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下这位置有点灯下黑，她常常连浇水也忘记了，淘米的时候忽然想起来，兜头盖脸就是一泼，但这些香草长得都很好，虽然都还是苗儿，但已经有隐约香气，叫人惬意。

　　墙下的爬藤在秋日重新又长出了十几公分，顶端的嫩藤摇摇晃晃的，黎晓的目光上移，看着墙上的电表箱。

　　户号里的水电费居然还有数目不小的余额，她问过舅公了，舅公说不是他缴的，又说潺坑村的公共用地卖了一些，摊到人头上各个有份，不知道是不是这一笔钱。

　　不知不觉间，黎晓回来半个多月了，可能是因为没什么用钱的地方，黎晓连对时间的感知都薄弱了。

　　从前上班时，每月十五号交房租水电，二十五号发工资，陈美淑月末月初的时候会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具体什么时候发来问候，得看她小女儿的生活费什么时候用完，黎晓会给她转几千块钱，然后自己默默减掉一部分欠款。

　　陈美淑在黎晓身上用掉的钱，黎晓其实早就连本带利还完了的，但陈美淑要，黎晓还是给了，因为刚工作不宽裕的时候陈美淑也没逼她还过，偶尔还会问她钱够不够，毕竟是亲妈，知道女孩的日子太窘迫，会出事。

　　黎晓现在的进项不多，虽然还能接到一些活，但总归是不稳定，即便住在家里不需要房租，生活成本也很低，但黎晓觉得不管是情分还是钱数，她都不欠陈美淑什么了。

　　所以她点开那条一个小时前的微信，打下一句话。

　　“妈，我算了算，学费生活费已经都还掉了的。”

　　发送。

　　她把手机放下，给在电磁炉上烹煎着的豆腐翻面。

　　豆腐已经变得金黄，气孔被油煎的膨大，黎晓趁着这一面在煎的功夫，搅打了一个蛋。

　　小鸡还是宝宝，当然没现成的鸡蛋给黎晓吃，她的鸡蛋是超市买回来的，肯定不会是受精蛋，吃着也没负担。

　　蛋液搁在一边，豆腐已经煎透，黎晓把一碗调好的酱油淀粉汁淋在锅里，所有的滋味都腾空而起，继而被咂进豆腐里。

　　蛋液得这个时候再下，倒进去盖盖关火，用余温来焖熟，因为黎晓想吃嫩的，如果先跟豆腐同煎再调味也好是吃的。

　　“但就不会这么嫩了。”启星忽然在她耳边说，“你就喜欢吃嫩嫩的蛋，蛋花、荷包蛋，但是炒面要吃煎蛋，单面煎，还得是嫩的。”

　　黎晓转首看向窗外，已经快七点钟了，但启星还没回来，她也不确定是他还没回来，还是她煎豆腐、回信息的时候错过了。

　　黎晓直接把这一锅豆腐焖蛋端到饭桌上去，灶台上的手机连续嗡鸣了好几下，黎晓看了一眼没理会，坐下来先吃饭。

　　米饭是小鱼干炊饭，因为光是水泡好像也不够软，所以黎晓就把小鱼干码在饭上一起炊熟。

　　黎晓夹了一半放到碟子里晾凉，自己也叼了一根吃，小鱼干软软的，可能是因为是鲜鱼刚晾不久，所以鱼皮下还有一层黏唇的油脂，吃起来很香很鲜。

　　这小鱼是不破腹的，所以嚼到的时候会有点苦，黎晓早有预见，在醋碟里蘸了蘸，鱼肉紧紧的，鱼腹松松的，苦味稍稍一掩，又是别样滋味。

　　她吃掉两根小鱼，又用勺子去舀豆腐，蛋都和豆腐融为一体了，自然也一勺进了嘴里。

　　在酱汁里焖熟的蛋果然是嫩嫩的，又满是滋味，豆腐能吃出煎过的痕迹，但不论是煎是炸，咬开来总归是软的，咸香下饭。

　　一口豆腐扒了两口饭，米粒上沁着鱼的鲜香味，黎晓一边咀嚼，一边把晾凉的小鱼干摆动地上，咪咪正要开口，结果听黎晓先‘喵’了一声，不由得甩甩尾巴。

　　黎晓洗碗时，手机又震了一下，她在围裙上擦擦手，把手机拿过来点开语音又拿远了些。

　　“还掉了我就不是你妈了？每次都是我来问你，过得好不好，生活工作怎么样。你有没有主动来问过妈妈一次？问问妈妈过得怎么样？”

　　“妈妈每次找你，也没有说是为了钱的事。”

　　“这个是你自己说要还的，我总没有每天催着你还。”

　　“你今年过年回来吗？叔叔和妈妈请你吃顿饭，妹妹也说想见你，到底是姐妹嘛，有些事情你们年轻人有的聊。”

　　“老房子的钥匙还在你舅公哪里？还是拿回来了？我听说潺坑在规划啊，说不定要动迁，你一个女孩子，宅基地有没有份的啊？”

　　水龙头没有关紧，水一滴一滴掉下来，听得黎晓心烦，偏这时候启星回来了，那电瓶车的响动黎晓都听耳熟了。

　　她手里拿着陈美淑的声音，像是拿了个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她下意识往边上一侧，从窗前离开。

　　等陈美淑终于说完了，黎晓回道：“没有动迁的消息，该规划的已经规划掉了。”

　　陈美淑很快回道：“你哪里知道这些，算了，我帮你打听一下。”

　　她也并不介意黎晓只回答了这一句。

第11章 凤梨和家常菜

　　陈美淑二婚嫁的不远，住在临云县市区里，比黎晓这个常年在外地的要消息灵通些。

　　黎晓以为她的动迁说的是老房子这一块，所以才说没有，但陈美淑指的其实是黎家的田。

　　黎家、秦家还有叔婆家的田都在新规划建设的廊桥附近，从城市书院面东的窗户望出去就能看见，三家的田是挨在一处的，刚收割完的稻田光秃秃的，看起来十分萧索，听说似乎说是有景观方面的规划，如果落实的话的确会有补偿和保障。

　　叔婆先前经常去村委问这件事，光是秦阿公就被她问了不下八次，但黎晓还钱之后她就淡定多了。

　　有时候一个人显得计较不好相与，可能因为她实在是不宽裕，也缺乏可依傍的。

　　村里的老人都说秦阿公福气好，现在哪个年轻人还愿意跟老人住？谁每天还风里来雨里去地骑个电瓶车来来回回。

　　秦阿公是有点得意的，又说：“我也叫他买辆车子的！省得东跑西跑的，冬天嘛冷死，夏天晒得后脖子、手臂，脸上都蜕皮啊！呐呐，周六又不知跑去哪里的，又加班又加班。”

　　他又对黎晓说：“进了单位那会，他爸妈一高兴也说要买辆车给他。这孩子大了，买车买房总是应该的嘛。我就叫他去，搞辆宝马回来，搞套商品房回来！可是坐下来没说两句就又吵起来了，他爸爸叫他少在老子面前摆架子，又不是只生的他一个儿子！星星的性格你知道的呀，马上就走人了。”

　　黎晓对启星的爸爸启鹏当然谈不上熟悉，所了解的也很片面，但偏偏，也很深入。

　　他是那种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的类型，为人处世都很丝滑，秦双看人的神情姿态还是有些傲慢的，但启鹏除了儿子之外看谁都是笑眯眯的，小时候还会开开她和启星的玩笑，跟黎晓那老实巴交的父亲是截然相反。

　　“那他们为什么吵起来啊？”黎晓问。

　　秦阿公摸着窝在膝头的咪咪，看着黎晓。

　　“唔，就是话顶话嘛，叫他去谈朋友，又要给他介绍相亲的女孩。”

　　黎晓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着由远及近的小电瓶。

　　启星把电瓶车斜停在黎家院外，车上还挂着红红绿绿好几条塑料袋。

　　“中午想吃什么？”启星问秦阿公，秦阿公也不知是眼花了还是耳朵不好使了，转而看向黎晓。

　　“阿公，他问你中午想吃什么？”黎晓转述道。

　　“你买了什么？”秦阿公说。

　　“白鲳、牛腩、菜心。”启星插兜站在墙外，“还有卤味。”

　　黎晓听得眼睛一眨，又听秦阿公问：“行不行啊？”

　　“行啊。”黎晓觉得秦阿公应该能消化得了，就道，“晚上少吃点，中午吃好点没事的。”

　　“听见了？”秦阿公对启星道。

　　黎晓这才意识到什么，忙道：“不，不用了，我家里有菜。”

　　启星皱着眉头走进来，像是来讨债的，他站在阶前瞧了黎晓一眼，又弯腰在她的苗圃里飞快择了好些欧芹的嫩尖，还狠狠薅了一把薄荷。

　　这些香草都还嫩点，被启星一摘跟秃了似得，黎晓倒不是说舍不得，只是怀疑启星生自己的气，所以拿这些香草泄愤。

　　“你，你用得着吗？”她问。

　　“我手痒。”启星瞄了她一眼就走，倒是把欧芹、薄荷都往塑料袋里塞妥当了才拧开电瓶车。

　　“这狗脸狗嘴狗脾气。”秦阿公不快地评价道。

　　这狗脸长得其实挺不错的，狗脾气也是能训服的，至于这狗嘴么，不光是会汪汪叫，也会呜呜叫。

　　黎晓很不好意思去吃秦家的饭，但秦阿公走时一步三回头，“一定要来吃啊，你不来我不开饭的啊。”

　　她趁着离饭点还有个把小时，赶着公交去水果市场买了一个大凤梨，下了公交又抱着凤梨急急忙忙跑回来。

　　走到家近旁的时候她停了停，就瞧见启星正巷子口出来，像是被秦阿公逼出来寻她去吃饭的。

　　启星瞄见她，转身就往家去了。

　　秦家一股饭菜香，秦阿公正在堂屋摆碗筷，一见黎晓来就笑了，一见凤梨就哎呀。

　　“怎么还买水果，太见外了，不过这菠萝嘛，星星喜欢吃的。”

　　秦家屋子的格局是个横躺的L，秦阿公以前和启星一起住在左边的小二楼上，如今年岁大了，就搬到一楼堂屋边上的小房间来住了，一楼从右到左分别是厨房、堂屋、秦阿公的起居室，然后应该是启星的书房，书房楼上是启星的卧室了。

　　黎晓前几次来的时候，书房的门都关着，今天倒是敞着，黎晓一眼望去只觉书柜满满的，书桌也满满的，白瓷砖地拖得干干净净，也映了一地的书墙。

　　这实在不像他的书房，倒像是黎晓的，但黎晓没有书房。

　　她把凤梨拿进厨房，启星递了她两盘菜让她端去堂屋桌上。

　　左手的荤鲜是家烧鲳鱼，右手的素香是欧芹煎山药。

　　这两道菜都是白绿点缀的，白鲳是银亮的，几根细细葱丝横在鱼背上，不吃的话拨开就行了。

　　山药片切得硬币薄厚，煎得两面焦黄，欧芹的味道没芹菜那么浓，黎晓俯下身把香气拢到鼻端，发现原来很多吃不惯的味道其实稍微淡一点就是她的舒适区了。

　　番茄牛腩已经上桌了，卤味也切拼妥当。

　　黎晓知道启星买的是哪家的卤菜，离得高中不远，他们打暑假工挣了点钱，最常去吃的就是这一家，那卤水锅就摆在门口，天不亮就开始滚，有时候在宿舍楼里都能闻见。

　　黎晓之所以喜欢这家的卤菜，除了味道好以外还因为在点了菜之后，店家会重新把菜放进卤水里泹一泹，他们那时候总点素菜，老板会把素菜放进卤水锅里泹熟，尤其是吃土豆、芋头、豆腐一类比较吸味的，简直跟吃肉没两样。

　　如果难得点了卤肉，那一定是带回来给秦阿公、郑秋芬添菜的，肉切得厚实，被卤水调理得很柔软，到后来其实吃得最多的还是他俩，秦阿公、郑秋芬不过是尝尝味。

　　郑秋芬也说这家卤味好，卤水给的足，第二天还能煮米线，自己烫点菜，虽然滋味淡了，但老卤的底蕴依旧能把味蕾弄得服服帖帖。

　　黎晓望着厨房门口，就见启星端着最后一碟炒菜心出来了。

　　素菜想要吃热的只能最后炒，如果焖在锅里暖着就黄了，眼前这碟还翠绿绿的，没吃就觉得甜嫩。

　　“晓晓，吃肉吃肉。”

　　秦阿公示意启星给黎晓夹肉，启星刚拿起筷子还没吃呢，就在秦阿公的示意下给黎晓夹了几块无刺的鱼肉和一大块牛腩。

　　“够了够了。”黎晓忙道，她看了启星一眼，说：“你也吃。”

　　“我自己炒的菜，我还不敢吃吗？”启星夹起一根菜心嚼了，听声就脆嫩。

　　秦阿公在瞪他，又在桌子底下踹他，四方桌不大不小，黎晓余光瞥见启星撇在底下的两条长腿都被踹歪了，默默缩了回来，朝黎晓这边斜了斜。

　　黎晓把腮帮子塞满，免得自己忍不住笑。

　　番茄牛腩炖得比较烂，牛腩是连筋带肉的那种，筋头都炖化了，秦阿公吃这肉都轻轻松松的，番茄口酸酸的，滋味醇厚，黎晓一看他吃饭的胃口就知道他身体一定很好。

　　“这你就别吃了。”启星把卤味从秦阿公跟前挪到黎晓跟前，“胆固醇太高。”

　　秦阿公虽然踹孙子也要受孙子的管束，悻悻然作罢。

　　黎晓偷偷用筷尖镊了一块肥肠吃了，她从没吃过这家的肥肠。无他，对于学生时代来说这肥肠太贵，不合算了。但也真是很好吃啊，肥润柔软，一点怪味都没有。

　　白鲳好吃，牛腩好吃，山药好吃，菜心好吃，卤味也好吃。

　　黎晓自己做饭相对凑合，这样有菜有肉有鱼的一大桌吃得当然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