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糯米粉你带去,自己也做几个汤糍吃吃。”叔婆说。
冷冰冰的冬天需要更多的热量,糯米的支链淀粉比大米多,能提供更多的热能,冬天又冷,天黑得又早,真是吃糯米的季节呢。
黎晓吃饱饱回了家,洗了早上浸进去的一盆衣服,回了手机上客户的几个问题,又抓了一把米、一把红豆、几颗红枣、几粒板栗放进炖锅里,就又出门了,直往村头的沿河步道林子里去。
启星看着她蹦蹦跳跳钻进林子里去了,转首对秦双说:“就停这吧。”
“少走几步不好吗?”秦双还没跟儿子待够,把着方向盘自顾自往里开。
“消消食。”启星的手按在了车门上,林双瞧了一眼,慢慢减慢速度,却始终没有刹车
。
“妈妈看好了几个楼盘,你下个礼拜陪妈妈去看看,定下来吧。”秦双缓缓把车停在岛外的小超市门前,又道。
“给我的?”启星问。
“当然是给你的。”秦双道:“你弟弟还小。”
启星打开车门,说:“不要。”
今天这顿中饭只有他们母子两人,很难得的平静。
启星模样好,工作体面,她的那些朋友但凡见了都会夸,真心夸,而不是对启耀那种嘴上客套的夸奖,否则也不会接二连三要给启星介绍对象了。
启星虽然跟启鹏一见面就不对付,但对秦双还算是尊重,先前跟启鹏打那一架,说到底也是为了秦双。
秦双心里对启星有愧疚,实在很想补偿他,可启星长大了,衣食住行样样用不上她,而且工作住处离得都远。
她挑的那几个楼盘离得启家都很近,启星要是看上了她给介绍的女孩,就算他愿意,人家姑娘哪里愿意住在村里头?这样婚后,启星也就离秦双近了。
启星没心思去想秦双的盘算,他刚才远远就看见黎晓了,可到了近处反而找不见了,往林子里走了一阵,才发现她像个蘑菇似得蹲在那捡东西。
“捡什么?”
黎晓转头看他,见他穿着一件棕色落肩的羊毛衬衫,臂弯里挂着的夹克看起来带点猎装的风格,西裤是合身的,但风格比较松弛,出现在这秋冬的林子里,跟幅油画似的。
她这一眼看得比较久,反应过来后有点不好意思,忙道:“无患子呀,省得买肥皂了。”
满地的无患子,捡都捡不完,启星蹲下身的时候,黎晓隐约闻到一股香氛的味道,但她仔细分辨的时候又完全捕捉不到了,应该是从哪里沾染来的。
“够了?”启星见黎晓不捡了,就问。
黎晓点点头,说着够了,但眼睛还在逡巡着。
“想拣点漂亮种子,给桌布四角做个坠子。”黎晓解释着。
不知道为什么,黎晓觉得启星的神情好像一下就放松了。
黎晓看他的衣着应该不是刚工作回来的,想他是出门玩了,但好像是玩得挺累,还是说玩得不痛快?
“单位里有些树的种子像小橡果,我明天给你带几颗回来。”
“好啊。”
启星提起地上那袋无患子,往林子上边走去,说:“何淼爷爷家门口有棵香椿树,香椿的种子像朵木质的花。”
何淼是他俩的小学同学,黎晓跟在他身侧,犹豫道:“香椿树长人公家里也有诶。”
“老树的种子比较漂亮。”启星说:“你看了就知道。”
“可淼淼的爷爷好凶啊,他不给的吧。”黎晓不由自主变回小学生腔调。
启星有点想笑的,但只是垂了一下眼,道:“何爷爷已经去世了。”
黎晓默了默,往何家去的路上都没有说话,启星也没有出声。
何是外来姓氏,何爷爷是外来户,所以那时候分到的地方比较荒僻,现如今修了这条步道,又修了廊桥,掩在步道林的何家也显得幽静热闹,但走近一看却乱糟糟的,门破墙烂,吓了黎晓一跳。
“何淼要回来住了。”启星道:“她嫌楼下格局太恣闭了,但凡不是承重墙的都敲掉了。”
黎晓有些惊讶,“真的?”
“虽然有她妈妈帮着带孩子,但照顾小孩很煎熬,又撞上更年期,她妈妈快抑郁了,何淼带的话又没办法做朝九晚五的工作。前两个月我看见她在书屋门口摆摊卖咖啡,收入好像还可以。但这段时间没怎么见到人,可能是办手续证件去了。”
破烂的房屋在启星解释后隐隐有种萌发感,屋里没人,但香椿树还在。
这个季节的香椿树是没人留意的,但是真就跟启星说的那样,香椿的种子如一朵五瓣的花,花苞尖尖的,模样像个小风铃。
启星折了一支给她,上头的每一朵种子都精致,黎晓拿在手里转动着,忍不住做了个施法的手势,顿觉自己幼稚。
“太轻了,估计坠不住。”黎晓站在石板桥上,举着香椿枝弯腰照水,道:“但是拿来做插瓶还挺好看的。”
“要再捡点?”启星问。
“不用,我还晒了一些小薏米、柿子核和刀豆呢。”黎晓说着,只听身后有女人扬声问:“请问,你们知道黎晓家在哪吗?”
黎晓一转身,就见是孙言悦,原本闲适的心情消散得一干二净。
孙言悦也瞬间收起了客气的笑容,眉头微拧,看着黎晓,又扫了眼启星。
“妈妈给你气住院了,你还在这约会呢?”
黎晓道:“她什么病?”
“都说了是给你气的!”孙言悦怒冲冲。
“我没这么重要。”黎晓说。
启星垂眼看着她,孙言悦也被这话说得一愣,想要回答时又看了眼启星。
“你先回家吧。”黎晓伸手拿过启星手里的无患子,见他面色不好,竟然还能一笑,道:“她又不是你那个高头大马的弟弟,就算打起来也是一对一。”
孙言悦嗤了一声,启星扫了她一眼,随即摆弄着手机低声对黎晓说:“通过一下,有什么事就找我。”
黎晓一愣,拿出手机就看到启星的好友申请。
她那时候删除了启星,但是这么多年了,两个人的号码都没变过。
黎晓匆匆点了通过,这本应该是别扭而尴尬的场面,偏因为有个孙言悦在一旁看着,黎晓得应对这个现实的问题,反而没功夫去纠结回想过往了。
孙言悦不晓得他俩在干嘛,可是男女站在一块,那味就暧昧。
见启星往近处的巷道里去了,她想了想,没好声气地问:“这就是你那早恋对象啊?我记得妈那年也给你气得够呛。”
“你们母女倒是交心,什么都会说。”黎晓的口吻忽然就冷了起来,转身往自己家里去。
孙言悦想她方才同男人说话倒是温声软语的,十分鄙夷地喷了喷气,不依不饶跟在后头,道:“谁要知道你的破事!妈说来告诫我的,我还白挨她一顿啰嗦!”
黎晓走进院子,孙言悦跟进来,她打开门进去,孙言悦站在门外犹豫了一下,迈步走了进来。
进入别人的领地天然就弱势了,孙言悦竖起耳朵警惕地瞧着屋里,好安静,空气里有粮食的香味和暖意。
她知道黎晓的奶奶和父亲都去世了,但只是知道而已,非得站在这窄窄的小屋里的时候,才能深切意识到黎晓好像只有陈美淑一个亲人了。
孙言悦心情复杂地打量着这里,后门一进来就是厨房,这么老旧的厨房孙言悦在电视里都看不着了,白瓷砖粗粗砌的台面,土黄色的橱柜,冰箱是湖蓝色的,小小矮矮的蹲在一角,桌子也是小小的。
孙言悦靠着桌子坐下来,胳膊蹭着桌布,伸手拨了一下翘起的桌裙,然后又看向另一边堆成小山的番薯和碗柜,碗柜也是木头的,柜门是花玻璃做的移门,这总得有二十年了,今年似乎刚刚流行回来,看着居然不土,还挺有风格。
东西搁下的响动让孙言悦回过神来,看着玻璃杯里悬着细细的绿叶,她这才意识到黎晓给自己泡了一杯待客的茶。
孙言悦莫名有点不自在起来,立马说些话把自己垫上道德高地。
“妈更年期,月经很乱,之前她胡乱在什么诊所看的,以为自己生大病了,吓个半死,后来去医院看了,说她是子宫内膜掉不下来,刚做了刮宫。”
“那就是没事了。”黎晓在桌子另一侧坐下来,一边说一边低着头剥无患子,皮肉都要,黑核留个一把就行。
“你怎么这么冷漠啊?她也是你妈妈啊,离婚是比较难照顾到你,但也没有说完全不管吧?”孙言悦道。
黎晓看了孙言悦一眼,面上还残留着学生气。
“你现在应该在实习了吧?你的工资你妈也管你要吗?”
孙言悦张了张口,迟疑道:“你,你什么意思?妈她管你要钱吗?”
黎晓点点头,说:“她花在我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回去了,连本带利,这很大一部分应该都用在你身上,民办本科学费不便宜。”
“怎么可能。”孙言悦涨红了脸,但反驳的声音并不大。
黎晓拿起手机点开跟陈美淑的转账记录给孙言悦看,一行一行,拉都拉不完。
“如果你还说我欠她的,那就是她生了我一场,请问你想我怎么还?”
孙言悦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半晌后才声若蚊呐地道:“我,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外省读公办本科的,但,但妈妈说怕我去外省会不习惯。”
“母亲心疼女儿,天经地义。”黎晓也想嘲讽,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心酸。
孙言悦也知道自己字字句句往枪口上撞,僵坐了好一会,说:“那天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你们有争执?”
“那倒不是。”黎晓看着孙言悦,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道:“你不用知道她在我面前是怎样一个母亲,人都有很多面的,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没欠她很多东西,情感上,物质上,都没有。”
孙言悦哑口无言,她来时理直气壮,势必要为陈美淑讨一个说法,她还想让黎晓去看望陈美淑的,看在是到底是母女的份上,看在拿钱给她读书的份上。
但没想到陈美淑竟然把钱都要回来了,哪怕是法律意义上的赡养费也等于没给。
孙言悦坐立难安,觉得浑身长刺。
黎晓继续剥无患子,还上楼了一趟,拿了个旧蚊帐下来打算做纱袋装无患子,这样就可以搓沫洗手,省却肥皂。
孙言悦见黎晓拾掇这些东西,忍不住开口道:“我可以每个月还你一些钱。”
黎晓有点没想到,她笑了一声,说:“别,别把你妈给我招来了。”
孙言悦觉得很难堪,过了好一会,她又轻声说:“我高中那会,妈妈怀过一次,没两个月就掉了。爸爸非觉得是男孩,唉声叹气了好一阵,我的成绩没有你好,他觉得我靠不住,倒不如抓着钱给自己养老,所以妈妈手头的钱不宽裕……
“你这是要我理解她?”黎晓见孙言悦不敢看自己,心头的怒气泡泡无声无息地鼓出来又碎裂,“放过我吧。”
第23章 爆炒年糕
小升初的时候, 陈美淑心血来潮带着黎晓去县里考初中。
那个时候可以跨区域上学,但需要一笔费用,如果成绩超出很多的话, 这笔费用可以免掉。
她带黎晓去考了两个学校, 黎晓两个都考上了, 其中一个考得特别好, 免除了那笔费用,只需要学杂费和住宿费。
可后来陈美淑说那个学校校风不好, 上一届住宿生好像考得不太好, 管的也不严。
黎晓本来就没想过能去县里上学, 但是非要这样弄一遭,难免失落生怨。
“她也有心啦, 不然起大早赶过来又赶过去干嘛, 就算见世面了,”郑秋芬说:“不是说面包很好吃吗?”
黎晓趴在桌上,勉强提了提兴致, 道:“是啊, 那个毛毛虫面包里全是奶油, 真是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