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糖煮板栗
猪肝汤应该算得上一道快手菜, 猪肝、菠菜都熟得很快,黎晓记得郑秋芬好像是不放姜的,就把猪肝切成尽量均等的薄片, 用一点盐, 一点糖, 一点酱油稍微抓腌一会, 然后就去洗菠菜。
秋菠菜长得细小,但是很嫩, 菜市场也有一把一把卖的, 看起来要粗壮多了, 一大把黎晓也吃不掉。
这把菠菜是从前头长人公的菜地里摘的,长人公的儿子就叫长人伯, 外号是可以继承的, 父子两人都是高高大大的身量,很是勤快讲究的一家子。
长人公的菜圃原是他家墙外的一块荒地,打了一个很大的架子, 种的什么菜都有, 夏天走进去的时候瓜藤蔓蔓, 黄瓜、丝瓜、蒲瓜什么都有,豆角更是五花八门, 现在都有几个老大的南瓜悬在上头。
这位阿公很能干,不知道为什么,他种的菜总比别人家的好, 叶菜更鲜嫩,茄子更皮薄,连番茄都更多汁。
郑秋芬每每拿了菜总要夸上一番,听得秦阿公直喷气, 连茶也不吃了就走,边走边跺脚,动静就像发动了一台老式的手摇拖拉机,哧哧呼呼又轰隆轰隆的。
黎晓那时候趴在桌子上写作业,纳闷地看着秦阿公把自己开走了。
“星星外公怎么了?”
“谁管他!”
郑秋芬在笑,很少见的一种笑容,很轻松,还有点羞意。
黎晓那时什么都不懂,只觉得郑秋芬心情好像不错,趁机向她讨钱买橡皮擦。
“死小孩。”黎晓一边骂自己,一边往正干灼猪肝的铁锅里加一点点水。
这份猪肝没腌过,切成条状用小火在无油的铁锅里煎熟,黎晓把这一碟猪肝小零食摆到边上晾凉。
她拿起那碗腌制的猪肝闻了闻,血气浓浓,不由得自语道:“不放姜,也不腥,鲜鲜嫩嫩,怎么做到的?”
郑秋芬做饭的时候,黎晓一般都在做作业,猪肝汤做的次数其实挺多的,猪肝便宜又补眼睛补血,她想起郑秋芬在备菜的时候好像都会出去一趟。
黎晓坐到小方桌边,看向门外,郑秋芬正端个小碗往巷弄里去,黎晓忙跟上她的步伐。
“腌猪肝呐?做猪肝汤?好么,猪肝好东西,多吃点,补眼睛脸色还漂亮。”秦阿公都不用黎晓发问,放下正浇花的喷壶直接道:“来来,给你倒点点,啊呀,现在也喝不了了,真只有星星做菜会用。”
秦阿公走进厨房里去,拿出一瓶白酒往那碟猪肝里倒了两下,酒香腾绕。
黎晓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知道对了,她道谢后拿着猪肝回家,往小汤锅里倒了一点油,油热之后把猪肝倒进去快速翻炒,等猪肝略略变色后立刻就拎起热水瓶冲水进去,等水再沸,就把洗好的菠菜放进去关火,焖个半分钟就开盖,哪怕再焖几秒都会老。
猪肝嫩极了,汤头鲜美,菠菜叶子薄薄柔柔的,杆子脆脆软软,跟郑秋芬做的味道一模一样。
黎晓心情大好,喝汤的时候脚尖忍不住翘翘,咪咪也很喜欢吃薄薄的烙猪肝,嚼得很香。
床垫说好是下午就运来,但具体什么时候不一定。
黎晓是在村里,应该会迟一些。
她也不急,坐在门口剥栗子壳。
她到现在也没想好要怎么做这些栗子,北方的栗子是油栗,跟黎晓买的这种栗子相比要小巧秀丽很多,壳也薄脆,轻轻一捏皮壳分离,或烤或炒,就算不加糖吃起来也是绵绵糯糯的甜。
褚瑶很喜欢吃栗子,吃得时候完全不管热量。
栗子去完壳之后还有毛乎乎的一层皮,个头只比黄梅小一点。
“还是炖吧。”黎晓琢磨着,但得是甜炖。
栗子连皮在水里焯,焯过水后皮就容易剥掉了,黎晓尽量保证每一个栗子的完整饱满,剥去皮后直接放到小炖锅里不再拨弄,然后煮一锅糖水没过板栗,就这么炖着。
咪咪已经睡着了,黎晓抱着它去顶楼晒太阳,楼顶扫得很干净,但灰尘总是难以避免的。
黎晓把几件破旧的棉衣都拆掉了,能用的部分缝做地垫,还挺合适,厚厚的,铺在地上也不心疼。
地垫上还铺了一条她带回来的薄绒毯,咪咪团在毯里都没有动,睡得很惬意。
黎晓也仰在天空下,四肢都在阳光和秋风里舒展开来,她没飞,却觉得自己像鸟。
怎么办,她完全不想上班。
黎晓之前的工作是汽车内饰设计,小家电类的外观设计她也做了不少,为了早点把债还掉,还一直有接私单。
除了对接过的老客户之外,黎晓也有在平台上发自己的设计作品集,这段时间除了褚瑶那个救急的活之外,她也接了几个小单,像是个体店铺的标志设计和小型企业的画册设计,报价虽然都不高,但是没了债务,黎晓的每一笔钱都能存起来,这个月除了社保、床垫还有给咪咪买的罐头之外,黎晓自己的生活开销才花了两百多块。
临云县的民营企业其实很发达,虽然大多规模有限,但总是有设计需求的,而且正是因为规模不大,所以没有自己的设计部门,更可能会找私人来做。
黎晓想着在同城平台多发发自己的作品,也许还能收获一些就近的客户,收入稍微稳定一点,再加上存款,她就能和咪咪这么一直一直躺下去了,再也不用熬夜熬得人事不知,一天到晚用咖啡吊精神了。
咪咪不知什么时候睡瘫掉了,四仰八叉的,贴在脑袋贴着黎晓的脸。
这小家伙虽然老了,可呼噜呼噜的动静听起来还是一只小咪,黎晓挤挤眼睛,用睫毛去挠它痒痒,咪咪哼哼唧唧躲她,把脸埋在她散开的头发里撒娇。
天上的云聚了又散,她能看见风的轨迹,推着云走,推着云来,将日头一点点吹落。
黎晓觉得自己好幸福。
竹篾里的五味子已经晒得发皱,颜色从鲜红转为深红,泛起了一种光泽。
黎晓把咪咪拢在怀里,提防着它用爪子去拍竹篾。
但咪咪没有,它只是窝在黎晓胸前,看着床垫像块奶油蛋糕一样斜在那辆铁皮三轮车里,颤颤巍巍的。
黎晓赶紧对师傅招招手,“这里这里!”
栗子的甜蜜气味已经充斥了整个厨房,黎晓欢欢喜喜打开门迎接她的新床垫,秦阿公正在送货的师傅边上同他说着什么。
“噢,来来,进来。”秦阿公像个主人家一样招呼师傅进来,跟着床垫慢吞吞上楼,然后在黎晓掸床垫的时候,他又一路送师傅出去,看着三轮车驶过桥去才道:“阿晓,我走啦。”
“等等阿公,我煮了栗子,你等等。”黎晓连忙跑下来,打开炖锅盖一看,就见微沸的糖浆迅速落回去,露出琥珀色的一颗颗蜜栗子,她满意地笑,给秦阿公装了一碗,道:“谢谢阿公。”
“谢什么!”秦阿公道:“下次别人再来装什么东西,你叫我来啊。”
他是怕生人知道黎晓独居。
“不过也不用怕的,修的那些大道上都有监控的,我家的那个巷子外头的,星星也装了一个的。”
黎晓虽是不怕,但听秦阿公这样说,当然也会放心不少。
“我听讲说你们从前的祠堂小学要修成什么书院了,有人在里面开书法班、国画班什么的,村里真是越来越热闹了,你奶奶要是还在就好了。”秦阿公感慨道,但又还是笑眯眯的。
黎晓也时常会这么想,尤其是风和日丽的日子。
栗子和菱角一样,老人家只能吃几个尝尝滋味,多了可就不行了。
所以启星到家的时候,碗中的栗子还有许多。
“谁做的?”村里阿婆阿公没人这么做栗子,一般都是白水下盐煮,皮壳也不会弄得这么干净。
“阿晓喽。”秦阿公瞄启星。
启星洗手吃栗子,没什么表情。
“你到底还喜不喜欢人家,怎么连屁也不放一个?”秦阿公看他这样子就恼火,“她妈妈是什么意思嘛,她一来,阿晓连我也不搭理了,这几天好好一点,只怕她妈妈什么时候又来,阿晓就又不对了。”
“你也晓得这几天好了一点,她心里还没安生,我总去,哪天又不见人了。”启星看着碗盏里的栗子,说。
栗子已经凉透了,更加不会散,憨头憨脑一个,软软糯糯甜甜蜜蜜的。
“不会啦,阿晓买新床垫了。”秦阿公喜洋洋地说。
启星一抬头,又垂下眼。
“冰箱买了?”
“那没有。”
启星又吃了一颗栗子,见秦阿公瞪着自己,“你不会给她买一个哦!”
“不是这样的办法,”启星无奈道:“你别管啦。”
“我不管你谁管你!叫你同别的女孩子碰面你肯啦?”秦阿公到底心疼孙子,嘀咕道:“你条件也不差啊,又是知根知底的嘛。我从前跟阿芬讲起,她都肯的,我打你们十二岁起就在存钱要摆酒啦。”
“好了啦。”启星头疼,转身打开冰箱回避这个问题。
冷藏柜里都是各种果酱、饮品、牛奶、鲜蔬、水果,冷冻柜里都是各种包点和肉类。
启星取了肉丝和虾仁出来,又从橱柜里挑了波浪宽面和咖喱粉,打算做个咖喱炒面来吃。
秦阿公已经吃过了,他坐在厨房门边看看风景,陪陪孙子。
启星把炒面端上桌的时候,他倚在门框上打起了盹,脑袋一点一点的。
启星走了过来,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
“外公,外公。”
秦阿公睁开眼,伸手摸摸他的脸。
“吃了面早点睡啊。”
启星点头。
“过几天你妈妈生日,我看过日子是周六哦,你去陪她高兴高兴。”
启星沉默。
秦阿公说:“她是我女儿哦。”
启星低了低头,抬眼道:“好。”
第22章 汤糍和种子
冬天的风再冷, 在阳光底下总也削薄了几分,黎晓裹着软乎乎的羊绒衫去叔婆家吃午饭。
入冬之后吃汤糍的机会就变得多了起来,尤其今天是冬至, 必定要吃汤糍的。
咸汤糍的汤底跟年糕是差不多的, 一般都是用猪肉、虾米和矮脚青、油冬一类食材煮的, 因为汤糍是用糯米粉揉的, 煮的时候会析出一些粉来,所以汤底不那么清澈, 显得白稠鲜香。
叔婆做的汤糍是扁扁的椭圆形, 拇指那么大, 郑秋芬的汤糍就要大一些,圆咚咚一只。
“她懒, 搓吧搓吧就下锅了。”叔婆已经吃过了, 坐在边上看着黎晓吃。
黎晓失笑,舀起个胖嘟嘟的汤糍连汤一起吃了,只觉得□□糯糯, 不粘牙, 不像郑秋芬煮的那样软踏踏的。
“她大概没过凉水吧, 浮起来没过凉水直接下到底汤里,想要入味就会烂糊一点。”叔婆猜测道:“哎呀, 她就一个人还带个你,乱七八糟的事情都忙不完了,做吃的就随便了。”
“但也好吃的。”黎晓说。
叔婆看了她一眼, 老脸上有个笑。
“她年轻的时候精细着呢,做什么都比我好,我那婆婆总是夸她贬我。后来么,你爷爷走得早, 我那婆婆就有些神经质了,总是骂她,不过没骂两年她自己个也走了,我都替她,替我自己松口气。”
黎晓对爷爷没有丝毫印象,安静地吃着汤糍,听叔婆讲古,讲她和郑秋芬从前吵过的架,讲自己有一年被车子压了脚,郑秋芬提了一袋子核桃走去医院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