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痕钦依旧会习惯性地选恐怖片边播边吃饭。每当新片上映,他还会把预告片找出来,对着餐桌对面那只空碗播放。
屏幕幽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一边吃饭,一边轻声问:“这个你想看吗?我看海外评分不错。”
他再也没见过夏听婵的身影,他有最好的医疗团队和半辈子的医疗行业经验,可从前救不回想救的人,现在治好后又再也看不到想见的人。
人生这般无常,又这般漫长。命运总爱以最诙谐也最残忍的方式拨弄尘世中人。
陆痕钦晚上就睡在沙发上,他想过能不能去夏听婵的房间打地铺,又觉得真这样做了,等他到了那边,大概会被她骂个半死。但偶尔,他心头又泛起一丝近乎奢望的期冀,如果能被小婵骂一顿那该有多好啊。
他想听她的声音,只能打开微信收藏。那里存着从前收藏的她的语音,像某种随身携带的止痛药,疼的时候就拿出来,听一听,好像就能缓过来些。
他甚至买了一个命运转盘,轻轻拨动小木槌,指针便会悠悠停在“yes”或“no”的区域。实在太想夏听婵的时候,他迫切地需要一点回应,哪怕只是自欺欺人的玄学把戏也好。
下单时陆痕钦还在唾弃自己,觉得自己越活越荒唐,果然恋爱脑养活半个玄学圈这句话讲得没错,再这样下去没到老就能被人骗着买保健品了。
可东西一到手,他却无比认真地对照说明书,近乎虔诚地将转盘端端正正摆在夏听婵的书桌上,又是调整方位,又是用一些她的物品“建立联系”,神神鬼鬼的,最后点蜡烛时甚至还选了支好闻的香薰蜡烛,试图诱惑她过来玩一会儿。
暖黄的光晕摇曳,陆痕钦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出第一个问题:
“奶奶身体很好,你是不是很开心?”
木槌轻晃,指针悠悠停在了“yes”上。
陆痕钦的唇角不自觉地弯了起来。他就知道,她最放不下的就是奶奶。
所以用奶奶作为久别重逢后打开话匣子的话题一定没错。
他紧接着又问:“小鸡黄的围巾和手套,喜欢吗?”
“奶奶说你适合亮色,她又选了好几桶毛线,让我问问你最喜欢哪个……我一个个报给你,你告诉我喜不喜欢,好不好?”
指针一次次轻轻摆动,每一次停下的位置都精准得像她本人在耳边轻声回应,妥帖地贴合着她所有的偏好和小脾气。
他原本只当这是自我安慰的可怜把戏,可此刻却仿佛真的触摸到了一丝渺茫却真实的联结。
陆痕钦再一次拉起小木槌,指尖竟有些发颤。人总习惯将真心话藏进琐碎的日常里,好似这样,那份赤裸的思念就不会显得太狼狈,太汹涌。
他轻声问,嗓音压得又低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小婵,沙桐公园……你喜欢吗?我上周三在那儿捡到一只小刺猬,想把它挪到树荫下,被扎了好几下……但它缩成一团的样子特别可爱。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你看到了吗?你……看到我了吗?”
指针稳稳地指向——“yes”。
喉间蓦地一哽,酸涩瞬间冲上眼眶,陆痕钦眼尾泛红,声音却努力维持着轻快,像怕吓走这来之不易的回应:“真的?你……真的在看我?”
像是生怕勇气消散,他几乎是飞快地又拨了一次转盘。
木槌再次明确地停在了“yes”。
这一刻,什么理智、什么科学,全都被抛到了脑后。
陆痕钦指尖轻轻抚过转盘边缘,语气里那点不敢置信消散得无影无踪,转而变成笃定:
“这转盘一定不是玄学……你真的在,对不对?”
陆痕钦有些上头起来,他将椅子向前挪了挪,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着支在桌沿,仿佛在进行一场极其郑重的收购股份的对话。
他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小婵,奶奶……和我,都很想你。”
他悄悄将自己和奶奶放在了一起,怀着一丝卑劣的期盼,希望能借此分得一点她的牵挂:“你想我……们吗?”
小木槌开始晃动,他的心也跟着悬空,七上八下地撞击着胸腔。
时间仿佛被拉得无限长,直到指针终于缓缓停住——
yes。
陆痕钦猛地抬手按住眉心,指尖微微发颤,想压住那骤然涌上来的酸涩。
他长久地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嗓音沙哑得几乎破碎:“宝宝……我也好想你,我们都好想你。我真的……特别特别想见你。”
他几乎是用气音提出下一个请求,带着哄劝和不安:“今天……能不能入我的梦?”
怕她嫌烦,他又立刻补充,条件开得近乎纵容:“不会占用你太久时间的,我睡眠时间很短,你露个脸就好……或者背影,只说一句话也可以。我真的……好久没梦到你了。”
木槌再次晃动,却这一次,稳稳地停在了no。
他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柔软的黑发垂下来,遮了点眼底的光,连那双向来深邃凌厉的眼睛,也一点点黯淡下去,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可沉默也只持续了几秒,他又迅速打起精神,甚至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又体贴,像在哄着闹脾气的她:
“是不是最近太辛苦了?你不会在那边也是个卷王吧?那你好好休息,不入梦就不入
,没关系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跟她说话的愿望好不容易被满足,陆痕钦根本停不下来,他一次次拨动小木槌,像是贪心的守财奴一样死死抓住这点虚幻的联系一遍遍问:
“小婵,你不讨厌我吧?或者,没有那么讨厌也可以。”
yes。
“你还记得我吗?会偶尔……想起我吗?我有时候真的等不下去了,日子过得太慢,我好想什么都不管了直接来见你……”
no。
陆痕钦愣了愣,不敢相信似的再追问了一次:“你不想见我吗宝宝?我想你,等我照顾好奶奶,我就……”
no。
陆痕钦的肩膀慢慢塌了下去。他以为她还在生他的气,所以不肯让他去找她。
他将额头抵在交叠的胳膊上,一动不动地伏在桌边,只露出泛红的眼睛,固执地望着那个转盘。
他其实有点委屈,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没人教他怎么哄一个摸不着看不见的爱人。
“你不想见我……”他声音略微发闷,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是不是……已经把我忘了?”
yes。
陆痕钦的目光骤然钉死在那个yes上,眼神锐利得像要将那块木牌剜穿。
那股熟悉的偏执又涌了上来,他胸口起伏,目光越来越沉,最后几乎是从齿缝里咬着牙挤出一句:“我不信。”
真是气坏了,陆痕钦站起身上下左右检查了一圈,甚至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转盘底座,又转动了一下那根小木槌,像在检查一个出了故障的仪器。
果然封建迷信不可信,他直接一个忘本。
陆痕钦不死心地接连问了好几遍,可每一次都是同一个答案。
胡说!他自会听自己想听的话!
陆痕钦压低声音对着空气控诉,语气里带着几分蛮横:“这东西坏掉了吧?夏听婵,它胡言乱语假传圣旨,你管管它。”
“你写了那么多遍LHQ,你怎么可能忘记我!”
可仅仅片刻,他忽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重新伏下去,额头抵着手臂,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是我的错,是我太慢了,让你等了太久……我也好着急啊,宝宝你是不是等烦了,已经喝了孟婆汤了?肯定不是你想忘记我的对不对,是汤的缘故。”
他极力想让语气听起来轻松,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尾音却不受控制地发颤:“那也很好呀宝宝,你早点投胎,安心的……”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不会太久。”
问完最后一句,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睛红得厉害,却还是小心地将转盘仔细收好,放回柜子深处。
今天已经问得够多了,他怕太贪心会把她问烦,怕这点微弱的联系也会被耗尽。
吃一堑长一智,人不能一次性把好运挥霍光。
幸福本就少得可怜,人生却长得让人痛苦,他要省着点用。
第45章
命运转盘成了陆痕钦漫长岁月里最温柔的慰藉。
他知道夏听婵喜欢出去玩,可惜工作后时间少,只能请年假出去走走,但她是个卷王,工作那几年都没怎么好好请过年假。
陆痕钦每年都会用转盘问她想去哪里玩一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记挂着何寻雁,夏听婵的答案永远停留在国内的城镇与山水间,一次都没提过出国。
但他知道她其实喜欢去领略不同的人文风光,所谓的特种兵式旅游,就是因为机会太少,时间太短,舍不得浪费,这才将行程塞得满满当当。
陆痕钦每次收到这个结果后都会叹着气说几句:“你要把自己的意愿放第一,人生很多尝试一直往后推延的话会一直都只在计划中,如果你想去我们就去,不用考虑别的,奶奶我会安排好的。”
但他虽然心疼她总把旁人放在前头,可夏听婵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国内,陆痕钦就说走就走。
他每次都戴着她的小鸡黄手套和围巾,假装她也在身边,带她出来透透气,一起看那些风景和烟火气。
这个颜色实在太跳,在他身上显得格格不入,但陆痕钦从来不介意他人的眼光,他只会记住风吹动围巾上细腻绒毛的触感,仿佛是爱人温柔的手。
直到终于有一次,夏听婵用转盘告诉他,她想去非洲穿越大草原。
陆痕钦的眼尾瞬间弯了起来,唇边的笑意怎么都压不住,接连夸奖了好几次:
“好,特别好。”他低声夸,像哄她又像纵容,“宝宝,我就想看你这样,任性一点,野蛮一点,自由自在的,只为你自己高兴。”
他指尖轻抚过转盘边缘,声线温柔得近乎叹息:“你能这样说,我真的特别特别开心。”
他行动力超群,当天就着手准备签证,又做了不少攻略,每一步都在安静沉默的转盘前,一遍遍用晃动的小木槌寻找一个飘渺的答案。
所有行程都已安排妥当,陆痕钦特意去找了阮成礼,请他帮忙照看何寻雁。
“大概三周的时间,”他站在朋友家门口,甚至连门都没进,只微微颔首,“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晚上十一点多的飞机?”阮成礼还没吃晚饭,人肚子一饿的时候大脑就转不动,听了几遍才惊悚地认识到事实:
陆痕钦要一个人去非洲大草原。
三周。
“不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去非洲……”阮成礼脑子发木,“昊英以前是说你要多出去走走,但……”
但上次陆痕钦一个人去坐穹顶玻璃列车后差点折在那里,这次又跟被下了降头一样要单独去大草原,等警察找到,可能骨头都被狮子啃完了。
“不行。”阮成礼果断阻止。
“不是我一个人,”陆痕钦眼底漾开细碎的光,这些年他很少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哪怕非常努力地在模仿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好好生活的样子,尽职地扮演着生者的角色,照顾该照顾的人,处理该处理的事,甚至能对旁人得体地微笑,能正常地交谈、生活,可始终活得像一个游魂,在机械地进行这些三好五美的指令,像是个没有七情六欲的空心人。
但此刻,他的声音里裹着真切的欢喜,连眉梢都染上了笑意:“小婵说想去穿越大草原,我们一起去。”
“不是陆痕钦你发什么疯?”阮成礼终于爆发,语气里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斥责,“你现在已经不吃药了,哪里有夏听婵你告诉我,啊?哪里有——?”
骂到一半,他的目光骤然对上陆痕钦那双深邃沉静的眼睛,像是一片荒芜的海,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喉咙里。
读书的时候他是第一个察觉到好哥们坠入爱河的人,因为陆痕钦看向夏听婵的眼神实在太直白,有些情愫就算捂住嘴巴,还是会从眼睛里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