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听见了动静,她爬到的这个位置刚好是死角,藤蔓挡住,看不见下面动静。
她听到了熊的嘶吼,过了一会儿,声音没了。
什么声音都没了。
来救她的人也死了吗。
程荔缘脑补了双方同归于尽的场面,嘴唇开始发抖,她真的受够了。
“……好了,慢慢下来吧。”有人在说话。
程荔缘快掉下去的眼泪收了回去,她这才觉得这声音很耳熟。
所有知觉流回身体,她慢慢的不可置信地叫了出来:“……甘衡?!!”
“是我。”粗哑到不像话的声音,但听得出本音。
程荔缘一声尖叫闷在嗓子眼,思绪彻底释放,什么都不去想了,专心爬下了树,最后一段路,她看到甘衡站在缓坡上,一只脚在前面,稍微屈膝,一只脚撑在下面,伸手来接她,像下山路不好走,他在下面一个台阶等着扶她。
这一幕简直人死了梦里才会出现的幻觉。
其实她刚刚被熊和蛇咬死了,现在要去天堂了。
看着程荔缘疑惑发怔,甘衡没有催促,安静伸出手等待她,掌心始终向上抬起,让她可以把手放上去。
“熊死了。”他言简意赅地说,嗓子粗哑。
程荔缘褪掉幻觉,看见了真实的甘衡,他脸瘦了一圈,眼睛贼大,头发和身上都很脏,如果不是原本的气质还在,已经和流浪汉没区别。
程荔缘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心的肉紧贴,感知到温度的瞬间,她向下扑过去,甘衡伸出另一只手臂,稳稳将她接到了怀里,身体和身体相撞,连接,程荔缘闭眼贴着甘衡的胸膛。
气味,温度和体重全部连接到了她感知中。
她放心地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程荔缘眼前是休息站的混凝土天花板,身下是那张行军床。
“你醒了。”甘衡的声音在近旁响起。
程荔缘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和坐在地上的甘衡对上视线,他就靠在床边,不知道看了她多久,地上散落着口粮包装纸,想必他也是饿狠了。
程荔缘感觉和他对视了至少有五分钟,很漫长,她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王芃苣还在树屋那边……”程荔缘慢慢地说。
甘衡:“嗯,我知道,看方位,行动组应该会先找到她,你不用担心了。”
程荔缘这才看到他旁边就放着导航仪,他刚刚肯定都看过了。
两人又相顾无言。
甘衡换了个姿势,左手握住右手手腕,圈在竖起的膝盖上,他好像十分疲倦,眼底大片青黑。
程荔缘刚要说话,甘衡开口了。
“你头发。”他淡淡地说。
他声音粗的可笑,但程荔缘笑不出来。
“你声音怎么了?”她问。
“缺水,烟熏,不是什么大事,会恢复。”甘衡说。
程荔缘心里的阴影这才散开:“……那你别说话了。”
这是进雨林后,她第一次用正常的语气说话。
是她还在临海市的时候,对家里人和朋友们说话,一个年轻人该有的语气。
之前她和王芃苣交谈,都成熟的不像她本人。
甘衡看着她的头发,程荔缘的头发被王芃苣用匕首削短了,在雨林里长头发非常不方便,现在程荔缘就是个妹妹头,王芃苣把头发长度调整在耳垂下面,刚好露出脖子。
甘衡唇角动了动,程荔缘看到了。
“你想笑就笑。”她说。
甘衡露出了一个微笑,就这样看着她。
程荔缘看着甘衡,他极少这样微笑,印象中屈指可数……应该是从来没有。
她不知不觉向前倾了一些,想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脸上真脏,像垃圾箱里的小脏猫。”甘衡说,将她拉回现实。
“你更脏,你才是小脏猫。”程荔缘面无表情地说。
“那你是小脏狗。”甘衡说。
以前她听了会生气,现在多少年了,大家都是大人了,只会一笑置之。
“幼稚,”程荔缘瞪了他一眼,“让你别说话了。”
甘衡又笑了一下,少年气都跑了出来,他慢慢张开嘴,程荔缘习惯性地气不过,抬手就要一把捏住他嘴。
甘衡表情凝滞了一下,眼皮耷拉下去,身体一歪,倒在了地上,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程荔缘下了床,飞快将他扶起,她明显感觉他的体重在向下沉,力气都卸了,只能完全靠她托着。
程荔缘没扶起来,只能让他平躺在地上,她摸他的脸,很凉。
程荔缘贴到他胸膛,他心脏跳动又慢又弱,身体肌肉在细小地震颤。
“甘衡……你别吓我,甘衡!!!”她喊他的名字,他没反应。
程荔缘强迫自己恢复冷静,王芃苣教过她遇到昏迷的人该怎么做,先是确定昏迷原因。
刚才起她就觉得甘衡有种虚弱在,他是为了救她一直在强撑。
程荔缘解开他的衣服,身上没有明显伤口,上臂露出的皮肤红肿一片,中心有个细小的针孔,针孔周围泛着淡淡的青紫色,像刚留下没多久。
他真的进了那个犯罪团伙的营地,还被强制注射了东西。
程荔缘感觉到了一种比直面野兽更锥心的恐惧,甘衡躺在那,就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
程荔缘抓住他双肩,这次把他抱了起来,他靠进了她怀里,体重全压在她身上,他在一点一点变轻变冷,像要从她怀里滑走,她能清晰摸到他的体温在降,呼吸在减弱,却不知道该怎么抓住他。
甘衡会死。这个念头像冰冷的钢刀插进了她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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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抱抱][摸头][求求你了][求你了][橙心][墨镜][竖耳兔头][橘糖][紫糖][猫爪]二合一大肥章
第123章
程荔缘大脑高速旋转,王芃苣说过,
血压骤降……休克?她抬眼环顾,休息站肯定有医药箱。
程荔缘放下甘衡,找到有十字标记的密封箱,翻了半天,看到一头是橘红色的肾上腺素急救笔,抓起来撕开包装,飞快回到甘衡那边,撕开蓝色封壳,把橘红色那一端对准他大腿外侧,用力向下一怼,几厘米针头瞬间弹出,穿透尼龙裤,扎进肌肉。
说明上说保持五秒就行,程荔缘就保持了二十秒。
她拔出急救笔,眼睛死死盯着甘衡的脸。
眼前掠过很多混乱的东西,脑海一片空白,如果一切的一切就在此时结束。
甘衡没有一点声息,他的身体好像和地面连为一体了。
程荔缘眼眶涨疼,不敢去试他的呼吸。
心里升起混合了恐惧的愤怒,不知是对什么愤怒,内心某种防御在垮塌。
以前一些坚持,显得不重要了,他们的时光在飞速回溯,好像甘衡注定无法老去,将永远是这年轻的模样。
在一个光明和黑暗参半的世界,他们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程荔缘闭上眼睛,随着空气安静,接纳了慢慢降临的黑暗。
一声微弱的抽气响起,程荔缘一下子睁开眼皮,甘衡喉咙挤出了气音,眉头拧起,很痛苦,程荔缘还没来得及反应,看到他弓起身体,脊背离开了地面,剧烈抽气,胸膛也剧烈起伏。
“甘衡!”程荔缘扑了过去,从魂魄出窍重回大地,命运重新包围了他们。
鲜活的心脏开始泵动血液,热腾腾的体温抱在了一起,头发和皮肤的触感真实细腻。
过了几分钟,甘衡全部不适都慢慢平息。
他呼吸变平缓深长,程荔缘不敢压着他,像轻轻抱了个巨大的明成化斗彩鸡缸杯,甘衡家老宅有一个,程荔缘见过,没有防护罩,就那样放在他奶奶练书法的地方,程荔缘每次见就心一惊,怕一阵风吹来,把那东西刮地上,但甘衡家里的人都不在意。
程荔缘不明白那个东西为什么天价,也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觉得甘衡就像一只巨大的鸡缸杯,他皮肤下在奔流滚烫的血液,她却想到了她在家吃泡面用的是复古的搪瓷面碗。
继承了鸡缸杯的人抬起手,手指伸进了继承搪瓷碗之人的发隙,揉着她后脑勺:“你脸色好差,你在想什么。”
平时不在意的琐碎小事不受控涌入意识,明明甘衡都没事了,她却想到非常无厘头的东西,但是甘衡的手指好柔软。
“……饿,好想吃泡面。”程荔缘嘟囔。
甘衡低头看着程荔缘,她趴在他旁边,脸朝向他,目光在游离,他知道她大脑在长时间高负荷运转后进入短暂应激,哪些念头该出现,哪些该过滤,她没法去处理。
两人又安静了一会儿。
短暂的宁静仿佛会永恒持续,直到程荔缘迟钝的大脑想到了什么,脸上僵住了,声音特别轻:“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
甘衡没说话,程荔缘抬头看着他,不敢说那两个字,眼睛里都是恐惧。
甘衡:“是那样的话你就不会要我吗。”
程荔缘一瞬间感觉很多沉重的冰块滑进了五脏六腑,很难组织语言:“你在说什么,那不是你的错,你是被害的……回去就告诉医生,让他们给你检查,然后去专业的地方……”
她说不下去了,甘衡的眼眸从未这样看着她,他眸光里有种坦诚,无需语言修复过往,成长沉淀在他眼底,酿成了温柔。
“你不会离开我,对吗。”他说。
在死亡边缘走了一遭,心境彻底不同,程荔缘不再回避:“我不会,但是。”
她想到的全是甘衡回去后,万一发生了最坏的情况该怎么办。
危机远远没有结束,阴影压在她心头。
“暂时都不会再发作了,是药性残留。”甘衡说。
程荔缘焦躁勉强减轻,想象不了他是怎么撑着身体一路过来找到她的:“其他人呢,就你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