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友让发了一会儿呆,好像一下子被冷水泼醒了,那女人下了车走过来问他,钱友让回答了她,那女人愕然了一下,脸色肉眼可见地慌了,连声跟他说了什么,钱友让似乎没了继续约会的心思,直接让她上车,然后把车开走了。
程荔缘久久站在原地,直到余雅芹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我们回去把东西买完吧,一直不回去,阿姨该着急了。”程荔缘对余雅芹说。
她在余雅芹家里吃完晚餐,说说笑笑很开心,等下楼出小区,站路边等程揽英来接时,她才彻底沉默,余雅芹担心地抱了抱她的肩膀。
“他们大人的事,你不要去管,”余雅芹用过来人的口吻说,“我们专心准备小升初考试。”
“嗯。”程荔缘说。
回家的车上,是程荔缘最窒息的一段经历。
程揽英笑着问她在好朋友家吃的怎么样,玩的好不好,她只能回答。
她知道妈妈今天遭遇了什么,她妈妈却不知道她看见了。
等程揽英接她回家后,程荔缘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一场噩梦。
一开始,两人以为程荔缘不知道,让女儿回房间写作业,在客厅里平静地谈判。
程荔缘把房间门打开一条缝。
他们声音一开始很小,语气都很克制,钱友让提了什么要求,程揽英一直不答应,空气逐渐紧绷,啪嚓一下子断线了。
钱友让质问程揽英,是不是一定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场。
程揽英冷冷地说:“要么在离婚协议上签字,净身出户,要么我就把这些材料交给你们学院领导。”
钱友让被戳到七寸,一下子爆发了,两人吵的不可开交。
“天天让缘缘跟董芳君她儿子混一起,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早就想离婚了吧!”钱友让的神情印入程荔缘瞳孔中。
他的表情不像一个父亲,像一个陌生人,听到他那样的语气提到董阿姨和甘衡,程荔缘胸口泛上极度不适。
“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是别人让你出轨的吗。”程揽英冷冷说。
“你根本不懂我的压力,我在为这个家挣钱,缘缘升学留学都要积蓄……”
“别说了,要么签字,要么滚。”
钱友让深吸一口气。
“这个家离了我,你们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上,”他语气彻底没了感情,“想让我净身出户,门都没有。”
“出轨自己的博士生,帮她挤掉其他人,通过科研成果审核教学评估,当上讲师,”程揽英平静地说,“想必你其他学生和学院领导很乐意知道。”
钱友让脸色扭曲:“我为这个家的付出,在你眼里什么都不算是不是!”
他目光落在茶几上,看到了一套董芳君送的茶具,很昂贵,是程揽英待客常用的。
巨大的一声哗啦撞击,沉重的铸铁壶被砸在了地上,弹出去的时候落在了程揽英的脚趾上。
程揽英发出一声愤怒的尖叫,夹杂着痛苦。
程荔缘冲了出来,看见她妈妈的脚趾被砸出了血。
“快回房间去。”程揽英忍着疼把女儿送回房间,不让她出来,然后给闺蜜打了个电话,请她帮忙让人来把程荔缘接走。
程荔缘后续才知道,她妈妈报了警,警方送她去急诊包扎了,安排了伤情鉴定,批评教育了钱友让,给钱友让出了告诫书。
董芳君觉得夫妻俩闹离婚影响孩子学习,主动接程荔缘来自己家这边住。
客厅里,董芳君和程揽英长谈,跟她说后续该怎么做。
程荔缘第一次听到了第三者的名字,叫李婉铧,是富家女,看上了钱友让儒雅书生气,还很有前途,不顾钱友让有家室,直接靠关系上位。
钱友让知道程揽英一定会举报,目前在疯狂托关系找领导,提前部署打点。
“别听了,”淡定的声音响起,伴随一罐咖啡牛奶贴上她脸,“听多了不觉得烦吗。”
程荔缘刚洗完澡,睡衣外裹着大浴巾,罩在头上,头发还没擦干。
甘衡过来找她,就看见她蹲在角落,像个一动不动的小幽灵。
程荔缘抬起头,慢慢看向他。
她黑黑的眼底蕴着一层转来转去的水光,却始终没坠落,看着跟只被遗弃了的流泪仓鼠似的。
她脸上迷茫的神情,让他情绪轻轻下沉,轻微的不适,他想帮忙,又矛盾地不想打扰。
甘衡不知道像他这样天生阴暗的人,还能和别人共情。
之前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当初被排挤的余雅芹解围,程荔缘生了很长时间闷气,不理他。
他看到程荔缘和余雅芹做什么都是一组搭子,意识到程荔缘只有余雅芹一个朋友,才生出念头,想分班后让她去一个普通家庭孩子更多的班。
现在的感觉和那会比,似乎更强烈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程荔缘会激起他这样的情绪,这让他非常不习惯。
他觉得她这样要哭不哭,捧着罐头喝牛奶的样子特别乖。
“跟我去楼下看电影?”甘衡家地下负一层有个家庭影院,凉快又舒适。
程荔缘摇摇头。甘衡闻到了她身上清甜清甜的气息。
他想要把她连人带浴巾从后面抱住,不让她伸出手脚反抗,然后安静地把脸埋在她肩膀上,抱着她吸小猫小狗一样吸上半个小时。
他怀疑程荔缘是不是故意的。她在其他人面前就不会这样乖。
只要看到她就自动过去了,仿佛被钉在了她旁边,不想走开。
这份冲动没有理性过滤,压制的过程缓慢得像潮涨潮落。甘衡静静地体验着。
这天他和萧阙去马场骑马,中途休息。
“为什么我总觉得程荔缘……可怜?”甘衡疑惑地问。
他本来想说的是,可爱,话到一半改了词。反正差不多。
“程荔缘心思干净,”萧阙听了之后,想也不想地说
,“你家里的环境太复杂了,她很简单,所以你习惯她陪你。”
甘衡沉思,仿佛认可了萧阙的分析。
萧阙想到了什么:“她是不是喜欢你啊。”这次小组作业,是四人小组,他们刚好和程荔缘余雅芹一起。
甘衡:“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歌单标题有一点暧昧,你生日也快到了,她可能会表白。”
清单上的歌,甘衡都听过了,他对音乐兴趣不大,每首歌反复听了两遍以上,听完他不讨厌。
他讨厌的恰恰是这些标题。可以说暧昧,也可以说想多了,进可攻退可守。
程荔缘如果喜欢他,为什么不直接说。
“真的?”甘衡慢吞吞问,“会怎么表白。”
萧阙:“一般都是借礼物,你要答应吗。”
甘衡彬彬有礼:“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她是我妹妹。”
萧阙:“经常看到你摸她脑袋,戳她膝盖的,我跟我妹不这样,我们天天打架。”
甘衡停了一停,萧阙有时会来他家,目睹过他和程荔缘如何相处。
萧阙见了他表情,医生看诊的语气问:“是生理性喜欢吧,有生理冲动吗?”
甘衡十分平静:“你是不是疯了。”
萧阙笑了笑,点到即止。
甘衡想起了程荔缘的气味,那些不知如何形容,很干净很清透的气息,有一点天然的甜,像米浆和牛奶,又像不知名的野果。
他喉结动了动,酥麻的感觉从脑后流下后脖颈,并没有引起更过界的反应。
甘衡松了口气,下了结论,萧阙纯属想太多。
程荔缘这几天特别安静,来他家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学习,不怎么来找他。
感觉她父母的事对她影响很大。
程荔缘做完一套眼保健操,悄悄下楼去找点吃的,无意间听到露台外面董芳君的声音。
她不是故意听的,董阿姨提到了她的名字。
“小英在走离婚程序,缘缘住一段时间很正常,你不要想多了。”
“那三姐想让继纯来住一段时间,你为什么不同意?”这是甘衡父亲的声音,听着很随意。
程荔缘心微微一跳,在楼梯上停下脚步。
“她又没有离婚,无缘无故让她孩子来我家住着算怎么回事?”董芳君冷静地说。
“继纯和甘衡很久没见,寒假正好交流一下,也就一周时间,连这也不同意,是不是有点太过了,她名义上是老袁的女儿,我对老袁不好交代,还有。”
甘霸原似乎在措辞:“甘家要想和叶家重修旧好,这是一个契机,父亲那边也是这么认为的。”
董芳君语气温婉:“康屏打的什么主意,我们都别装不知道,再说一遍,我活着就不可能。”
甘霸原从容道:“所以,你就想培养甘衡和缘缘的感情,让甘衡长大了顺理成章地和你好朋友的女儿结婚?”
程荔缘心跳失重,血液涌上脸,滚烫滚烫的,董阿姨想她和甘衡长大了……结婚?
董芳君:“是又如何呢?”
甘霸原:“甘家讲究门风清正,揽英闹离婚,闹的鸡飞狗跳,对小孩子造成的身心影响是一辈子的。”
董芳君缓缓说:“门风清正?”她好像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笑出了声。
董芳君:“我朋友就算再离十次婚,都比某些人士的脸和过去干净一百倍,当然,不是说您。”
她看似客气,实际上都用上您了,甘霸原知道她在影射什么,他一向让着妻子,也就不急于一时意气之争。
“消消气,你可以推迟这件事,但它迟早会来,到时候父亲那边会有安排的,还是做好准备吧……”甘霸原不咸不淡地说。
董芳君冷冰冰地回了句什么,两个人从露台离开了,去了更安静的后花园。
程荔缘慢慢在楼梯上坐了下来。
甘霸原的评价像一把利剑戳在她脊梁骨上。
父母闹离婚,闹的鸡飞狗跳,对小孩子身心的影响……程荔缘有些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