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吧。”他的声音比在《面孔》时更低沉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按照杂志顺序,《童年》和《秋日来信》的责编先后进行了汇报。陈以声听得认真,偶尔会打断提出一两个尖锐但切中要害的问题,语气平淡却让人不敢怠慢,像他一贯那样。
中场休息,陈以声接了个紧急电话,和助理一起出去了,已然是完全投入新角色的状态。
《童年》的编辑是秋招时认识的讨厌的男编辑,他看向池锦:“池酒仙,陈大王还真是名不虚传的严苛啊。”
“听媛媛说过,是挺吓人。”《秋日来信》的编辑道,“真犀利啊。我们杂志社过得真是好日子。”
“那可不,你看陈大王刚一升,池锦也升了责编,是不是陈大王没少打压你?”
“子虚乌有。”池锦起身接了杯水。
“什么样的汇报比较讨他的喜欢呀?和你取取经呗,池酒仙。”
池锦没搭这个茬:“出彩的汇报,谁都喜欢。”
下半场开始,轮到《面孔》了。
池锦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投影仪前。她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包括那道最让她如芒在背的视线。
她稳住心神,开始清晰流畅地阐述《面孔》下月的工作重点和版面规划,数据翔实,逻辑清晰。整个过程,她尽量让自己的目光落在投影幕布上,或是看向其他几位编辑,避免与主位方向有任何交汇。
汇报完毕,她微微颔首:“以上就是《面孔》杂志下月的主要工作安排。”
会议室内短暂安静了一下。
刚才的汇报中,陈以声的目光落在演示屏上,偶尔低头记录,自始至终没有看向池锦,好像只是在评估一份完全陌生的工作报告。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需要多强的定力才能维持面无表情。
他清晰地记得两年前她刚入职时,在部门会议上发言还会略带紧张地捏着衣角。而此刻,她站在这里,面对集团管理层,言辞流畅,思维缜密,对业务的熟悉和掌控程度远超他的预期。
她确实不再需要他的任何庇护或指引。
陈以声喝了口水,将不合适的情绪一起咽了下去道:“发言的时候不光要看其他编辑,也要看主位,这是尊重。”
她抬眼,不得不迎上他的目光,抬头露出一个职业微笑:“好的,陈主编。”
她连忙改口:“陈总编。”
陈以声并未在意称呼上的疏忽,只是问:“我有三个问题。第一,关于《面孔》纸媒与新媒体端的流量互引方案,预期转化率提升的具体依据是什么?”
陈以声语气公事公办,甚至比质问其他责编时更显冷硬。
这个问题在她的意料之中,池锦从容答道:“流量互引的依据是基于我们过去三个月测试的数据模型,预期转化率提升15%是基于保守估算。这些在附录第一页有具体说明。”
“第二。上一期人物特稿的深度受到好评,但这种模式是否具备可持续性和批量生产的可能?”
他的眼神深邃,没有任何波澜,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汇报者,等待着一个合格的答案。
“目前这是一个未知数,在探索的路上,总要激进一些。我们也有充分的紧急预案,及时止损。”
“第三。”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池锦,“关于下半月刊‘文娱面孔’的封面人选,我注意到你们初步意向是启用一位流量艺人。这是《面孔》首次尝试此方向,请阐述具体理由及风险评估。”
“关于‘文娱面孔’首次考虑签约流量艺人,主要是基于以下几方面的综合研判。“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听不出任何个人情绪,”第一,市场数据支撑。这是我们团队整理的近半年文娱板块流量趋势图,数据显示,传统作家、艺术家访谈的打开率呈缓慢下降趋势,而兼具口碑与热度的新生代艺人内容,其拉新效率高出平均水准三倍以上,且能有效触达我们一直希望拓展的youngerdemographics。”
“第二,风险控制。我们并非盲目追逐流量。候选名单上的三位艺人,均经过严格的背调,确保无重大舆情风险。同时,我们规划的访谈角度将侧重于其专业领域的探索与成长,而非八卦私生活,以确保内容调性与《面孔》‘深度’、‘人文’的定位相符,避免品牌形象受损。这是我们的访谈提纲草案及风险应对预案。”
池锦关闭幻灯片,打开另外一个文档。
他看着,手指偶尔在桌面的平板电脑上记录一下,未置可否。
“第三,商业价值。该决策已与广告部进行过初步沟通,目标艺人的代言品牌与我们的广告客户重合度较高,预计能带来可观的联动商业收益。”她总结道,目光平静地回视陈以声,综合以上,我们认为此次尝试是在坚守内容品质基础上的必要市场突破,风险可控,预期收益显著。”
她的回答条理
清晰,数据扎实,策略周全,完全超越了单纯执行层的思维,展现出了成熟的商业洞察和战略规划能力。
会议室内有片刻安静。
真切地、甚至有些震动地,感受到了她这两年来脱胎换骨般的成长。
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微微颔首,目光重新落回笔记本上,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数据很详细,希望执行层面也能做到同样严谨。我没有其他问题了。”
“谢谢陈总编。”池锦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sunday》和《秋日来信》的编辑不约而同鼓起了掌。同是责任编辑,池锦工龄最短,资历最浅,却能如此面面俱到,无懈可击。
池锦默默将上传的幻灯片和文档拖入回收站,微微鞠躬下台。
“下一位。”他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池锦微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某处空落落的。她回到座位,《Sunday》的责编已经开始发言。
整个会议过程中,他再也没有看过她一眼。
会议结束,众人收拾东西陆续离开。陈以声正与两位助理低声交谈着什么。
池锦落在最后。当她经过他身边时,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侧着脸,专注地听着助理的话。
她垂下眼,快步走了出去,走廊外的阳光有些刺眼。
她和他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似乎比在《面孔》编辑部时筑得更高、更厚了。从此以后,他是需要仰视的管理层领导,而她,只是一个需要汇报工作的下级杂志责编。
连陌生人都不如。
第50章 .为她挡酒
集团新推出的《卫星》杂志,定位精准对标快速变现的文娱市场,专攻流量明星与热门IP,旨在迅速抢占市场份额并实现商业回报最大化。
招商晚宴设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包厢内,氛围与《面孔》的严谨文化截然不同,灯光璀璨,酒杯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酒液和纸醉金迷的气息。
主位上坐着的正是一人身兼二职的《卫星》主编姜虎,此刻正满面红光,声音洪亮地劝着酒,仿佛酒精是打通一切关系的万能钥匙。他身旁是《卫星》的副主编,一位妆容精致、眼神活络的女子,正巧笑倩兮地附和着姜虎,不时向各位领导投去谄媚的目光,活跃气氛。
本该出席的《卫星》另一位温和的女性主编,但今晚,坐在那个位置的却是陈以声。他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桌面,与周遭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他是临时主动要求来的,原因无他——他在经过行政部时,恰好听到姜虎大大咧咧地打电话,以“林总编很重视这次招商”为由,点名要让《面孔》的池锦过来“撑撑场面,她酒量好”。听到池锦的名字和“陪酒”二字联系在一起,他几乎没作他想,便找了借口替下了原本的分管领导。
姜虎自然高兴地应下,这下池锦又有了不得不来的理由,而陈以声作为定海神针,他的出席想必也能给招商加分不少。
林总编的助理,池锦一直叫她林助,安静地坐在稍远的位置,微笑着观察全场,显然是林总编放在这里的“眼睛”。
而被莫名叫来的池锦,则坐在上菜口的位置,显得有些突兀和无奈。她对《卫星》这个新项目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是搞文娱、赚快钱的,主打流量明星。她不明白姜虎为什么非要叫她来,只能归结于是自己上次喝酒喝多了失态,让他抓住了这么一个酒量好的女编辑。
宴席开始不久,姜虎的“火力”就集中了起来。他显然深谙酒桌文化,各种由头劝酒,让人难以拒绝。几轮下来,他果然将目标对准了池锦。
池锦在这里最没分量,所有领导的第一杯酒,她都没有拒绝,来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你是刚刚写出爆款的小池编辑嘛,我晓得你!”投资商之一的刘董起身,“你们姜主编可和我说了,说你是钟心的女中豪杰,来,这杯酒你可不能拒绝。”
只是啤酒而已,对池锦来说是小菜一碟。戒酒好多天,她还真有点馋这一口。
“诶——啤的怎么行?女士怎么也得喝红的。”
红酒对池锦来说比白酒还要烧心和头昏,她摆摆手,礼貌地拒绝道:“我给您倒上,刘董,您喝白的,我喝啤的。”
“这可不行。你这也太见外啦!”
池锦心下厌烦,但面上只能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只能硬着头皮接过他递过来的红酒。
红酒味道和嘴里本就有的啤酒味道混合,池锦觉得头晕目眩。
酒过第二巡,她尚且清醒,但不愿意再来一圈。她抱歉地起身:“我先去个卫生间。”
池锦拍拍脸,本来想补下妆,又愤怒地收了手。
伺候这些道貌岸然的老东西,根本就不应该化妆。
她弯腰又洗了把脸,想清醒一下。
忽然,她感觉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她立刻弹起来,非常不悦地说:“你干什么?”
是刘董,他满脸横肉,道歉说:“哎呀哎呀,不好意思蹭了一下。”
《卫星》杂志虽然与她无关,但如果将此事闹大,到时候投资出现问题,她一个外刊的编辑可担待不起,她压下火。
却见陈以声朝这边走来,不知他有没有看清刚才那一幕。
她低头想快点走过去,陈以声却忽然拉住她:“姓刘的对你做什么了吗?”
“没有。”池锦抽回手,“谢领导关心。”
领导?两年来他都是她的领导,可她何曾这么称呼过。
陈以声心一揪,又拉住她道:“《卫星》的事与你无关,不要把自己牵扯进来,别再喝了。”
池锦知道他的目光就在她的脸上,却倔强地不肯抬头,只是更大力气抽出手:“我的事也与您无关。”
众人接二连三返回酒桌,新的一轮酒开始了。桌上除了陈以声,无论男女,一人都喝了一小盅白酒。
在场女编辑趴的趴晕的晕,只有池锦还依然端坐着。不过三种不同的酒接连下肚,她也开始有些意乱神迷。
不能再喝了。
“来来,池锦编辑。”刘董起身为她斟满酒,“一小口,就一小口。”
池锦硬着头皮接酒的同时,手被他实实在在摸了一把,如果说刚才是“不小心”,那现在就是明晃晃的性骚扰。
“刘董。”
她刚要板起面孔,一个冷静的声音插了进来。陈以声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强势地站到两人中间,不由分说地拿走了池锦的那杯酒。
姜虎起哄道:“老陈,你不会要走下神坛吧?”
陈以声表情不悦,没有接他的话,只道:“池编辑是《面孔》的核心责编,晚上可能还要回去审稿,不宜多饮。这杯,我代她敬您,祝钟心与贵司合作愉快。”
话音刚落,不等所有人反应,他便一仰头,将那小杯透明液体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却微微蹙了下眉,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显然并不习惯这种烈酒的灼烧感。
桌上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陈以声。谁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副总编是出了名的自律,几乎从不参与这种酒桌应酬,更是滴酒不沾。
刘董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哎哟!陈副总编真是体恤下属啊!好好好!您这杯酒,必须喝!必须喝!”
他门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开始围着陈以声敬酒。
池锦怔在原地,看着陈以声因酒精迅速泛红的耳根和明显开始强忍不适的侧脸,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为什么要替她喝?
接下来的时间,陈以声几乎成了众人的重点“关照”对象。他酒量显然很浅,几杯下肚,眼神就已经有些微醺的迷离,坐姿却依旧挺拔,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只是回应的话越来越少。
每当姜虎或者其他什么人试图再向池锦劝酒时,陈以声总会找到各种理由,或是直接抬手挡下,语气平静却不容
置疑:“她不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