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揉搓着眉心,想要把那份箍在额头紧绷感逼退,但似乎无济于事。
林济东和他母亲江月龄一样,都是狠角色,面对极致的目标与利益,亲情也不过是一种维系手段。
既然他是因外形相似才挑中的许一唯,那么他其实真正利用的,便是林影本人。
他作为生父,向来不看好林影这个女儿,当年让她与严家联姻是为利用,那么她当年带孩子离开,或许也是一种条件置换。
或许他早就知道林影当年与他的事了,若是如此,那这个“条件”,似乎也不言而喻了……
轰隆一声,天光乍闪,雷鸣砸在耳边。
林影醒来时,面对着陌生的天花板,脑仁有些发疼,大概是昨晚醉了酒,做了一晚上的梦,整个人像是个过载的机器,虽能正常维持生命体征,但主控早已流程化了。
洗漱时,意识到女儿不在身边,她冷不丁打了个颤,随便抹了把脸,立刻开了卧室门,奔向一楼……却刚好看到汪铎正蹲在两个孩子身前,像是在交代嘉泽什么事情,而如星看上去也跃跃欲试。
看到妈妈终于下楼,如星立刻咧嘴一笑,朝林影奔过去——
“妈妈!汪叔叔今天要带如星去看星空展,妈妈也一起去嘛?!”
还没等林影反应过来,汪铎便及时朝孩子解释:
“如星,刚刚不是约定好的,今天让妈妈回家歇一歇,我带你和嘉泽去玩。”
今天周六,嘉泽之前心心念念要去看浦东办的一个星空概念展,昨天和如星玩得尽兴,惹得如星也起了兴趣,今天一早如星便搡他主动朝汪铎要求去看,谁知,一向不愿花费时间陪他的汪铎,今天竟破天荒答应亲自带他们去看展。
林影习惯性自荐:“如星很活宝的,不如还是我带他们去吧?”
“不用,你昨晚有些宿醉,你先去吃点东西,待会儿让司机送你回去。今天好好休息,带孩子这种费心劳神的事,就由我去做。”
是啊,带孩子很劳心费神的,可林影似乎已经习惯了,若真有一天她一点也不带女儿,倒是会有些负罪感。
都说爱是常觉亏欠,可亏欠这样的情绪,明明是伤耗人最深的。
如果爱要用亏欠来作比,那岂不是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计算着何时能还清贷款?
思索一二后,林影选择了妥协,并苦口婆心地嘱咐女儿,要听汪叔叔和司机叔叔的话,不可以乱跑,不可以乱讲话,更不可以像上次那样嘲笑嘉泽和其他小朋友。
直到如星伸出了小拇指与她拉勾保证,林影才算是停了唠叨,目送着两个孩子叽叽喳喳地跟着司机出门,汪铎刚要紧随其后,林影犹豫片刻,还是扯了一下他的袖角……
汪铎霎时驻足,镜框下的眼神也由淡转浓,回头凝视着林影投来的目光,静静地,听她开口——
“昨晚我脑子有些不清醒,话都没说清楚,凭白惹你尴尬……”
“哪里,这话该我说的。”
汪铎刻意压低了声音,可这话送到林影耳中,仍是清晰可闻。
她摇头,“其实我知道,你喜欢我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我是林济东的女儿,对吧?虽然你从来都没挑明过,但我与你共事了三年多,你和公司的background我还是有所觉察的。”
闻此,汪铎果然面色一顿,刚要开口,又再度被林影接下来的话堵上——
“汪铎,我可以和你结婚。”
她立刻补充,“但我要离开藤春,也要离开上海。”
“你……”
“工作和感情我不会混为一谈,我说到做到,如果你答应,我们就可以结婚。但我可能无法如你所愿,做一个贤妻良母,时常陪在你身边,照看孩子,因为…我的下一个offer,可能需要我被长期外派去欧洲。”
汪铎被对方一连串的声明轰炸上身,少有地懵站在了原地良久。
“……你拿了皮埃尔新代理人的offer?”
她哂笑点头,“你了解我的,我向来坦诚,也很清楚自己的决定意味着什么。就算你反悔了我也可以接受,要不要结婚
,你说了算,但跳槽这件事,我说了算。”
话刚落,汪铎显然还没组织好语言,手机里的催促来电又扰了他的思路——是嘉泽打给他的,恐怕是两个孩子坐在车里等着急了。
“你先去吧,不必着急做决定。我和你一样有耐心,最近我确实有点累,麻烦你今天帮我照看如星了。”
那天汪铎离开家门时的步履匆忙,像是落荒而逃,也像是心神难安。总之,并不如昨晚吻她时一半淡定。
这也在林影的意料之中。
毕竟,他也是个习惯了一切都以他的意志为转移的人,而林影作为一个亏欠他良多的共事者、被爱者,理应对他的告白展现出极致的被动与感动,可她偏偏反将一军,把所有的可能性坦明,甚至还要与他谈条件。
林影吃着顾阿姨煮的虾粥,觉得自己真是可笑极了。
怎么觉得…她像是个二五仔、中间商似的,别人都是以条件换资源,她却是以条件来配平。
当年她以自己过往糗事的真相换取了她和女儿的自由,如今又为了母女俩更好的生活,不惜答应和当年传绯闻的上司伯乐结婚,可即使真的结婚,她也丝毫不打算过典型“汪太太”的生活,不仅不会为他料理家事、帮衬公司,甚至还要与他割席,工作生活都要长期分居,若是不答应,那她照样会离职。
因为对她来说,与汪铎结婚不过是为自己和女儿多加了一层保险,若没有这道保险,她也照样可以想到可替代的解决方法。
反正,应江月龄的要求,她总是要离开上海的——正好皮埃尔递来了橄榄枝,也算是她最大的幸运,绝处逢生。
在这一系列的事情上,她其实没有什么吃亏的。
如果一定说她亏了谁的话,那便只能是江数了。
从她与林济东的交易开始,江数就已经被拉入棋局,与江月龄谈条件,是为了自保也保他,与汪铎谈条件,是为了加自保的杠杆,也为了让他死心……
啪嗒。
一滴泪就这样稀释进了粥里。
还好粥已经见底了,她也差不多吃饱了。
此刻的林影,只想赶紧从这里逃开,躲去一个没有人的角落里,好好的冷静一下,最好大哭一场……
她擦了泪,红着眼眶朝顾阿姨道别,她正在厨房忙活着刷碗,没来得及回头看她,人便已经消失在视野。
可就在林影打开门的瞬间,门外竟意料之外地,已经站了一个人……
对方看上去比她小上几岁,眼神里透着股潇洒精明劲。
她不认识宋琦,但宋琦却一眼认出了她。
看上去,她对林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似乎更为诧异。
她直抒胸臆——“我要见汪铎,他在吗?”
林影这才意识到她的身份,之前她关注的那几个大热港媒的编辑相簿里,似乎有看到过她的照片——之所以会关注,也不过是因那些文章都是关于江数的,她每每刷到,都忍不住一字一句地读完。
偶尔会点赞收藏,心情不好的时候,又会把它们都取消。
所以她现在的收藏夹里,没有一篇关于江数的文章。
“你来的不是时候,宋小姐。”
她也实话实说,“汪铎今天带孩子出去玩了,刚出门没多久。”
说完,她便绕开她,打算离开,可宋琦却不禁追问——
“你跟他什么关系?又怎么会在这?”
林影不由得脚下驻停,仔细思索了会儿,终于回头,无辜哂笑着承认——
“我?我现在是他的未婚妻。”
第62章 折磨我
林影那天仍然选择自己开车回家。
她清楚汪铎安排司机送她的初衷,不过是为了下次再邀她去家里小坐。
可如今该说的话,该做出的承诺,两人从昨夜到今朝已经悉数讲明,没必要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了。
她特意拐了趟药店,开了些安神、退烧药。
到家后,汪铎发来两个孩子在星空展上的照片视频,如星看上去无忧无虑,像是丝毫没有在意到自己的处境即将转变——不是跟着母亲去异国他乡奔波,就是要时常游走于两地……
林影灌下一杯热开水,将药片冲下喉咙,烫得她心口一颤又一颤,把眼泪都烫了两滴出来。
吃了药,她把换洗衣物一股脑塞进了洗衣机里,又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家里的卫生,几番折腾下来,她觉得有些头疼,刚打算歇会儿,手机邮箱又来了则提醒,是欧洲工签下签的通知,确认了护照到手的时间后,她又赶紧用英语回了封邮件给皮埃尔的工作室——
“皮埃尔,感谢您的回复与工作邀请,我已接受offer,工签已下达,由于上海还有些私人事宜需要处理,我将最晚不迟于下月入职。”
与皮埃尔的缘分,乍看突然,实则也是她早有预谋。
这些年在汪铎手下,她虽成长受益良多,但这背后的潜在风险也着实不小,他的追求和青睐像是一个定时炸弹,她曾被诬陷只是一次警告演习,从那时起林影便明白,今后在他手下多一天,她就要多仰他一天鼻息,人情债最难还,哪怕只是单方面的。
而许一唯能入职,表面看是得了江数和她的推荐,实则也是经由了汪铎的默许。
可汪铎为何会对一个资质平平的女孩这样宽容?他就算再平易近人,也极少明着开后门。加上在许一唯来之前岑硕被劝退,她正好顶上,这其中的巧合似乎过于微妙。
联想到江数先前劝她的话,江月龄后来又不请自来,才彻底点醒了她,她主动以兑现原本的奖金为由,央张姐帮她查旧账,果然,她注意到疫情结束这些年,每年定期都会有一个信托账户朝画廊大账拨款进来——而那个信托账户,隶属于江林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名下,分管这些公司的总经理,正是她父亲林济东。
怪不得,藤春画廊这些年还能被保下来,怪不得,汪铎会心安理得地让她管理运营画廊……一切都是有原因的,或出于私心,甚至出于人情世故。
她不知道汪铎给许一唯机会是为了什么,或许他和林济东还有更大的动作,说不定就像江月龄担忧的那样,为了捅出江数的“篓子”……
可她此刻已无暇多念,哪怕林济东和江月龄都只是虚张声势,她要做的,仍旧是要带着女儿远走高飞,远离风暴漩涡。
离职,远离汪铎的人情控制,离开上海,远离与林济东交易东窗事发的纠缠。
那天因巡展偶遇皮埃尔,并与他相谈甚欢,是她的一步棋,也是她的心之所往——最初从汪铎口中听说这个艺术家时,她便早有青睐,当天回去便看了他所有的作品,他感知这个世界的方式,让她觉得与之相见恨晚。
如果有机会可以合作,那一定会是件极为有趣的事。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她幸运地通过身边三个男人结识了皮埃尔,也算是一种将计就计。
但好在,最后这个机会,是她主动争取的,也是皮埃尔告诉她——
“你应得的,其实Alan刚开始找我时,我并没有细聊的打算,我甚至都忘了他是谁,但他很积极,给我看了画廊的介绍,以及你的介绍……他们都以为我是看在他们的面子上,给了你一个机会,其实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了藤春一个机会。”
回完邮件后,林影以为可以安心睡个午觉了,可双目一闭,意识涣散,她睡得并不安稳,浑浑噩噩地又做了很多梦,梦里来来回回,都是身边的那些剪不清理还乱的人和事,将她层层围困,林影濒临窒息……
直到一声急促的按铃声将她吵醒,醒来满头大汗,浑身燥热难忍,她以为是程馨然回来了,又要来给如星投喂零食,便强撑着起身,随意披了件外套去开门……
谁知门后那张脸,与她刚刚碎片梦境里不断重复出现的脸重合了。
是江数。
眉心倏然一痛,她恨不得自己还在做梦,这样她就可以一把将门关上,当作无事发生。
他阴沉着一张脸,眼神难辨喜怒,似是千言万语要同她理论,可张口还是先问——
“如星呢?”
她实话实说:“跟汪铎父子出去看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