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锦没想到他突然提到孙庭,怔了下,然后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发展中’……具体是指什么进度?””
这问题直接得让池锦头皮发麻。她感觉脸颊又开始发烫,硬着头皮敷衍:“就是……刚认识,普通校友关系。白天婚礼上他那么说,大概是……场面话吧。”
“哦。”陈以声的语气平平,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
“其实我妈让我相亲好多次了,我每次都拒绝,这次是在逃不掉的场合。您肯定也相亲过,怎么处理相亲对象这个问题,确实头疼。”
“我没有过。”
池锦被噎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开口道:“我最近觉得这确实是个人生大事,他比我刻板印象中相亲会遇到的男生也要正常好多,说不定真的会接触下。”
“你的要求只是‘正常’?”他反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呃,解解闷嘛。我之前说过,一个人久了挺没安全感的。”
毫无预兆地,前方一辆车猛地急刹!陈以声反应极快,脚下刹车猛地踩死。
“啊!”池锦毫无防备,巨大的惯性让她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去!怀里的提包脱手飞出,身体也不受控制地重重撞向侧面车窗!
“啊……”她摸着撞痛的额头,抬头迎面撞上陈以声侧身投来的目光。
两道目光在昏暗摇曳的车厢内、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尚未平息的惊悸中,猝然撞在一起。
距离太近了。近到池锦能看清他眼尾那几颗浅痣细微的排列,近到能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她的额发。
几秒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率先移开了视线,目光重新投向混乱的前方路况。
“……没事吧?”他的手抓了抓方向盘,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平稳,甚至有些刻意为之的冷淡,仿佛刚才那电光石火间的紧握和紧张的对视从未发生过。
池锦这才猛地回过神,心脏依旧在疯狂擂鼓,脸颊烫得能煎鸡蛋。她慌乱地低下头,不敢再看他的方向,声音细若蚊呐:“没、没事。”
她手忙脚乱地去捡掉落在脚边的提包,指尖都在发颤。
这个对视太奇怪了。
惊慌、无措、悸动。
她说不清楚。
半小时后,车已经停在了单元楼下。
他解开安全带,动作利落地从驾驶座旁拿起他那把宽大的黑色雨伞,推开车门,长腿一迈,绕到了副驾驶车门外。
哗——
车门被拉开,冰冷的雨气和潮湿的夜风瞬间涌入车厢。
池锦抱着包,看着车门外撑伞而立的高大身影。昏黄的路灯光线透过伞沿,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雨水顺着伞骨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沉默地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等着接她……或者,是等着扶她下车?
这个姿态,在雨夜昏黄的灯光下,竟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守护感。
池锦她慌乱地避开他伸出的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自己抱着包蹿下了车,语速飞快:“谢谢陈主编!我自己跑两步就回去了!再见!”
话音未落,她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头扎进了密集的雨幕里,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洞洞的楼道口。
陈以声撑着伞,站在原地。雨水敲打着宽大的伞面。他的目光沉沉地望着那个消失在楼道口的、仓惶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只空悬着的手。
鼻尖萦绕着车内的茉莉香气,还有……那被雨水冲刷后、似乎更清晰的、属于她身上干净的、令人安心的皂角气息。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掌心。
“……再见。”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楼道口,低声自语。
声音很快被淹没在哗啦啦的雨声里。
他转身,挺拔的身影重新没入黑色的SUV。
引擎低吼一声,尾灯在雨幕中划出两道模糊的红色光轨,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第31章 .返程路上(上)
高三的第一个学期,池锦几乎没有去上课。她成绩顶尖,耐心认真,各科老师都公认,她考个顶尖大学不成问题。
那年十月,午休还未结束,忽然宿管阿姨带着班主任和警察来宿舍敲门。池锦迷迷糊糊被推醒,警察报出了父亲的名字,她瞬间清醒,懵懵懂懂被带到医院。被带到医院,面对哭到昏迷的母亲,十七岁的池锦成了唯一能辨认冰冷停尸台上父亲身份的人。
寒假返校,她的成绩下滑尚不明显,精神却已一落千丈。班主任从她保温杯里嗅到了啤酒的苦涩气息,摊开她的掌心,更是布满了深深浅浅、新旧交叠的抠痕,血迹斑斑。一周三次的恳谈后,她主动提出回家自学,直到四月底才复学。
高考成绩虽非巅峰水平,依然名列前茅,足够上一所名牌大学。然而,看着母亲日渐憔悴、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池锦选择了本市那所师范大学。
如今池锦已硕士毕业,虽然这几个月工作不顺心,但客观来讲收入可观。亲戚们总说池母辛苦,池锦争气,九泉之下的池父也该瞑目了。
九年弹指而过,又到父亲忌日。天蒙蒙亮,池锦便陪着母亲来到坟前祭奠。上完坟,她还得赶回景市,明天便是工作日。
晨雾微凉,纸灰袅袅,母女俩相对无言。上完坟,池锦先送母亲回家。抵达小区单元楼下时,却意外地看到陈以声的车已静静停在那里。
池锦瞥了眼腕表:八点刚过。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八点半。
后视镜里映出两张眼眶鼻尖都泛着红痕的脸。陈以声心头微震,面上却不露分毫,既未主动下车寒暄,也没有摇下车窗。倒是池锦感到一丝难为情,率先走了过去。
“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池锦压低声音。
还没等陈以声回答,池母便先开口:“这位是?”
“噢,这是回景市的司机陈师傅。我是他接的第一位顾客。”池锦介绍道。
“阿姨好。”陈师傅问好,“担心路堵,提前来了一些。”
池母有点疑惑地点点头,毕竟看陈以声的样子并不像是个跑车的。
池锦也感觉这个身份有些假,找补道:“陈师傅也在景市上班,这是顺风车,没拼到车。”
“阿姨放心,”陈以声接口道,“我每次往返都会捎人,驾龄也长,安全没问题。”
池母边应声边扫了眼车内,催池锦上楼拿行李,自己则在楼下等着。
等池锦身影消失,她转向陈以声:“陈师傅做什么工作的?”
她问得直接。
“开网吧的。”
他回答得也爽利落。
“真看不出来,陈师傅倒像文化人。”
陈以声只是淡淡牵了下嘴角,不置可否。
“今天这车拉几个人?”
“除了池小姐,还有一位。”
“多少钱?”
陈以声略顿,语气如常:“两百一位,送到家楼下。”
池母点点头:“她还没吃早饭,可能会低血糖,麻烦你让她坐前排。”
“好。”
说话间,池锦已经拉着行李箱和一大捆团团糕走了下来。
“自己多吃,也一定记得给同事、朋友分。”池母再次嘱咐,“等安全到了家,也给陈师傅来一盒点心,他肯定吃得惯。”
“放心吧,妈你快上楼吧。到了我给你打电话。”
一番依依惜别后,车子终于驶离。陈以声没有问她哭红的鼻头和红通通的眼眶,只是问:“吃早饭了吗?”
“吃了。”她下意识答道。
陈以声发动引擎:“我还没吃,陪我去吃一点吧。”
池锦没多想,假期尾声的高速免费,时间充裕,便指了家附近口碑不错的老店。
“怎么不直接说我是你同事?”
“不想让她多想,知道的多担心的就多,何必呢。”
“不怕我给你拐走?”
“我这条贱命您也看得上呀?”
“怎么是贱命?”陈以声声音平稳,
“我觉得很好。”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池锦可不敢信陈以声的好言好语,连连摆手:“你越这么说我越觉得你是要把我拐卖了。”
陈以声一笑,道:“你们母女感情那么好,要是我把你弄丢了,阿姨不得和我拼命?”
岳霜霜做得出来,池锦想想都觉得害怕。
“所以我妈还是少干涉我的交际圈比较好,不然都不舒服。”
“阿姨管你很严?”
池锦不愿深谈,打马虎眼:“怎么?这是要等着抓我小辫子告家长啊,陈大王?”
陈以声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宠溺:“我帮你圆谎,咱俩现在该算‘共犯’才对。你怎么老想着跟我划清界限搞对立?”
谁敢和上司说是“共犯”?池锦小声嘟囔一句。
简单吃了点东西,见池锦眼里的红褪了些,陈以声才默默打开空调,调了个舒适的温度。
“有些堵。”陈以声看看导航,“大概六个小时车程,两个小时在服务区休息一下,给你送到家在下午四点之前,可以吧?”
池锦点点头:“咱俩可以换着开,我也上过几次高速。”
“收假高速人多,还是我来吧。你在副驾驶自己玩手机就好。”
“那怎么行?我知道开长途副驾驶的职责之一就是别让司机犯困,我来陪你聊天吧。”
“我是个比较闷的人,可能不会找除了工作之外的话题。”
“没关系呀,”池锦笑了,笑容终于放松了些,“我负责说话就好。”
密闭的车厢里,陈以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却没有化妆的痕迹。显然不是为了“悦己者容”,再结合她哭过的样子,大约是遇到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