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能是什么?”
可汪铎并没有打算和盘托出,只是朝她保证——
“没那么龌龊,但也不代表多磊落。至少我可以对你保证,我做的事并不会伤害你以及许一唯。甚至岑硕…我也给了他一个体面的去处。”
听到这里,林影也不打算详究背后的细枝末节,只觉这些人要么已从她的人生退场,要么即将退场,她如今自顾不暇,没心思精力去关心别人的命运,反正她都无愧于此。
她唯一的愧处,便是五年前与林济东的那场交易——以江数未来名誉为代价的自由。
现在,她又在以消耗江数的感情为代价,为她和女儿争取更宽广的自由。
她又想起昏睡前江数质问自己的话——为什么总把他推开?为什么什么都不肯说?却偏又允许他继续介入自己的生活。
她习惯性觉得自己可怜,习惯性觉得别人欠她些什么,林济东也好、江月龄也好,甚至江数也是。
或许他们是亏欠自己良多,可感情债是个无底洞,越是凝视,越会被吞噬,再被这种顾影自怜的情绪反噬疯魔……
归根结底,她的人生只能运行在自己的轨道里。别人是进不来的,强行相撞的轨道,如何能正负相抵?只会撞得头破血流,什么也不剩。
“林影,你总觉得我这些年对你的感情像施舍,但明明,你今早回应我的话才是真正的施舍。”
汪铎再度开口,牵她回神,“我说过,你在感情上是个念旧的人,你并没有很爱我,甚至也没有很爱你自己。
虽然别人总说我是个艺术家,但入行这么多年,我早觉得自己是个浑身沾满了铜臭味的商人了。我不希望心里最后一块净土,也只是掺杂着算计的‘施舍’,所以结婚的事,你确实可以再考虑考虑,我说我很有耐心,不是在以退为进。”
说完,他看了眼手表,表示自己要回去陪嘉泽吃晚饭,便直接告辞了。
病房门落定的那一秒,空余林影凝着墙面上的时钟发呆,啪嗒啪嗒的秒针算计着时间,为她的情绪按下暂停键。
住院这两天,林影最多的时间就是在休息睡眠,空余时间没刷多久手机,就觉得字形混乱,眼皮打架,便干脆不再多看,干干净净地享受了两天清净日子。
关闭任何社交媒体,不刷短视频,就算是护士帮她开电视,她也只找些无脑剧来打发时间,不做任何烧脑、深入的思考。
只因她逐渐意识到,哪怕是个机器,信息一旦过载也是会出现卡顿,需要报修的。
何况她只是个肉体凡胎的人呢?虽然这样想有些辛酸,但好容易生个病,让大脑放个假,也当是疼爱一下自己了。
就这样,两天之后,她的体温终于稳定了下来,精神头也好多了。
当看到程馨然带着如星走进病房,她更是无限惊喜——
“怎么是你带她来?”
“你老板早就嘱咐我,说你大病初愈,看到我和孩子来会更安慰,就直接拜托我来接你出院了。”
汪铎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周到。
“妈妈,妈妈!汪叔叔说嘉泽开学之前,要去参加野炊夏令营,我也想去,妈妈可以帮我报名吗?”
程馨然表示:“她来的时候念叨了一路呢,不停问我,妈妈会不会答应她。”
她摆着手,佯装无奈。
“不管怎么说馨然,这几天麻烦你了,今晚回去我下厨,你想吃什么,我统统给你安排上!”
“得了得了,你现在还是带病之躯呢,做个饭再把你累着了病情复燃怎么办?你哥和你老板都饶不了我。”
她话里带着揶揄,林影并未由此感到冒犯,反倒听她这么一玩笑,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她收拾好行头,牵起如星的手,去前台办出院手续,费用自然是早就结清了的,她便和女儿、程馨然一起按电梯下楼……
如星的话一直没停过,就在这时,她冷不丁来了一句——
“妈妈你知道舅舅上电视了嘛?”
林影还没仔细消化这句话,电梯刚好落停,大门洞开,站在她面前的人,俨然便是戴着口罩的江数。
只因这双眼睛她实在太过熟悉。
然而四目相对不过三秒,江数便伸手拦了下电梯,表示——
“这么巧,我刚要上来接你。”
原以为那天之后,他怎么也会在家“冷静”一段时间再考虑约见面的事,谁知他倒是雷打不动。
程馨然倒是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并未袒露出太多不合时宜的微妙神色,只是大大咧咧地,牵着如星老老实实坐进了后座。
如星再次询问:“舅舅,舅舅,前几天如星在电视上看到你啦,但是汪叔叔很快就把电视关了,舅舅是报名参加了什么比赛嘛?”
可一向对如星耐心回应的江数,这次非但没有正面回答,反
而还语气平平地交代——
“这不是如星该关心的事。”
而程馨然见状,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林影这才意识到状况不对,可当着孩子的面,她并不想生是非,嘴上用轻巧的话宽慰孩子,让她别打扰舅舅开车,手指则佯装轻描淡写地划着屏幕,看到本地热搜词条上,蹦出来些熟悉的字眼……怪不得他今天要戴口罩呢。
待车子停在了楼下,林影并没有着急卸下安全带,先朝着身后的人交代:
“馨然,你先带如星上楼吧?我待会儿上去。”
此话一出,程馨然秒懂,而江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也兀自攥紧了一瞬。
目送女儿平安上楼后,林影才徐徐开口:
“闹得这么沸沸扬扬,怎么还不知道避风头,非要来接我出院?”
也正是此时,车窗被关得严严实实,连上锁的声音都这样清晰可闻……
这不是两人第一次同处于这样的空间里,可林影仍旧无法习惯这样的“窒息”。
“是有点冒险,但我实在想见你,也想听你……说些真心话。”
第64章 喜欢过
那天把林影送去医院后没多久,江数便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彼时的他满脑子都是林影的病情,以及对汪铎本人的抵触,全然不顾自己此刻的形象——唇角带血的吻痕,以及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牙印,喉结边还有她吮吸撕咬的痕迹。
虽不严重,但仔细看来总归有些狼狈,他从来都没这么狼狈过。
而电话里的内容,着实让江数陷入有生以来最大的狼狈之中了。
公司最近一个工程项目资金周转出了问题,这项目是他六年前揽下来的,紧接着他去香港发展,这项目便交到了林济东手里,项目起初草拟的合同留的还是他的底。
原本项目责任也该一并转接过去的的,但林济东显然留了一手,他早在江数回来这段时间,在公司以退为进,佯装不情不愿地,把当年自己要走的项目再交回到他手上。
也怪江数那时大意,一心浸在接任总经理的浩如烟海般的案例里,完全忘了让法务那边明细划分各个旧项的收益与责任。
工程上个月刚竣工,他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差池,却还是偏偏被林济东和严松反将一军……
一个包工头上个月因酷暑得了热射病,当场昏厥在了施工场地,后来被送去医院,引起了并发症心力衰竭,家里人一直在闹。昨天直接见了媒,内容从起初的质疑江林集团的工程吃人血馒头,到后来发酵到贪污赃款,导致工期一拖再拖,搞了六年都没弄好,烂尾楼直接变豆腐渣工程……
最后舆论的矛头,竟莫名奇妙地直指了江月龄母子。
各大媒体言论层出不穷,不少吃瓜群众煽风点火——
“家人们,你们不会不知道江林要变天了吧?谁不知道这只是夫妻档离心的导火索啊?”
“我看过这狗公司的发家史,吹得天花乱坠,什么强强联合、革命友情的,要我说就是俩人为了各自的利益结婚合并资源,现在池子养大了,又怕对方占自己那份,搁这公开分赃呢。”
“哎,要我说,女的就不该要求太多,江月龄那样二婚还带一拖油瓶的女的,他老公当年心得多大啊?给人家养儿子,公司还不归他掌权,这么多年一直隐忍退居幕后,到现在还得给他继子擦屁股,真的是,不给他发一个‘好人卡’我第一个不同意!”
“楼上男的吧?登味儿都要溢出屏幕了,果然男人更能共情男人。声明,本人女,虽然不觉得江月龄是个什么好人,但林老登也不见得清白!”
“楼上好典‘我女我也’,搞什么中立,要骂就骂,要夸就夸,别整拧巴那套!江月龄很超前的好不好?人家三十多年前就开始去父留子了,某些人还在纠结给人家养儿子掉不掉价,拜托,她不嫌老登是拖油瓶都不错了!”
“不是?你们女的疯了吧,别他妈看见个女总裁就高潮好吧?搞什么性别崇拜?”
“这事第一责任人是她儿子吧?这么爱男嘛?怎么不去骂他,逮着他爹妈捧一踩一呢!别是看人长得帅,不忍心吧?”
“都不想说他,过得还是太顺了,要啥有啥,家里所有的资源都给他,还以为这次回来能搞一番事业呢,结果拉了坨大的。”
“我觉得他不适合回大陆,不行还是回香港吧?让富姐捧着养着hhhhh关键时刻还是得看女的!”
“我一姐们儿之前在江林上班,她跟我说江数当年身边莺莺燕燕不带重样的,他甚至专门买了个别墅就为了跟py那啥,当年还有人传,估计是闹出人命了才去香港避风头的……可惜我那姐们儿早早离职了,不然现在可是八卦集散中心呢!”
“什么什么?闹出人命展开说说?是刑事案件嘛?”
“这都听不懂,肯定是把哪个女的肚子搞大了呗?细思极恐啊,别看他现在未婚未育的,背地里估计‘家’都好几个了。”
“救命!真的0人在意资本家的私生活哈,有这工夫不如多转发转发,替躺在医院里的工人发发声啊!”
……
吵闹声几乎淹没了屏幕。
林影锁了屏,将手机放回包里。
浩如烟海的评论区以及各种话题tag,谣言里面掺了假,真话里面和了水。没有人真的在意真相,路人看热闹,同行看笑话。
而如今,江数还真成了个笑话——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大概也是头一次体会到身败名裂的滋味。
他取下口罩,堪堪说起——
“我妈那天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包括她先前瞒着我去质问你,你答应她会带着孩子离开上海,所以…当年你和林济东签协议,现在决定和汪铎结婚,都是为了和我们划清关系,以求自保,对吧?”
他的话掷地有声,尾音却在发颤。
“是。我当年是瞒了你如星的事,也间接出卖了你的利益,所以现在授人以柄,让林济东构陷你们,把舆论闹到这个地步,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但你放心,我这次不会跟着他煽风点火,更不会趁火打劫,拿如星的身份做文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们母女能有个更安稳的未来。我已经接了皮埃尔给我发的代理人offer。离开上海前,我会把该处理好的事都处理好,等这风波过去…我们也算扯平了。”
她把话撂得直白坦荡,眼神落在窗外,心跳也平静得不似预想。
可江数握在方向盘上的手却暗自握紧,情绪累成石头,积压在胸口,几乎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事到如今,你还觉得我们能扯平吗?为什么,你连汪铎都可以信任,却不能信任我?”
林影以为,知晓真相后又被摆了一道的江数,多少是要朝她“兴师问罪”的,可少许的屏息后,他始终纠结的,竟还是这件事?
他的疑虑在胸口郁结,像再也抑制不了的岩浆,烧到了心口,把心口烧出了裂痕,和着高温石灰一同迸裂喷薄出来——像是一座活火山。
“林影,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失望,所以我活该被你拒绝、被你隐瞒真相……
可我想不通,你能和任何一个你不喜欢的人高谈阔论,顶着所有的压力与他们谈条件、谈交易,却唯独不愿意相信我?哪怕一次?
难道我这种人的感情,在你眼里就那么廉价吗?”
他的话衔接上了上次两人的对峙,可上次是对峙,这次却是反问——也是自问。
这六年来,江数不断地反刍那些原本不断被自己轻视的情绪,曾几何时,他认为感情不过是自己得到某人某物的手段,若不看结果,那谈感情的过程就是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