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笃移开视线,说道:“那很好,等上了大学,你继续往前迈步。”
可叶语莺反而眼底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她定定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张脸,不解地喃喃道:“往前看,是不是也等于背叛了过去。”
他说不是,但是没有解释缘由。
窗外又开始飘雪,白色的积雪让整个深夜都反光得清透。
在温暖的室内,她感受不到任何严寒。
她总不想让这个夜晚过去,正好看到酒店有幕布,提议一起看看电影。
她好像从来没有做出这么逾矩的提议,平时两人最私人的氛围,就是一起在客厅一起看看球赛和新闻。
不得不说,程明笃真的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维系得非常好。
但是今晚,他却答应了。
叶语莺愣了愣,像是没料到他会答应,眨了眨眼,立刻从沙发上起身去拉开窗边那块厚重的幕布。
他站起身,将笔记本收起来,
叶语莺顺手关灯,让房间里只剩壁灯的暖光,随着他走近,空气也像是被那道气息轻轻扰动。
“你想看什么?”
“随便。”他转身,嘴角微微上扬,“你选。”
“那就看这个吧。”
叶语莺准备就绪,一抬头,看见屏幕上浮出一行英文字母——CallMebyYourName。
她道:“请以你的名字呼唤我?”
“嗯,可以。”程明笃语气平淡,
叶语莺低头调整画面亮度,“听说取景在意大利北部的夏天,拍得很好。”
电影开场时,屏幕上的光映亮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青绿的田野、古老的石墙、发黄的色调、午后的蝉声、湖水的倒影,灼热而静谧的夏日故事拉开帷幕。
叶语莺蜷在沙发上,抱着靠垫,目光一动不动。
她看着那两个少年在阳光下并肩骑车、潜入湖底,又在黄昏的橄榄树下无声对望。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慢慢漫上心头。
“你喜欢这样的电影?”程明笃问。
“喜欢。”她凝视着画面,轻声回答。
“为什么?”
叶语莺沉默片刻,转头看向他。壁灯的光映在她瞳孔里,像一层柔亮的湖水。
“我从第二次看它开始,就发现每个镜头里都藏着要失去的东西。”
一场注定只持续一个夏日的浪漫故事。
他微微一怔。
电影里,少年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故意用不同的方式弹奏钢琴,在水池旁边一脸凝重地认真写着音乐手稿。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热浪,两人骑着自行车,穿行在那个泛黄的城墙下。
叶语莺看着屏幕,忽然轻声道:“我也想拥有一个这样的夏天。”
程明笃缓缓抬起目光,看向她。
她继续说:“不一定要恋爱,只是那种……可以肆意流汗、笑着奔跑、被阳光包裹、在黄昏里不必告别的夏天。”
他没有出声,注视着她一会儿,收回了视线。
片中流动的金光映在他侧脸上,那双一向平静的眼睛,有了一瞬间的松动。
“有些人,”她低声说,“就算只出现一个夏天,也够人记一辈子。”
她又怕泄露自己的心事,补充了一句:“我说的是电影里。”
程明笃指尖轻轻收紧,半晌才开口:“但这个夏日还是迎来了冬季。”
是的,电影里两人分开之后,半年后的冬季,Elio接到了Oliver的电话。
电话那头,Oliver告诉他:“我记得我们所有的一切……”
而且,已经订婚了。
Elio沉默了很久,只轻轻地说:“Congratulations.”
电话挂断,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然后,镜头长时间地停在Elio身上:
他一个人坐在壁炉前,炉火在他眼前跳动,眼泪慢慢滑落。
他没有哭出声,只是微微颤抖,嘴角偶尔抽动,像是在和记忆对话。
背景里,家人正在准备圣诞晚餐,父母在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他的夏日,彻底结束了。
屏幕上的火光微微闪烁,仿佛从另一个世界照亮了他们的面庞。
程明笃靠在沙发一侧,神情静默。那一刻,叶语莺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空气也被那团火照得发烫。
她每次看到这个结尾都泪流满面,悲哀地向,Elio再也回不到那个邂逅的夏日,但是她的夏日也即将过去。
“Elio终于懂了。”她的语气平静,却透着微颤,“懂得失去不是惩罚,是生命体验的一部分,他心里的那种钝痛在证明爱是真实的。”
他侧头看她。火光在她眼底跳跃,那一瞬间,她不再像他印象中那个别扭的小孩,而像个真正开始理解世界的年轻人。
“你觉得他们还会再见面吗?”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问。
程明笃沉默片刻,嗓音低低的:“也许不会。”
“那是不是很遗憾?”
“不是。”他顿了顿,语气温柔而克制,“他们在那个夏天已经过出了全部意义。”
叶语莺看着他,触及到心里的失落,眼泪汹涌。
那她呢?她承载着全部意义的夏天,为什么还没降临。
壁炉的光摇曳着,程明笃感到肩头一重,是她靠了过来,隔着衣料,没有很亲昵。
他启了启唇,手指微动,但是没有推开。
电影的片尾曲《VisionsofGideon》缓缓响起。
SufjanStevens的嗓音干净得近乎透明,歌声
在空气中回荡……
“IsitavideoIsitavideo”
壁炉的光在她的瞳孔中一闪一闪,像在燃烧,又像在哭泣。
程明笃终于开口,声音几乎被音乐吞没:“早点……”
她红着眼睛打断他,有些委屈地说:“我肚子疼。”
程明笃转过头,眉间微蹙,问道:“疼得厉害吗?”
平静的语气里里已经掺了些微不可察觉的担忧和关怀。
叶语莺摇摇头,嘴角勉强扯了个笑:“没事,可能今天有点冷。”
她想说更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其实知道,这并不是借口,疼痛是真的,只不过确实可以忍耐,只是她确实想再多待一会儿,不想让这个夜晚那么快结束。
程明笃站起身,走到茶几边,倒了杯热水,又蹲下去调节壁炉的火。火苗“噗”的一声升高,橙红的光洒在他的手背上,映得那一双手骨节分明。
“喝点热水。”他说,语气比平时更轻,“如果有药,我帮你拿。”
她接过杯子,手指擦过他的指节,热气烫得她下意识缩了缩。
“谢谢。”她小声说。
“你今天没吃多少东西。”他抬眼,神色有些无奈,“要不要吃点东西垫一下?”
她摇头,手捂着小腹,蜷缩着靠在沙发角落。火光跳跃,映得她的神情半明半暗。
“我就坐一会儿。”她轻声说,像是怕他赶她走,又像在向谁示弱,“一会儿就好。”
程明笃沉默了片刻,终于伸手,把她肩上的毛毯轻轻往上提,盖住她的膝盖。
“别太靠近火,会头晕。”
叶语莺“嗯”了一声,怔怔地望着他,火光在他侧脸上闪烁,他近在咫尺,她却束手无策。
她忽然很想说点什么,告诉他如果拥有他,她将不惧怕任何疼痛和苦难,她再也不会半夜惊醒后难以入睡。
程明笃是她的药啊……
这场不被允许的暗恋,只有他能治。
可她最终只是低下头,轻轻靠着那张沙发的边缘,蜷着身子。
程明笃站起身,从随身包里翻出一盒止痛药,倒出一片递给她。
“吃了再睡。”
“嗯。”她接过,声音几乎被火声淹没。
他看着她的神情,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伸手关掉了投影。
房间陷入一片昏暗,只剩壁炉的火在闪烁。
尽管她的房间就在隔壁,但是壁炉生起还需要一些时间,便没有提出让她挪窝。
风从窗缝间轻轻灌进来,火光晃动着,映在两人之间。
那一刻,没有人再说话。
她靠着沙发,昏昏欲睡。火光在她睫毛上闪烁,被剪成了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