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舒然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沙发下首的地毯上。
这几年她见过梁远京的很多样子,见过他意气风发,见过他勇敢执着,今天却是第一次见他冷淡颓废。
房间的篝火壁炉发出噼里啪啦的白噪音,隔壁的套房里传来大家一起唱歌的吵闹声。
只有在这儿,静悄悄的,陶舒然预备好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也渴望走进他的心里。
“高三毕业那年暑假,我去看我爸了。”
在这样的静谧氛围里,梁远京开口说话。
“我爸和我妈属于分居多年的关系,我一直以为他和我妈是两个人彼此由爱走向不爱的正常过程,后来我发现不是,他们两个根本就没爱过我。”
“生下我就为了完成任务而已,家里终于有了继承人,我爸拍拍屁股飞到美国自由人生,前段时间在机场我们见面了,他牵着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
梁远京叙述的语言平静无比,每一个字句发音堪称完美,然而他越冷静,陶舒然越是能窥见那隐藏在湖
面之下的情绪波澜。
她心微微一窒,情不自禁靠过去,离他更近。
梁远京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感受干涩眼眶被浸润的感觉,他想,那天傍晚的场景他这辈子都不会忘。
梁世安抱着还没多大的小儿子站在机场外笑容和善,小不点搂着他的隔壁指着天上的飞机脆生生地开口:
“爸爸,我以后长大也要开飞机。”
“哎呀,开飞机有什么出息,训练又累又危险,我们宝宝乖乖长大,以后继承爸爸的公司。”
这样温柔的语气,梁远京从来没听过梁世安开口对他说过。
那天,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夕阳西下,属于晚霞的余晖更迭成一片看不见的夜幕。
梁世安的电话终于打过来,他语速一如既往的快,地道流利的英文不带任何停顿,好像和他多说一秒钟就是浪费时间
“听你妈说你来美国了?是下午的航班吗,我怎么到现在没见到你。”
梁远京沉默着说了句:“我还没到。”
“哦,那你别来了吧。”
梁世安匆匆挂断电话:“这儿有时差,你来一趟也麻烦。”
在这么多年的记忆里,梁远京总是记得和梁世安很久之前相处的一帧。
他记得当时高大挺拔的父亲抬起他的双臂,将小小的他托举至头顶。
那时候他惊叹于天空的辽阔,立志要当飞行员,遨游宇宙。
梁世安响亮的声音回答在他耳边——
“你永远都是爸爸的骄傲。”
梁远京坐起来,夹了点冰块扔进玻璃杯,仰起头闷着喝了口酒。
他眼尾的位置晕得有点红,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有点自嘲地看着她问:“现在呢?”
“我还是谁的骄傲?”
“我的。”
毫不犹豫的回答,梁远京握住酒杯的手顿了下,掀起眸,目光慢条斯理落在她脸上。
被他突然注意到的目光,陶舒然心跳错了一拍。
视线不清的暗处,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被一种渴望他看见又害怕他看见的情绪折磨。
刚刚不应该回答的这么快的,但,这的确就是陶舒然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她很认真地看着他说:“梁远京,我一直都是以你为前进目标的。”
“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是我的骄傲。”
梁远京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
印象里她很内敛,不大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这双圆圆的杏眼看向他的目光显得格外真挚动人。
他笑了下,指尖摩挲着玻璃杯壁,忽然站起来,把口袋里的打火机扔进她怀里。
“交给你保管了。”
陶舒然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居然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要戒烟?
什么时候她在梁远京这里有了这样重的分量?
梁远京抄起桌上的钥匙,语气漫不经心。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
陶舒然乖乖“哦”了声,拎着包跟在他身后慢慢的走。
“喝酒了,骑这个送你行不行?”
马路边,梁远京指着旁边一排蓝色的共享单车问她,陶舒然愣了下,点了点头。
他拿出手机扫了一辆,抬头目光瞥了一眼她的包,伸手要过来背。
随口道:“你那包里装的什么,鼓鼓囊囊的。”
陶舒然差点忘记包里还有给梁远京的礼物。
她赶紧从包里掏出来,真正要到送礼物的时候,又突然开始紧张起来。
恰好梁远京调完座位高度,两腿长腿迈开慵懒地支在地面上,见她藏藏掖掖的样子,故意偏过头来视线朝后看。
他笑了下:“藏宝贝呢?”
陶舒然一鼓作气递过去:“给你的。”
“生日礼物?”
他似乎有点惊讶,接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指穿过漂亮的蝴蝶结绑带,丝带拉开的一瞬间,陶舒然仿佛感觉到自己一颗热烈跳动的心被完□□/露在他面前。
砰砰。
她的心快要从胸膛里跳跃出来。
梁远京手拎着那件酒红色的羊绒围巾,笑着拨了拨下面的装饰挂坠。
打趣道:“呦,这是小猫爪印吗?”
他指尖点着的地方刚好是她绣的那个歪歪扭扭的R字,听出来他揶揄的意思,陶舒然脸红了又红。
还是忍不住反驳:“这是字母!”
梁远京哼笑道:“哦,我还以为是一只小猫踩下的脚印。”
“买的时候只剩下这个字母了。”
“嗯,谢谢。”梁远京把围巾戴在脖子上,“我挺喜欢这个礼物的。”
陶舒然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欢欣感充盈。
喜欢的人亲手戴上了自己织的围巾,她弯着眼睛看向梁远京,在沉寂的夜色里,少年踩着自行车在宽阔的马路上飞驰,他浑身上下充满自由的气息。
是真真正正闪耀的少年。
梁远京说的不错,和他在一起这段时间,她的择偶标准的确被提到一种很高的程度。
因为她的生命里已经出现了一个,因为自己喝酒,宁愿踩共享单车也要送她回家的少年。
今夜月亮明亮,她被皎洁的光辉温柔拂面。
*
回到宿舍以后,方晴宜赶紧给她打来了电话。
“就这样?”
她大失所望:“你们就没有点别的进度吗?”
陶舒然摇摇头,怕这位军师太失望,试探着开口。
“一起骑车了算不算?”
方晴宜甘拜下风:“太纯爱了你们。”
那又能怎么办呢?
陶舒然捧着书,觉得让梁远京喜欢上她这件事,比期末考试考满分还要难。
11月过去以后,期末周就进入了倒计时。
陶舒然时间一下子变得不够用起来,平时没课的空闲也都待在图书馆学习。
听说梁远京的训练也加强了频率,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学校里偶遇过他了。
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考古学基础课,陶舒然跟着林亭舟回她在学校附近的公寓拿工具。
事情的起因是前段时间的书画装裱课,她买的工具不称手,实操起来总是出错。
林亭舟想起来家里有套旧工具,让她下课顺路拿回去。
陶舒然受宠若惊,连连推脱。
没想到林亭舟看着她说:“我一直在关注你的成绩。”
“说实话,我在心里是把你当个好苗子培养的。”
第二次来林亭舟的家,这里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门口玄关处多了几双白色球鞋,熟悉的款式,陶舒然目光忍不住多停留了两秒钟。
林亭舟拿来一沓纸,一把马蹄刀,交代给她一个最简单的任务——刮纸。
顾名思义,就是用马蹄刀剔除纸上的草棍,煤炭等多余物质,在实际操作中一定要注意力道,不能刮破纸。
这项活练的其实就是基本功,不仅要心细,手也要稳。
有这么一个单独开小灶的机会,陶舒然当然求之不得。
她静下心来,握着刀一板一眼开始刮。
浑然没注意到有人开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