支药水。
他一支一支地取药,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在清点棋盘上的棋子。
“辛苦了。”陆痕钦将重新组装好的空盒递给闵丰羽,声音温润如玉,在对方接过药盒时轻轻拍了拍肩膀以示赞赏。
“没有的事。”闵丰羽站得笔直,“那我先回去了。”
待玄关传来轻微的关门声,陆痕钦才漫不经心地将药剂在掌心排开。玻璃管相互碰撞,发出水晶般清脆的声响。
他垂眸端详片刻,突然低笑一声。
满意的,愉悦的,镇定的,带着某种病态扭曲的偏执的笑。
他镇定自若地收拢手心,信步上楼,将这些药品稳妥放入冰箱后才回到影音室。
进门前,他的动作忽然温柔下来,从口袋里取出对戒在指尖转了个圈,虔诚地戴回无名指。
金属触及皮肤的瞬间,他的脸上难以自控地露出一个甜蜜的笑。
“小婵,”他笑吟吟地推门而入,说道:“待闷了吗?我们明天去骑马吧。”
“正好公司接
下来一周都没什么事,我们可以放一个小长假。”
第27章
金斯利医院的院长朴文元拥有一座私人葡萄庄园。年轻时曾痴迷马术的他,甚至在庄园里建了两座标准规格的矩形马场。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休息区,陆痕钦慵懒地靠在软椅上,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他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目光专注地落在朴文元身上,仿佛在认真聆听对方追忆往昔的马术荣光。
“你父亲就是看了我的障碍赛表演,才动了让你学马术的念头。”朴文元眯起眼睛,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你十岁生日时收到的那套护具,还记得吗?那可是我特意从意大利定制的。”
陆痕钦微微颔首,唇边的笑意加深了几分。这个恰到好处的回应让朴文元更加兴致勃勃,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那套护具的珍贵之处。
好一个宾主尽欢、乐融融的场景,但如果仔细看,会发现陆痕钦屈肘搭在椅子扶手处,半懒不懒地支着上半身,眼神却虚虚地落在对方的领结处,显然是走神了。
夏听婵一个人溜出去玩已经过了半小时了。
他压下眼睫朝自己腕表处扫了一眼,准确来说:
嗯?原来只有19分钟22秒?
陆痕钦不动声色地转了转手腕,调整了下坐姿,眉心几不可察地蹙起,那股熟悉的躁意又开始在心底蔓延。
不知道她现在在干什么呢……
也不知道偷偷给他发个消息。
总不至于自己上马去跑圈了吧?
夏听婵其实并不擅长骑马。
但她有一颗熊心豹子胆。
当初跨上他那匹纯黑赛马时没露出半点怯意,颠了两圈回来就跟他信誓旦旦地说她会了。
如果忽略场地里七零八落的障碍杆,以及黑马腹部斑驳的水渍和石英砂的话。
“不是,”她死死攥着缰绳,试图控制不断踢踏的马蹄,力气大就是能跟马拔河成功。
她跟他掰扯:“是你家场地太小了,你把栅栏放开让我去宽敞地跑跑。”
陆痕钦手指轻抚过马匹的侧脸,黑马喷了个响鼻,渐渐安静下来。
他纠正道:“夏听婵,标准场就是20x40的。”
“那我带它放个风,去你家松籁公园吧。”她跃跃欲试,“这里太闷了。”
陆痕钦牵着缰绳将马引至出口,单手推开栅栏。夏听婵立即夹紧双腿,马儿刚往前蹿了半步,缰绳就被他稳稳攥住。
“干嘛?”
他绕到马侧,掌心轻轻拍了下她的膝盖:“往前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