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带他一起逃了冗长乏味的场合,去六公里外的跳伞区试了两把。
乔蒂把卡带又往前递了递,封面上撞色的霓虹光效透着赛博朋克的跳脱,确实像会让人着迷的样子。
至少,是夏听婵会眼睛发亮的类型。
“说实话,我也是被朋友推荐的,但买回去后一想不对,家里几个小魔王回头又玩得昏天黑地,”乔蒂做了个夸张的扶额动作,“还是拿来借花献佛了,希望陆先生不要介意。”
乔蒂聊得像对熟稔的老友,半句没沾医生与患者的边,她热情地把卡带往行李箱顶的女士包上一塞,又乐呵呵地抬手想去拍陆痕钦的胳膊。
他避开触碰的动作极轻,几乎看不出来,却还是本能地僵了一瞬,完全是近乎条件反射的疏离。
乔蒂的目光不经意往陆痕钦的臂弯溜了溜。明明是炎热的夏天,他依旧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长袖衬衫的袖口熨帖地扣到腕骨,连最上方的纽扣都一丝不苟地系紧。
但手腕处那道疤痕却没遮没挡,既没戴腕带,也没戴腕表,手臂稍一伸直,就能从袖口隐约瞥见一点暗红的痕迹,像道沉默的印记,就这么赤裸裸地横亘在冷白的皮肤上。
一个连最轻微触碰都会本能抗拒的人,却偏偏将最不堪的伤痕大大方方地展示给全世界看。
乔蒂的视线在手腕的伤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嘴角依旧挂着爽朗的笑意。
谈话间,搁在女士包上的游戏卡带往下滑了一寸。
陆痕钦伸手稳稳按住,包里本就鼓鼓囊囊的,这么放着自然不牢靠。
他垂下眼帘,终于想起自己手边还“奇怪”地推着两个行李箱。
不过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陆痕钦面色如常,从容地屈膝将较小的那只行李箱平放在地。他的动作缓慢又斯文,看不出一点紧张,箱盖打开,里面整齐码放着各色伴手礼,包装精美的茶歇与手工香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他随意挑了些,又打开那只女式包,里面露出个旅行用的充气靠枕。
他轻轻拨到一边,底下是叠得整整齐齐的明信片。
并没有什么看起来异常的物品,也看不出任何有不属于他的个人物品。
陆痕钦慢条斯理地取了几包,一起递给乔蒂:“买了些礼物,脱岗这么久,总得带点回去慰劳一下员工,反正有多,小小心意,给孩子们带回去开心一下。”
乔蒂夸张地捂了捂嘴,惊喜道:“好了,小家伙们可要开心坏了,谢谢陆先生。”
“不客气。”
两人不过是简短又客气地聊了几句,乔蒂也知趣地不多打扰,笑着说要告辞。
“您怎么回去?”陆痕钦抬手请她稍等,语气谦和,“我刚回来时,没瞧见门口有您的车。”
乔蒂拿出手机晃了晃:“打车来的,没关系,再叫一辆就行。”
“那多不方便。”陆痕钦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我刚联系了司机,本想分些礼物给他和家人,他这会儿正在过来的路上——”
话音刚落,手机“叮”地一声轻响,陆痕钦垂眸看了眼屏幕,眼底漾开真切的笑意:“真巧,他到了。”
一辆黑色迈巴赫从缓缓开启的庄园大门驶入,车身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哑光。陆痕钦优雅地抬手示意,转向乔蒂时连眼角都染着温和:“不嫌弃的话,让司机送您一程?”
乔蒂看了他一眼,收起手机:“那就多谢了。”
陆痕钦始终礼貌周到地陪在一旁,直到乔蒂上了车,还站在原地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车窗缓缓升起,轿车却没原路掉头从正门驶出,而是继续往前,到第一个岔路口左转,朝着西侧门的方向开去。
陆痕钦站在原地,直到车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收回目光,视线极快地往重新合上的主入口大门扫了一眼。
行李箱的滚轮重新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他松了松领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口袋取出那枚被体温焐热的婚戒,重新戴回无名指。
拖着行李箱,他的脚步比方才快了些。
夏听婵还在门口等他去接。
*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乔蒂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西侧门确实比正门更便捷,但她总觉得哪里透着微妙的违和感。
“请问……”她微微前倾身子,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随意,“刚才您从正门进来时,门口有人吗?”
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神纹丝不动:“没有。”
车内空调的凉意沁人,乔蒂指尖轻敲膝盖:“陆先生这趟旅行,是独自去的吧?”
沉默在车厢里蔓延。司机专注地盯着前方道路,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
乔蒂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转而聊起家常:“您给陆先生开车很多年了吧?看他待人接物就知道,对身边人一定很好。”
“嗯。”司机简短地应了一声。
“说起来,”她状若无意地整理着衣摆下方,“陆先生特意叫您来送我,真是体贴。不过既然要您过来一趟拿礼物,怎么不直接让您去机场呢?这样您也顺路不是吗。”
后视镜里,司机的表情依旧木然:“陆先生习惯自己安排行程。”
乔蒂轻轻“啊”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她靠回座椅,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树影。这个回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哪怕对待在自己身边待了许多年的老人,陆痕钦仍然是一个谨慎、喜静,并且非常有距离感和隐私欲的人,这种人对不熟悉的人根本不可能敞开心扉,只会不断在交集中持续评判观察。
就像此刻,这辆本该直接送她回家的车,正不紧不慢地行驶在限速最低的车道上。后视镜里,庄园的轮廓早已消失不见,但某种无形的注视感,却始终如影随形。
乔蒂倚在真皮座椅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滑动。备忘录里刚添了几行简短的观察笔记,她切换到与白昊英的对话框,毫不犹豫地发出一条:
【你觉得陆痕钦会爱上别人吗?】
消息气泡刚弹出,对面立刻跳出一个孤零零的问号。紧接着聊天界面开始疯狂震动,白昊英的回复如连珠炮般砸来:
【他???】
【你是在问我那个把夏听婵写的一张“好好好最喜欢你”的草稿纸供在保险柜里的陆痕钦?】
乔蒂几乎能想象到对方震惊到扭曲的表情。消息还在不断涌入:
【知道他家日历为什么永远缺一页吗?六月一日那张永远不翼而飞。】
【医生说他有创伤性遗忘,可每年拿到新日历,他第一件事就是精准撕掉六月一日那页。】
【割腕?哦对,他说跟那天没关系,可事情就发生在夏听婵出事的两个多月后,我是不信的。】
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照在乔蒂脸上,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不断跳出的消息。最后几条尤为耐人寻味:
【等等...你该不会以为他最近反常是因为有新欢?】
【他很少提夏的,这段时间更是,嘴里几乎听不到这个人……你意思是,他有望慢慢走出来了?】
【你别说,他有时候是挺孔雀开屏的,但他身边也没异性啊,独得很,除了一些工作上的人就是住院期间的护士,怎么可能?】
【不过这些跟他滥用安眠药有什么关系?】
乔蒂指尖悬在屏幕上,想起那只女士包,还有陆痕钦左手上那圈淡淡的戒指印,敲下回复:
【有新恋情是好事,恋人的存在,总能让人在痛苦时对世界多一分留恋,确实适合他现在的状态。】
【只是,我送游戏卡带时他没拒绝。如果真有了新女友,以陆的性子,会不会直接推开这与前女友关联紧密的东西?】
输完又觉得不妥,指尖一动,把这段话全删了。
可“新恋情”三个字
像钥匙,一下打开了白昊英的话匣子,他突然发来一句:
【你还真别说,陆身边最近确实有几样不像他风格的东西。上次住院,他居然买了个小饼干造型的坐垫,我当时都惊了……】
乔蒂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她经手过太多病例,世间事大抵相通。原本从夏听婵入手,是觉得陆痕钦最初的创伤与这位前女友脱不开,才想借此试探。按理说这么多年过去,时间该让心结松动些,可……
她沉吟许久,最后只发了句:【有些猜想还站不住脚,我得再验证验证。】
第31章
夏听婵在门口百无聊赖地站着,直到陆痕钦的车缓缓驶出,她才拉开车门一骨碌坐进去:“难怪让我站凉快地方,你这也太慢了。”
陆痕钦递给她几张纸巾:“抱歉,司机来取伴手礼耽搁了。”
他说话时眼尾的弧度都放得柔和,像是怕她真的生了气。
夏听婵是个耐造的人,她随口说完就把脸凑到空调风口吹了吹,并没生气。
下一秒,唇边就递来一瓣剥得干干净净的柑橘,果肉莹润得像裹了层蜜。她咬下半瓣,用手背轻轻推了推他举着的手,非常大方:“分你一半。”
陆痕钦忍不住勾起唇角,慢慢将剩下半瓣橘子送入口中。
汁水丰沛,酸甜适中,很清爽。
“司机都来了?”夏听婵含着果肉含糊地问,“你不是要去赴宴吗?怎么不让他等你,直接送你过去?”
陆痕钦单手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看也不用看,轻轻擦掉她唇角的汁水,语气轻淡:“不急。”
车库的感应灯随着引擎熄灭次第亮起,墙边一早立着她的行李箱,他熄火下车,将行李拿进家里。
手机上接连有人打电话过来催,陆痕钦将手机随意放在玄关处,换了鞋子径直朝着厨房走去。
“陆痕钦你电话。”
“先给你做饭。”
夏听婵一瞬间哭笑不得,跟在他后面笑:“陆痕钦,你是不是忘了我自己也会做饭,你一开始十指不沾阳春水,还没有我厨龄长呢。”
“但现在放任你不管的话你会直接选择不吃,”陆痕钦从冰箱里取出新鲜蔬菜,这是昨天拜托秋姨今早准备的。
他取出西芹、菠菜,虾仁和嫩豆腐……关上冰箱门前看了她一眼:“尤其是累了的时候,比如出了一天外勤,比如在外旅游完,你会省掉这顿,冠冕堂皇道‘维持生命体征即可’。”
实在是太了解她了……早知道就不跟他说那些了。
夏听婵站在案台前想上前搭把手都被他拂开手,仿佛她再出一点力就会连咀嚼现成送到面前的饭的力气都消失。
“少弄点,吃不完。”她看着他第二次拿出一堆食材,忍不住念叨。
“不会,”陆痕钦沥干洗好的圆白菜,切菜的动作利落又温和,“每样少切点,品种多些,才像顿正经晚餐。”
外面他的手机还在“叮叮咚咚”地响个不停,陆痕钦不急不缓地翻炒着,最后还是给她弄了四个菜。
“陆痕钦,你太适合养猫猫狗狗了,”夏听婵感慨,“你一看就是那种出去聚餐都得跑回家先喂粮的那种靠谱铲屎官。”
何止,陆痕钦换完礼服后重新回到餐厅,他身上剪裁精良的西装勾勒出优越的肩线,别正的钻石胸针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光芒万丈的他端坐在她对面,目光专注地盯着她,看起来还想观察她进食。
“陆总,”夏听婵的报以一个微笑,“欢迎观看食神大赛,我是米其林主厨的试菜员小夏。”
这人“嗯”一声,跟听不懂人话一样撑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她,似乎真的想听听她的评价。
夏听婵受不了了,推推搡搡地赶他走:“快走!您架子真大,等下人家到家里来请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