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我都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已久、决定生死的问题:“我只问这最后一个问题。池锦,你,喜不喜欢我?”
喜不喜欢?她问自己,但是她已经有了答案。下意识的动作骗不了人,但她没有义务告诉他真话。
池锦死死盯着脚尖:“不喜欢。”
“你看着我。”他要求道,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池锦强迫自己抬起头,撞进他通红的眼眶,他看起来很痛苦。
她咬紧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重复道:“不喜欢。”
“……我知道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彻底心死的决绝,“是我打扰你了……抱歉。”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径直转过身,脚步甚至有些踉跄地快速离开了房间。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却像最终判决一样沉重。
这样也好。池锦麻木地想。
本来就是错的,一切都是错的,全部归为零点,才是最好。
强烈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她吞没。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洗澡,直接倒进柔软的大床,将自己深深埋进被子里,几乎是立刻便沉入了逃避一切的昏睡之中。只是紧闭的眼角,有一抹湿意,无声地洇入了枕芯。
第48章 .再见主编
一周后的办公室,空气里仿佛凝结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陈以声的升迁调令正式公布,他即将离开《面孔》办公室,担任钟心传媒副总编。
其实陈以声的升官早有痕迹。姜虎和他是死对头,也是副总编这个位置最有力的竞争者,公司的新杂志《卫星》主打文娱,一月一期的纸质刊物只是噱头。这个杂志倒是满符合他的调性,既然新杂志归他,那副主编花落谁家也不言而喻。
消息传来,同事们纷纷围拢过去,或真心或客套地表达着祝福。
唯有池锦,始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工位上,视线牢牢锁在眼前的屏幕上,指尖机械地敲击着键盘,仿佛周遭的一切欢闹都与她隔绝。她能清晰地听到那边传来的每一个笑声,每一句“陈总编以后多关照”,甚至能感知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的每一次移动。
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比陌生人更陌生的默契——彻底的无视。
比陌生人还要冷漠。
他不再经过她的工位,不再对她的稿件直接发出指令,甚至当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不可避免地
短暂相撞时,也会像碰到什么滚烫的东西一样,瞬间弹开,不留一丝波澜。他的眼神恢复了最初的,甚至更甚的冷清与疏离,仿佛那一晚的失控、挣扎与红着眼眶的离开,都只是一场从未发生过的幻觉。
这周偶尔在茶水间或走廊迎面遇上,空间狭小到无法避开,池锦会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而陈以声则会面无表情地、极其轻微地点一下头,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最普通的、名字都未必记得全的员工,然后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带起一阵冰冷的风。
没有只言片语。没有告别。
他更换办公室的那个下午,带走的只有一个不大的纸箱,连那盆云竹都没有带走,似乎不想沾染一点与池锦有关的痕迹。
池锦当时正低头修改一篇稿子,听到动静,指尖一顿,却没有抬头。她用全部的意志力压制住想要抬眼的冲动,只是用耳朵捕捉着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到它们彻底消失在电梯的方向。
是啊,她这么坏的人,就应该拖累他一点点。她辜负了他的感情,也不应该有什么好下场。
办公区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只是暂时少了一个存在感极强的核心。
手机和电脑上,钉钉群和微信群里,不断弹出同事们发给陈以声的祝福信息,刷了满屏。热情洋溢,溢美之词不断。
池锦的手指在鼠标上停留了许久,最终只是默默关掉了聊天窗口。
她的聊天框里,始终没有输入任何一个字。没有祝福,没有告别,就像一个彻头彻尾的、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她只是点开了微信通讯录,找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在“删除联系人”的选项上迟疑了半晌,最终却没有按下去。只是将其设置成了“仅聊天”。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冰冷的屏幕上,仿佛一切都未曾改变。
只是那屏幕上的字,似乎模糊了那么一瞬。
杜燕妮升为主编,方唐维持现状,另一个副主编的空缺则毫无悬念地由江叙欢顶上。杜燕妮新官上任三把火,编辑部里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改变的只是陈以声和池锦的距离。
……
十一月下半月刊出刊的日子,也是检验A组这近一个月来所有心血、焦虑与不眠夜的最终时刻。
池锦到得比平时更早,心跳却比脚步更快。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办公区的。她今天第一次没有去买杂志,因为这一期比较特殊,每个编辑的桌上,都会放着一本崭新的、还散发着淡淡油墨清香的杂志。
封面极具冲击力。
深邃的暗蓝色背景,如同破晓前最沉静的天空。岳凯儒身穿剪裁考究的骑士服,并未直视镜头,而是侧身立于一幅骏马水墨画前,微仰着头,目光沉静地望向远方,侧脸线条坚毅,眼神里饱含故事——有过去的沉郁,更有如今的释然与坚韧。光影处理得极妙,一半洒落清辉,一半隐于朦胧,完美契合了他“破晓加冕”的主题。
“面孔”二字的设计也别出心裁,采用了些许泼墨与金属质感交融的字体,传统与现代感碰撞,既稳重又不失突破的锐气。
“师父!来了!”段兴澈眼尖,第一个看到她,几乎是跳着过来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看到了吗?太漂亮了!印刷厂刚送来的!实物比电子稿还要好看十倍!”
池锦拿起一本,指尖触及光滑的铜版纸封面,感受到那细微的凸起印刷工艺,她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内页。
她的文章《岳凯儒:破晓的骑手》被安排在紧接封面之后的黄金版面。标题字体遒劲有力,内文排版疏密有致,穿插着岳凯儒在马场训练、沉思、以及最终夺冠瞬间的高清摄影大片,每一张都极具叙事感和艺术张力。那是她的文字,熬了无数个夜晚斟酌出的词句,化作了铅印的墨香,与视觉设计相得益彰。
编推专栏,这大概是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和陈以声写在一起。
“嗯,很好看。”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却出卖了她。
“何止是好看!”赵哥也凑了过来,难得地没有摆老资历的架子,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光彩,“我刚接到发行那边的电话,说首批铺货的报刊亭和书店,反响很不错,问询度挺高。”
办公区里嗡嗡作响,每个人脸上写满了期待,包括B组的同仁。这不仅是一本杂志,更是他们所有人,尤其是A组,顶着巨大压力交出的答卷。
下午午休刚一结束,负责媒体监测的同事突然大喊一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众人立刻围拢到他的电脑屏幕前。实时监测系统正在疯狂抓取着各大新闻门户、社交媒体平台、自媒体账号关于本期《面孔》以及岳凯儒封面报道的转载、评论和热度指数。
“哇塞,大家看微博热搜。”秦显成道。
众人连忙拿出手机。“#岳凯儒面孔#”的话题词竟然悄然爬上了热搜榜的中部,并且热度还在持续攀升。
多家颇具影响力的体育、文化甚至财经类自媒体都第一时间转发了封面报道,并配以“深度好文”、“《面孔》此次转型令人惊艳”、“岳凯儒的故事被这样讲述才够味”等高度评价。
文章中的许多金句被读者单独截取出来,在微博、朋友圈广泛传播,尤其是陈以声适时添加的那几句。权威媒体评论人“传媒老袁”发文称:“许久未在传统纸质媒体上看到如此有深度、有格调,同时又具备极强传播性的的人物特稿。《面孔》此次的‘破圈’尝试,初战告捷,知名编辑陈以声亲自操刀,新兴编辑池锦同样出色,值得同行关注。”
“成功了……我们是不是成功了?”郭鑫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调到A组之后,我终于成功了一次。”
池锦看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积极反馈,看着那些赞誉之词,心脏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要溢出眼眶。她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兴奋的人群,望向主编办公室的方向。
可是主编已经换人了。
她擦了一把眼泪。
江叙欢向杜燕妮汇报初步情况,新主编脸上也难得地带着一丝轻松,道:“都别围着了,热度只是一时的,后续跟进和数据分析不能掉以轻心。A组,尤其是池编辑,这次……做得不错。”
办公区里响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和更热烈的掌声。
“师父!牛牛牛!”段兴澈激动地差点要给她一个拥抱,硬生生忍住了,改成用力地鼓掌。
郭鑫也笑着拍了拍她的肩:“小池组长,稿子确实写得漂亮,撑得起这封面。”
池锦被围在中间,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祝贺,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不断地说着“谢谢大家,是团队的功劳”。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号码。她疑惑地接起。
“您好,是《面孔》杂志的池锦编辑吗?”对方的声音礼貌而专业。
“我是,您哪位?”
“您好,池编辑。我们是岳凯儒先生的工作室。岳先生刚刚看到了成刊,非常满意,特意让我们致电感谢您和贵刊团队。您的那篇报道,他本人看了非常感动,说这是迄今为止写他最透彻、最尊重他内心的一篇文章。”对方的语气充满了真诚的赞赏,“岳先生还说,希望下次来广州,能有机会当面请您喝杯咖啡,再次表示感谢。”
池锦握着手机,听着对方的话,一种巨大的职业成就感包裹住了她。
“谢谢,谢谢岳先生和你们的认可,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她努力保持着专业的风度,但声音里的激动却难以完全掩饰,“不过,你们是怎么得到的我的联系方式呢?”
“是陈以声主编,他说他已经不在《面孔》了,也说这篇稿子主要是由您操刀。”
挂断电话,她周围的同事都好奇地看着她。池锦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宣
布:“是岳凯儒工作室打来的,岳先生本人很满意。”
“哇哦——!”办公区里再次爆发出一阵欢呼。
陈以声……说到底最开始提出写岳凯儒的就是他,他才是最大的功臣。只是他的提示只在池锦一人在的时候,离开《面孔》也没有邀功,现在也没有发来祝贺。
好像与他无关。
“快,小江,告诉陈主编……现在是陈总编这个好消息。”杜燕妮道,“他付出不少,必须要第一时间叫陈总编一起庆祝一下。”
“好好。”江叙欢拿出手机,“我这就联系。”
“A组表现不错,每个人绩效翻倍。”杜燕妮道,“不要松懈,继续努力。尤其是你,池锦,还需要沉淀和成长。”
“下周的选题会照常,需要基于这次的经验,规划下一期的方向。都去忙吧。”方唐笑道。
“是,杜主编,我们明白。”池锦立刻应道。
第49章 .责任编辑
由于打了漂亮的一仗,池锦由普通编辑升为常务责编。之前由江叙欢负责的向管理层汇报整个《面孔》的工作安排和月末工作进度的工作,自然落到了她头上
一想到管理层,池锦就想到可能要面对的总编。林总编,她接触不到,剩下四个副主编,每人负责四个杂志。陈副总编新官上任三把火,据说也是大刀阔斧地改革两一番,将《面孔》《童年》《秋日来信》《Sunday》四个杂志,列在了同一组。
四个杂志的责任编辑照例负责月初月中月末的安排,只是这次四个杂志一同向总编汇报。至于负责的对象是不是陈以声,答案不言而喻。
会议室的冷气似乎开得有些足,长条桌光可鉴人,倒映着天花板的LED灯带,泛着公事公办的清冷光泽。
池锦抱着笔记本和整理好的月中汇报材料,跟在《童年》的责任编辑身后走进来时,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秋日来信》和《Sunday》的编辑正低声交谈着,听欧阳媛透露,他俩关系不错。见池锦进来,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她一眼就看到了主位那个熟悉的身影。
陈以声穿着合身的深灰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正微微侧头打着电话,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一周不见,他身上的气场似乎更加沉凝,带着一种新官上任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池锦迅速垂下眼睫,找了个离主位最远的位置坐下,将笔记本打开,假装专注地检查着汇报要点,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微微加速。
别紧张。只是汇报而已。
人到齐后,其中一个助理简单开场,说明了此次四刊联合汇报的新流程,然后目光转向陈以声:“陈总编,那我们就开始?”
池锦这才注意他的助理,高挑纤细,模特身材,看起来非常精干专业,一颦一笑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和自己这个小菜鸟很不一样。
另一个助理是林总编的助理,池锦和她打过几次照面。让江叙欢给自己开小灶时,她没听说林总编会派助理来协助,看来她也是安插来的一个眼线。
陈以声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眼神专业、冷静,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甚至在掠过池锦时,也没有丝毫的停顿,如同看待任何一个初次见面的下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