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闷哼出声,不再执着,开始轻声细气地求他。
这个房间、这张吱呀乱叫的床、这只四平八稳的书桌和这扇挑着斜阳的窗子,从小到大,格局几乎没有变过,包括墙上的荣誉奖状和那冷冰冰的机械钟,这么多年都一直陪着他。
从第一次走进这个家门,唐湘女士带着五岁的他推开这扇房间门,他当时茫然地愣在门口,其实那时候并不知道在这里能住多久,俞人杰是个怎样的人?他会不会讨厌他和妈妈。
起初他所有东西都放在行李箱里,没有拿出来归置过。
因为怕有一天要被赶走,收拾东西很狼狈。
在海南被人赶过很多次,这样狼狈的时刻太多。有一次连人带铺盖被房东从屋子里扔出来,他才知道妈妈好几个月没交房租了。那时候妈妈刚没了工作,一直骗他去上班,一直也没找到工作。
后来妈妈把他送到杨阿婆那里,阿婆在卷帘门后给他支了一张小床,像她往常收养的猫猫狗狗一样。
来到小画城,他一眼就注意到了李映桥跟海南的他一样,也睡在卷帘门后的小床上,但她个性大大咧咧。
左邻右舍都说桥桥太可怜了,怎么可以睡在这里。姝莉啊,你结婚吧,找个男人,买个房子。
在小画城不少人经常这样劝她妈妈,这些话他在海南也原封不动地听过。
李映桥立马就原地跳起来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要不要,我最喜欢睡这里了。”
他以为李映桥和他一样,是为了掩盖妈妈的窘迫才说自己喜欢。
然而她是真喜欢。
因为她上课总给他带各种各样的零食,得意洋洋地说这都是她夜里睡在床上,一脚一脚从货架上蹬下来的。
他才知道,她时常这样的偷吃,直到牙齿都蛀掉了。
从小学在这张桌上第一次写下俞津杨这个名字,那时刚改名字,他还不太习惯,名字也经常写错,他总忘了写中间那个津字。那时俞人杰很喜欢叫他的小名,淼淼。
后来被李映桥听了去,她无比惊讶,大声冲他道:“原来你叫喵喵啊,这么可爱啊。能交个朋友吗?”
她是他来到小画城的第一个朋友,那时他不了解俞人杰,时常听爷爷毫无顾忌地当着他的面和俞人杰吵架,逼他去做亲子鉴定。
俞津杨担心自己随时又要离开,就像海南的杨阿婆一样,他打定主意不再交朋友。
放学就窝在家看书复习,至少成绩好的孩子,总不至于太惹人讨厌。
然而,李映桥这个强盗,就在俞人杰不甚欢迎的目光中,径直冲进他们家,一把拽住他正在写作业的胳膊说:“喵喵,走啊!我们去乡下捉小龙虾,你是不是还没见过高典和妙嘉,走啊!他们可想见你了。”
从第一次推开这间卧室门,第一次在这张床上睡觉,第一次在书桌上写下俞津杨的名字,第一次拿回奖状、中队长的肩章,到后来是中考、高考的录取通知书,再到第一次和她在这里做.爱。
俞津杨的二十八岁,他人生的第一个朋友,也成了他的女朋友。
没人比此刻的他更明白,在那个初来乍到、不知所措的年纪来说,他有多爱这个强盗。
爱到这么多年但凡她那边有点风吹草动,第一时间,想的还是该怎么给她销赃。
就好像当初那本柯南漫画,梁梅让他收一本,又拿出压岁钱默默给她买了整套。
***
李映桥冲下来时,俞津杨的手已经揣回兜里,身体在她扑进来的瞬间,骤然绷紧。
他低头看她,喉结微微滚动了下,克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
初中他被绑架,那时他尚未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情事,对待友情也是雾里看花。
少不更事的俞津杨觉得自己好像一团笨拙的火焰,远了,怕看不清她,近了,又怕烫伤她。
对生死更没有概念,现如今,他倒是有了,0315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连柯南都不看了。
0315的分量和柯南比真算不上什么。
俞津杨感受到她死死地用力揪着自己的领子,埋在他肩颈里哭泣。
起初那哭声压抑小声,而后嚎啕,开始汹涌决堤,听得他的心不由地被揪紧。
他胸口发闷,抬手轻拍她后背,生怕自己这会儿再泄露一点儿情绪,李映桥会哭得更天崩地裂,这会儿外面太冷了,他担心她哭感冒。
“别哭了,桥桥。”他把她脑袋拨出来,用手指拭去她的眼泪,哑声道,“先回家,我们慢慢说,好吗?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
她点点头,忍不住又摸摸他的脸,做最后的确认。
他噗嗤笑了,啧一声说:“最担心的还是我的脸。”
她一愣,竟一时无法反驳,看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只好瞪着他一会儿,瞬间哇一声嚎出来又要哭。
“好好好,错了错了。”俞津杨失笑,再次把人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亲了又亲,哄不及似的,“我不说了不说了。开玩笑的,怎么回事,这么不禁逗啊,李映桥。”
胸口立刻挨了两记。
他第一次因为太疼而忍住了。
刚刚在外墙上,胸口被水泥墙磨出一片血痕,他刚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但还是火辣辣的疼。
她扑进来的那一下,更是冲击力极强,头皮都疼得发麻,但他愣是没吭声。
然而,李映桥的电话在包里忽然开始震动。
她几乎毫不犹豫地从他怀里离开,动作快得俞津杨还没察觉过来,她已经走到两步外的位置开始接电话。
俞津杨立马背过去,连连倒抽了两口气,给自己回了点血。
然而,却听见前一秒还哭腔明显的女朋友,这一秒已经声音冷静仿佛刚才的一切全是他的幻觉。
“知道了,我会处理。北京见。”
…
…
“我会处理,北京见。”
“北京见。”
“北京见。”
俞津杨一路都在学,后脚跟着她进家门,还在孜孜不倦地“北京见”。
他斜倚在玄关的柜子边,鞋子也不换了,吊着眼梢靠在那,堵着她的去路:“你俩在北京要跟大宝一样天天见吗?”
李映桥正弯腰换鞋,凉飕飕瞥他一眼,想笑又不能,忽而瞥见他无名指上的戒指,拉过他的手看了眼,“戴戒指了,这么乖吗?”
他冷眼睨她:“桥。”
他第一次用这种表情这样叫她。
李映桥下意识抬头看他,目光撞进他深沉而专注的眼底,那里几乎有一种令人凝滞的郑重。
“今天,或者明天,都会下雨,但我知道你不会因为下雨,就不出门了。”
“你说让我少爱你一点,我不会因为你的目的地或者暂时的心思可能不在我这里,我就让自己少爱你一点。”
“我照样爱你,从高三,或者更早。说完了,睡觉。”
第九十五章
当天晚上,#小画城荒腔乐园#被顶上热搜,话题度空前高涨。至今还有人搞不清楚,钱东昌那一幕是超级剧场的沉浸式彩蛋,还是真在众目睽睽之下逮住一个亡命徒?
毕竟上一次如此戏剧性抓捕逃犯的还是张学友。
网友再次辣评:2026开启新纪元,大概是工作比逃犯难找的一年。
与此同时,姜乐和同行女生还在游客中心眼巴巴地干等着,等某位大帅哥等得望眼欲穿。
只是某人刚冷着脸和女朋友告白,更是冷着脸表示自己要去睡觉了。
他根本不指望李映桥会给他什么像样的回应。毕竟她从小就喜欢和他满嘴跑火车,初中就会说什么我会爱护你的,这种话是一句都没少讲,但是,再动人的情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都像是信手拈来、吊儿郎当的情场把戏。
不等他转身,赵屏南电话就打到李映桥手机上。
……
游客服务中心。
俞津杨刚来过一趟,那时俩女生正在接受医护人员的检查,他不方便进去,就去楼下等李映桥了。四一哥的救护车也刚开走没多久,他只让医护人员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没跟车,救护车只让跟一个随行家属,唐湘自然而然地就上车了,因为他爸死死拽着唐湘女士的手,怎么都不肯撒开,想给他戴个血氧仪都套不上去。
嘴里还一个劲地喃喃叫着:“湘湘,湘湘。我这是怎么了,想你想的不能呼吸了吗……”
他第一次看见他妈脸红成那样,在一旁帮忙套氧气罩的医护人员都笑抽了,最后把血氧仪套他爹大脚趾上。
李映桥和俞津杨两人推门而入时,赵屏南如释重负地起身,她耐心耗尽,笑容仍不改,弧度一丝不苟:“他来了,让他和你们聊,好吗?”
姜乐和同伴对视一眼。那道挺拔宽阔的身形立在门口,皮相极好,成熟稳重,这男人眼神里是罕见地没有成年男人身上对年轻女孩肆无忌惮的审视和打量,他目光始终沉静如水,眉骨偏又冷硬。
也是这会儿,她们原本紧绷的腰板这会儿也终于松懈下来,从进门起对赵屏南每句话都摇头的两人,此刻终于放下戒心,轻轻点了点头。
李映桥没有跟进去,被赵屏南拉去给两位女生泡咖啡,俩女人靠在咖啡吧台的位置,一言不发,只偶尔将眼神朝休息室里瞥一眼。
李映桥大致从赵屏南嘴里听说了关于这俩女生一天的遭遇。
“找人给她们做检查了吗?”
“做了,刚俞津杨爸爸的救护车一来,就让医护人员给她们都做了一遍检查,怎么都不肯,说了老半天。最后才勉强答应,可怜是挺可怜,但也真难伺候。”
谁也都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将心比心,赵屏南又觉得自己如果好端端出来玩,被莫名其妙卷入这种事情里,心情也不会好,戒心重也很正常,对她俩来说,本就是无妄之灾,所以她没有多评价,只说:“看俞津杨怎么安抚吧,反正我无能为力了。”
“她们还是坚持不报警吗?”
赵屏南翻着手机说:“是的,但警察如果问到我们这边,我们肯定要如实相告的,不可能真的帮她们瞒着。这次事情闹这么大,她们更加担心被学校老师同学知道后,到时候被指指点点。”
李映桥回头看了眼透明玻璃里的人,思索片刻,没有说话。
俞津杨拉开椅子在她们两人对面坐下,从羽绒服兜里摸出手机,没有多余的对视和交流。
那枚戴着戒指的手指抵在手机背面,指尖娴熟地划拉两下。和不久前用灭火器破窗时那股狠厉决绝不同的是,此刻动作沉稳流畅,连戒指金属的冷光显得都柔和许多。
他抬起眼,用温和而平静的目光征询道:“接下来的谈话,我需要录音。接受吗?”
姜乐此刻冷静很多,但也无法接受他这么公事公办的态度,她以为至少他会关切地问两句她们现在感觉如何,像刚才那位姐姐一样。
“我们在这等你很久。”姜乐说。
俞津杨放下手机,往后靠了靠,姿态坦然冷淡:“所以?”
另一位梨花头已经不说话了,她觉得这个男人太成熟冷静,处理问题的方式,不是她能应付的来的,刚刚她几次其实想走,但姜乐不肯,一定要等到俞津杨来。
她知道姜乐打什么主意,她无非就是想加到这个男人的微信。
姜乐难以忍受他的冷漠,直白开口说:“这就是你对我们的态度?是你让我们在这里等你,你说要给我们一个说法,结果一来连句基本的问候都没有,就拿出手机要录音,我们只是两个高中生,今天经历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景区,不说要你们赔偿,至少你态度是不是要好一点,我不知道你在拽什么。b-boy很了不起吗?和顶流录过节目很了不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