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叔叔是在嫌弃她吗?
眼前掠过近来的一幕幕,她妈妈佯装冷静地料理琐事,她父亲已经不回家了。
一层一层的羞耻感,仿佛筑成了壁垒,把她整个人围起来,好像被裹进了混乱的狂风,思绪和感情都零落到找不回来。
董阿姨那些话,她应该感觉到开心的,她本来就想跟甘衡告白。
现在她只觉得晕头转向,好像飞机升空又下坠一样的窒息。
程荔缘有生以来头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幼稚。
在这样的状况下,她居然还想着去跟甘衡告白。
程荔缘把脸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凝固了许久,没有看到另一边阴影里,甘衡站在那。
他也听到了董芳君和甘霸原的对话。
甘衡静静望着程荔缘,不知道在想什么,等程荔缘起身离开后,他才离开。
之后两天,甘衡没有在家里和程荔缘碰过面。
虽然他家很大,也不至于两个人碰不到,只能说明程荔缘在刻意躲着他。
“妈,缘缘呢。”甘衡平平淡淡地问董芳君。
董芳君不让他过多打扰程荔缘,说缘缘要准备小升初了,让她专心备考。
甘衡问:“那程阿姨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提离婚,不能等她上初中之后?”
董芳君知道甘衡心智早熟,关注点不一样,耐心回答:“缘缘成绩很稳定,离考试还有大半年,错过时机,就不好分割财产了,你程阿姨打算自己创业。”
甘衡:“你要投资?”
董芳君:“程阿姨大学辅修了心理学专业,考了证,之前做过咨询,算是有了一小批初始客户吧。”
甘衡想到了以前甘霸原对他说的话。
“你母亲没你想的那么单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你以为你不是甘家的棋子,就不是你母亲的棋子了?”他父亲慢条斯理的语气,回旋在耳边。
胸口有刚孵化的毒蛇动了动,舒展了一下尾巴,顶得他胃不舒服。
甘衡心里,董芳君和他父亲一向是不一样的。
前两天他亲耳听到了,原来他母亲也想安排他的人生。
他脸匿在阴影中,眉眼颦蹙:“为什么你对程阿姨这么好?”
董芳君略感惊讶:“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
甘衡:“她离婚,也是你找了律师咨询过的,一步一步进行的?”
董芳君听出甘衡暗示:“你到底想说什么?”
甘衡心平气和:“董教授,我不希望甘董那边管我,也不希望您这边管我,明白吗。”
董芳君彻底怔住了:“妈妈没有……”
甘衡温和打断了她:“别让我最后发现,您和他一样,都想把我变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不等董芳君反应,他就转身走了出去。
和母亲的关系,一度是他对家人应有关系的理解,健康的、正常的……尽管他生在甘家这样一个极度不正常的地方。
他其实很感谢他母亲生下他,假如他父亲找的是同类,他很难想象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他很早就知道,他不会喜欢人,不会谈恋爱,结婚更是荒谬无稽之谈。
心里那条毒蛇慢慢立了起来,冲着他口吐人言,复述他父亲说过的另一番话。
“……你程阿姨也没那么简单,她是很有手段也很有心思的一个人,你以为缘缘那孩子那么合你心意,是巧合吗?”
涩然而无解的侵蚀,缓缓浸入他胸肋。
他眼前都是程荔缘的一颦一笑。她从小到大的样子。
回过神来,他站在了程荔缘卧室门口,手上端着夜宵,是周姨亲手做的,不甜的甜品,吃了很好消化,不涨肚子,程荔缘一直很喜欢。
甘衡抬起手敲敲门:“有夜宵,要吃吗。”
门里无人应答,甘衡拧了拧眉心,手放在把手上,推门而入。
房间是空的,程荔缘不在,甘衡走进去,把夜宵放在了桌子上,低头翻了下她写的卷子。
“缘缘?”甘衡环顾房间,安静得出奇。
他掏出手机
,给程荔缘打了个电话,眉头不由自主皱起,社区很安全,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万一。
“喂,岑岑哥哥?”对面气息不稳,一听就是在跑步。
“你怎么自己跑出去了。”甘衡面无表情地问,心口悬着的不安慢慢放下。
“我跟周姨说了的,”程荔缘的声音,伴随不稳的呼吸,在晚上像一团太阳捕手反射出的光团,有种颤巍巍的可爱,“说我要出去夜跑,坐太久,对身体不好。”
“一个人出去夜跑?”
“很安全的,跑步道很宽很亮,还有其他人……回来再跟你说。”程荔缘居然挂了他电话。
那次发了歌单,她再无动静。
甘衡静静站了半天,不知道在想什么,正要离开房间,慢慢顿住。
他看向椅子,上面搭着程荔缘的一件卫衣,干净柔软,很浅很女孩的颜色。
他想到萧阙说的,目光幽幽的,安安静静拿起卫衣,放到鼻子下面轻轻闻了闻。
全是程荔缘身上的气息。
依然涌动温暖,让他头顶有丝丝雾流汇聚,顺着脊背而下,温泉一样沁软骨髓。
……还好,仅止于此,没有越界。
他脑海中浮现出了程荔缘在泳池里的样子,离他很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慢慢蹬水,被他稍微纠正了姿势,转过来困惑地望着他,仿佛在问,我做的是对的啊。
她的腰身和双腿,在水中若隐若现,肩头圆润可爱。
那股水流越过隐秘的界线,漫延到了不该去的地方。
甘衡猛地放下卫衣,面无表情离开了房间,仿佛程荔缘的房间有什么毒素,或者洪水猛兽。
他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床沿,胸口深缓起伏,闭着眼睛,忍耐过这一波又急又猛的热浪,感觉自己从头到脚全身都被水浸没,连地板都淌着水。
他没有服从本能,倒在床上,任由炽热大水淹没自己,而是久久静坐着。
他自己对萧阙的回答,悬浮于空气中,发出嘲讽。
再睁开,那双眼睛幽黑深邃,深处却闪烁着未知的东西,辨不清是昼是夜。
程揽英终于和钱友让离婚,拿到了几乎全部的财产,和女儿的抚养权。
董芳君委托的律师,帮她打了一场扬眉吐气的胜仗。
钱友让给领导送了礼,没有被开除,未来几年也不可能参与什么重点项目了,领导要他先低调做人,李婉铧资历尚浅,又涉及一些不合规的操作,被直接开除,家里找各种关系也没用,钱家和李家为了这件事人仰马翻的。
程荔缘的生活复归平静,她和妈妈继续住在原来的家,家里恢复了清净。
她父亲搬出去以后,她一点没感觉到损失。
“只跟妈妈一起住,可舒服了,我妈妈还不爱管我。”余雅芹笑着对她说。
“嗯。”程荔缘同意地点点头。
三月份,拍毕业照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毕业典礼上,会不会和其他人交换花束。
临海实验小学的传统项目,请求和喜欢的人交换花束,对方同意了,就表示你们获得了花束的祝福。
“我不要,万一被拒绝了好尴尬。”班上女生迅速摇头。
不过想要交换花束的也大有人在,受欢迎的女生和男生的花束,被觊觎最多。
“到时候不会有人敢去要甘衡的花束吧,肯定被拒绝……”
“我有点想去要诶,被拒绝也值了。”
六年级毕业典礼那天终于到了。
大家穿着特别定制的小学士服,拿着花束,一一上台,接过毕业证,和校长合影,背后大屏幕上放着每个学生的大头照,和下方毕业感言。
气氛轻松得像每个人都在过生日,大家拥抱了老师,还拥抱了校长。
当放到甘衡的照片时,台下很多人在轻轻地哇,家长们都用手机录了屏。
实在是这孩子太好看矜贵了,像什么富有诗意的小说和电影里走出来的。
乍一看眉梢眼角似乎含笑,再看就发现,微笑只是错觉,他没有笑,表情是中性的。
乌黑如潭水的眼底,清凉而看不透。
无数目光都落在台上的甘衡身上,他下去之后,依然被那些目光追随。
众目睽睽之下,他走到程荔缘面前,把自己的花束给了她,“太香了,闻着有点呛。”
程荔缘差一点宕机,她和甘衡在学校里明明是不熟的。
“你不喜欢闻,就给我?”程荔缘结结巴巴地反驳他。
甘衡朝她笑了笑,全然不见平面照上的清冷。
“那你把你的给我好了。”
说完他直接拿过程荔缘的花束。
程荔缘哑口无言,脸上浮起淡然红晕。
分班后大家都很友好,甘衡太受欢迎了,越到高年级,八卦越满天飞,她主动要求甘衡不要和自己说话。
现在这一下,班上同学全惊到了,甘衡把花给了程荔缘,语气日常感这么强烈。
他们还交换了花束。
“岑岑,缘缘,过来过来。”董芳君招呼着他们。
甘衡直接拉着程荔缘过去了,大家也就看见甘衡妈妈和程荔缘妈妈坐在一起的,两人分明是好闺蜜,连衣服都是闺蜜装。
余雅芹和萧阙的妈妈也加入了他们,大家一起在校园各个角落给孩子们拍照,留影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