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锦尴尬地收回目光,对上孙庭笑盈盈的脸:“抱歉。我还心有余悸。”
孙庭笑了笑,没再深究。只是无奸不商,他的心思远比表面深沉得多。
……
他们这桌“无关人等”散得比较快,池锦本以为作为娘家人且身份特殊的陈以声会多留一会儿应酬,没想到他也很快脱身。
“我们去哪?”
时间刚过下午三点,距离晚餐还有漫长的三个小时。池锦坐在副驾驶,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只觉得这空档分外难熬。她急需找点正经事填满两人的相处时光,才不显得那么尴尬。她手指探进包里摸索,指尖触到令人安心的金属方块——U盘果然在!
“离晚饭还早……要不,我们找个地方?我带了最近在跟的那个专栏的组稿,就是双湖大厦赵恒生那个。节前赶出来的初步梳理,想请您先过目一下,心里好有个底。”
陈以声侧目,似乎看穿了她想用工作逃避独处的意图,但并未点破:“可以。去哪?”
池锦提议:“网吧?”
驾驶员显然也想到了小城市网吧大同小异的环境——空气污浊、烟味弥漫,喊叫声此起彼伏。不过,就是这么巧——
陈以声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两下,关掉了手机导航:“跟我走吧。”
车子在小城的街巷里穿行,左拐右拐,最终停在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清爽的网咖门前。装修现代,门头干净,与池锦想象中的乌烟瘴气截然不同。
“你怎么轻车熟路的?”
“上学时老来打CS。后来一个一起打游戏的同学盘下了这家店,我帮着出了点主意,重新装修定位,当时是这附近环境最好的。至少,能坐得住。”
唔,看不出他居然还会有这种“低级趣味”,活人味还挺重。
池锦便点头便附和:“哪怕放到景市也不错,而且价格还不贵。”
两人开了一个包间,池锦快速来到靠里的位置坐下,插上U盘,动作利落地打开电脑和文档。
“你随身带U盘?”
池锦正专注地调出文件,闻言头也没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就是我的命啊,如果不是可以刻成芯片,我早就植入大脑了,意念就能提取。”
陈以声看到名为“周铖编辑”的文档,目光晃过。
“唔。”她将屏幕微微转向他,“节前赶出来的初步梳理,准备节后交的‘作业’。陈老师,先判作业?”
“这是开小灶。”他虽然这么说着,却俯下身来看起稿件。他快速浏览着池锦梳理的采访素材摘要和初步提炼的主题线索。
“这是在双湖大厦二次采访赵恒生之后的整理的。秦哥把这个专栏分了我一半。”
“这里,赵恒生决定放弃稳定工作投身公益的动机,你梳理的几个外部因素是表象,采访中他提到的那次经历,才是真正的内核触动点。这个细节你放得太靠后,且描述过于简略。这个‘看见’的瞬间,需要放大,需要深挖他当时的心理冲击和后续连锁反应,这是面孔弧光和主题深度的关键。”
池锦点头:“好!我现在就改。”
陈以声起身,走到包间角落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
冰咖啡。他拉开其中一罐的拉环,轻轻放到池锦手边。
“刚才我听到……你那个相亲对象,好像是要送你回家的?”
池锦专心敲键盘:“是也不是,我本来也没打算答应。不是拿你当挡箭牌的意思。”
“你家在哪个区?”
“啊?在郊区呢,不用送我,吃完饭我自己坐公交车就回去了,天天在景市挤地铁,好久没回家坐过公交车了。”
“你都请我吃饭了,”陈以声放下咖啡罐,语气理所当然,“我当然要负责把你安全送到家。这是基本的礼貌吧?”
还没等池锦腾出心思回答,电话突然响了,她赶快接通,同时用眼神示意陈以声噤声。
“喂,妈妈。”
“啊……我……我在婚礼上看到了一个好久毕业后就没见的同学……啊啊当然是女生。”
身旁的陈以声闷哼一声。
“就是隔壁班那个体育委员,个子蛮高的,你还说应该送去打篮球那个。”
陈以声轻轻做了几个拍球的动作。
池锦应付了几句挂了电话,陈以声放下“拍球”的手,坐直身体,一脸正经地看着她:“怎么感觉……我像是唆使中学生逃学去网吧、还得帮忙撒谎打掩护的社会不良青年?”
池锦连忙一笑,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您是帮我补习功课、提升业务能力的好青年!陈老师,您看我这里改得怎么样?我想这篇专栏还是秦哥的,我跟他混个绩效,不能拖后腿。”
“你自己的专栏呢?又没动静了?”
“哎呀,放假不催工作进度了嘛。”
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陈以声看着她难得流露出的孩子气,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再继续逼问,只是拿起咖啡又喝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回屏幕上她修改的文字。
第30章 .雨幕同途
晚饭是池锦选的。毕竟是请领导吃饭,她不敢怠慢,上次那家面馆事后想想实在太过随意(更别提还忘了结账),于是精挑细选了一家坐落在河畔、新晋的网红餐厅。据说环境雅致,菜品精致,评价颇高。
池锦一走进来就有点后悔,灯光暧昧,纱幔低垂,空气中浮动着甜腻的香氛,旖旎得过了头,太像情侣餐厅。再定睛一看,前台旁立着的招牌赫然写着:“大众点评本市情侣必吃榜TOP1”。
她耳根一热,赶紧找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菜单也没敢看那些扎眼的“双人甜蜜套餐”,学着大人应酬的样子,故作镇定地点了几个招牌菜,力求显得“正经”些。
陈以声在她对面落座,目光平静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未对环境的“特殊性”发表评论,只是随口问道:“这里之前好像是家日料店?你来过?”
“没、没有!我没怎么来过这里,找同学推荐的。”池锦含糊其辞,恨不得把那块招牌抠下来。
“你们同龄人出去玩,喜欢吃什么菜?”
“不过就是烤鱼烤肉烤串火锅之类的,菜系的话,我喜欢吃川菜鲁菜,比较下饭。”
“那娱乐活动呢?除了聚餐。”
池锦想了下:“看电影做手工?我也不太清楚现在年轻人具体流行什么了,工作之后圈子也窄。”
“秋招过后会有团建,以编辑部为单位。前年和去年都去的轰趴馆,今年我们几位主编说想去点新鲜的,更受你们欢迎的形式。”
池锦不知道他是否也是被硕大的“本市情侣必吃榜第一名”吓到而玩了命地谈工作。
“公司团建的话好像剧本杀也蛮多的,就是比较累。如果是休闲方式为主,洗浴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其实现在很多高档洗浴中心做得很好,一站式服务,环境舒适,娱乐设施齐全,有公共休息区,女性专属空间,团体订房还有优惠。”
“你去过?”
“硕士毕业那会儿,跟同学出去穷游,”池锦解释道,想起那段青涩时光,语气轻松了些,“预算有限,酒店太贵,青旅又订满了,就尝试过那种性价比很高的平价洗浴中心,过夜还管一顿简单的早餐。几个熟人一起,安全性也还好。当然,我说的是那种适合团建的高档型,体验完全不同。”
“噢,明白了。”陈以声若有所思,“景市这类场所应该不少,我会留意一下。”
两人围绕着团建形式又闲聊了几句,氛围总算从最初的诡异中挣脱出来,稍微正常了些
好在这时菜品也陆陆续续上齐了。不愧是网红榜首,摆盘精致考究,融合了东西方元素的创新菜式,有几道招牌确实让人眼前一亮,香气诱人。
池锦暗暗观察,发现陈以声在“吃”这件事上似乎格外好伺候,无论她点的什么,他都神色自若地品尝,看不出明显的偏好或挑剔。
当然池锦不爱吃的菜她根本没点,所以陈以声不可能看出来她的饮食偏好。
正当她洋洋得意时,陈以声突然开口道——
“看来你不太喜欢吃酸的。”
池锦心里“咯噔”一下,夹菜的手停在半空。他怎么知道的?
他目光闲适地扫过桌上的菜:“菜单上的酸口招牌不少,比如那道评价很高的秘制糖醋小排,用了陈醋和山楂调和,酸甜开胃。还有泰式冬阴功虾球汤,酸辣鲜香是特色。凉拌柠檬手撕鸡也是典型的酸辣口。”
陈以声可汗大点兵的这些正是池锦在点菜时一眼扫过就立刻排除的选项,连看第二眼的兴趣都没有。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了点池锦面前几乎没动过的那碟话梅渍小番茄——那是唯一一道带点酸味的冷盘,作为开胃小菜上的,池锦只勉强尝了一个。
“这几道,你都没点。或者点了,却几乎没碰。”
池锦眨巴眨巴眼睛,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半是真心半是掩饰地赞叹:“陈主编你这观察力,不去做侦探真是可惜了。”
“而且,”陈以声微微前倾,眼神里难得地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近乎狡黠的笑意,“我也不是你想象中的‘不挑食’。只是刚好,我也不吃酸的。”
缘分。这个词无声地在池锦心头炸开。
她连忙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下那点异样,换上略带夸张的奉承语气:“哎呀,能和陈大主编有相同的饮食偏好,真是我的荣幸啊!看来我们口味还挺合拍!这下不用担心团建的饭不和我的胃口了。”
“其实是L市人的习惯,不爱吃酸食。景市那么近,也没有这讲究。”
这顿饭的后半程,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同乡的身份像一层无形的薄膜,拉近了距离,却又因为上下级的关系和这暧昧的环境而显得有些粘稠。池锦努力找着安全的话题,从L市的老街变化聊到景市的拥堵,陈以声也难得地多说了几句关于自己的话,虽然依旧简洁克制。
时间在略显局促又暗流涌动的闲聊中流逝。眼看吃得差不多了,池锦立刻招手示意服务生买单。她今天请客,姿态必须做足。
服务生下意识将账单朝向男士,池锦眼疾手快,一把将账单夹截了过来。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一张卡片无声地压在了服务生递过来的账单夹上。
“刷卡,没有密码。”
“陈主编!”池锦急了,连忙去拦,“说好我请您的!上次面馆就……”
“不用客气。”陈以声打断她,动作流畅地将账单夹推给服务生,眼神平静地看着池锦,“这次算我请你。地方选得不错。”
他最后几个字说得平淡,但池锦总觉得里面藏着揶揄,让她刚刚降温的脸颊又烧了起来。
服务生训练有素,迅速接过卡离开。池锦徒劳地伸着手,尴尬又无奈:“这……这怎么好意思……”
“下次你请回来。”陈以声轻描淡写地给了个台阶。
走出餐厅,外面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雨。初秋的雨丝带着凉意,在霓虹灯的光晕中织成细密的网。河风一吹,池锦穿着单薄的衬衫,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服务生撑着一把大伞。两人客气地保持着距离,略显局促地站在伞下有限的空间里。
服务生先为池锦开了副驾驶的门,她本不想坐,但雨天不好耽误事,说了声谢谢便坐进去。
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最终在陈以声不容置疑的目光和愈发密集的雨点中败下阵
来。
陈以声看出她的疲惫,调了轻音乐:“今天辛苦了,可以闭目养神一会。”
车子平稳地滑入雨夜的车流。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汇聚的水流。
“都麻烦您送我好几次了,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景市。”
“不必总这么客气。”陈以声目视前方,声音平稳,“虽是上下级,但也是师兄,是同乡。照顾一下,应该的。”
“谢谢陈主编。”
“说这话就又生分了。”陈以声将音乐调低,“本来你今天应该和孙庭一起回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