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窗内,却是另一番景象,冷气开得极足,空气清透得像被滤过,谈判桌两侧人影对峙,面色不动如山,文件一摞摞摆在桌上,签字笔搁在边角,谁都没有再碰。
谈判已僵持到了第三天,从股权比例到知识产权,从底层算法到数据流向,双方你来我往,字字见锋,句句带试探。谁都笑着,谁都藏着。
Nexora这边派来的负责人赵煜铭,是创始团队中少有的本地人,普通话带着隐隐的粤语尾音,说起话来温和平静,像个大学讲师。
可偏偏他那种慢条斯理、语气不紧不慢的节奏,最容易让人在不知不觉中掉进他的语言陷阱。
“你们说得都没错。”赵煜铭翻着手里的合约,头也不抬地笑道,“但市场从来不是按理出牌的,不是吗,郑总?”
郑晓天翘着腿,靠坐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签字笔,动作懒散。他扫了赵煜铭一眼,笑得不疾不徐:“理是死的,人是活的。真要按规矩来,咱俩现在恐怕也坐不到这儿喝茶。”
赵煜铭“呵”地一笑,啪地合上文件,说:“那不如晚上不谈理,咱们谈点实在的。我在香蜜湖那边订了间私房菜馆,老板是老朋友,酒也备好了。”
那家中餐馆在香蜜湖边上一处旧别墅里,外表看着不显眼,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满院子的桂花香混着夜风扑面而来。
刚入座,赵煜铭身边那位助理就吩咐上酒,一排茅台上桌,郑晓天看了一眼,笑着吹了声口哨:“不是我说,赵总,您这几瓶酒啊……可能还不够我们夏总一个人喝的。”
夏知遥正侧身与另一位谈判代表寒暄,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你倒是挺会给我立人设。”
“实事求是。”郑晓天耸耸肩,语气轻快,“赵总您是不知道,在我们公司,最能喝的事夏总。”
赵煜铭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整个人都坐直了些:“夏总原来这么能喝?我还以为你那种国内传统咨询出身的,不沾酒、讲PPT那一派。”
夏知遥笑了笑,并不急着否认,只是举起杯,轻轻转了转杯中清澈的茅台,语气淡然却字字有意:“古有金陵重逢饮茅台,为有嘉宾冒雪来。今天咱们是深圳初识饮茅台,为有嘉宾冒雨来。”
她举杯向赵煜铭轻轻一碰,唇角带着几分客气的笑:“这雨,一下就是三天,看来是等您很久了。”
赵煜铭愣了一瞬,随即笑开,眼睛都亮了几分:“哎哟,难得还有人记得这首诗。”
他举杯一饮而尽,带着些激动:“我就是贵州茅台镇出来的,十几岁才离开,一直对这酒有情结。你这一句诗,把我都勾回去了。”
夏知遥顺势轻轻一笑,酒未饮尽,话却已落在心口:“赵总能来,已是厚待。接下来这项目要真能落地,就不止是酒香穿镇这么简单了。”
赵煜铭笑着点头,眼神也柔和了几分:“你要早开这个头,今天这局谈起来可能更轻松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把话题从数据模型聊到地方经济,从白酒的酒曲配比聊到新式发酵法,饭局气氛逐渐放松,像终于从刀锋上退下半步,换了副温吞的面具。
酒局结束得不晚,夏知遥和郑晓天互相搀扶着回到酒店,步子略显踉跄。
白日的喧嚣早已退去,整座城市仿佛被夜色层层包围,只剩低沉的海鸣与窗帘轻轻晃动的回响。
夏知遥一把扶住醉得站不稳的郑晓天,把他安稳地按在沙发上,他整个人靠在那里,额发微湿,衬衫有些凌乱。
她弯腰轻轻拍了拍郑晓天的肩膀:“坐会,等我一下。”说完,她转身走进洗手间。
她打开水龙头,清水哗然落下,她将双手伸进水中,一股凉意从指尖一路漫上手腕,像是要把今晚所有酒意与倦意一并洗净。
她反复搓洗着手心,却用力得仿佛在擦去那些应酬中残留的油腻与混乱,镜子里的她,抬起头,眉眼依旧清冷凌厉,可神情里却多了几分藏不住的倦意与空白。
当她走出洗手间时,房间已是一片昏暗,唯有窗边一束微弱的灯光透过薄纱帘,洒在郑晓天的身上,将他整个人切割成影与光的两半。
他正站在窗前,背影笔挺,指尖残烟一明一灭,烟雾在夜色里缓缓旋转,缭绕成模糊不清的剪影。
他的侧脸埋在暗影中,眉骨冷峻,神色晦暗,仿佛醉意未散,听见开门声,他缓缓转头,眼神从窗外收回,落在她身上。
夏知遥站在门口,神情清冷而克制,仿佛方才那些疲倦的情绪都已被水冲净,重新戴好了盔甲。
郑晓天的笑意淡得几乎没有温度,声音低哑:“别走,陪我待会儿。”
第39章 Chapter 39 刚才我亲你的……
说完, 他掐灭了烟,转身朝她走来。
夏知遥语气干脆,像是随手划出一道清晰的边界:“大哥, 我刚替你喝了那么多, 脑子都不转了,你现在拉着我说废话, 还有没有人性?”
郑晓天没有接话,他盯着她看了几秒, 眼神深沉得像夜里的海,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又像藏了太多。
“就一会儿。”他低声说, 嗓音低得像风,“我不说话,你也不用说。”
她的冷漠像一面镜子, 干净、冰凉,却毫不留情地映出他此刻的狼狈与荒唐。
郑晓天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盯着她, 眼神像被什么点燃了一样。那抹酒意在瞳孔深处翻涌,却不再是醉意,山雨欲来风满楼, 试图冲破理智最后的防线。
他一步步逼近, 带着几分迟疑, 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般突然而果断。他一把揽住她的腰, 动作快得几乎来不及反应, 夏知遥刚张口想说什么,他俯身靠近,唇几乎贴着她耳边, 及那些藏在沉默背后的情绪。
三步,两步,两人的身影失控般跌倒在床沿,气息交缠,眼神交锋,郑晓天整个人覆上来,力道带着压迫,也带着急切的无措。
“夏知遥。”他低声唤她的名字,唇角扬着一贯吊儿郎当的笑意,可那笑意底下的情绪却是藏不住的翻滚,他顿了一瞬,声音低哑,试探与赌气交错其间:“你想不想……”
“不想。”她打断他,声音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豫。
那一刻,冷静重新占据了她的全身,夏知遥望着他,,轻而稳地递出一句提醒:“郑晓天,我不是你逃避痛苦的出口。”
轻轻一敲,便敲在他心上那块早已千疮百孔的地方。
“你现在靠近我,不是因为你真的想跟我睡。”“而是你太累了,难受得快要窒息了,只想有人能把你从深水里拽上来。”
她声音微顿,唇角微动,眼神却没有闪躲。
“可我不是救生圈。”她缓缓地说,像在告诉他一件无可改变的事实,“我自己也在海底沉着呢。”
郑晓天的眼神骤然松动了一瞬,那种狼狈,因为她看穿了他,没有愤怒,也不带一丝怜悯,只有清醒到令人心疼的坦率。
她低声补了一句,如最后一枚钉子,缓慢而无声地敲入彼此之间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你不是不懂分寸,只是现在太难过了,想有人陪你疯一会儿。”
“可我,不能再疯了。”那是成年人的清醒,是在深海里浮沉太久之后,终于学会不再伸手求援的姿态。
可他仍不肯认输,眼底的执拗像是一团火,死死燃着,不肯熄,下一秒,他俯身吻住了她。
那个吻急促而凌乱,毫无预警,突如其来的风暴,扑面而来,乱了节奏,乱了呼吸,也乱了所有情绪的退路。
他的唇重重碾压着她的,带着酒意与喘息的热度,力道近乎粗暴,像是在用身体堵住语言,用本能抗拒理智,用力到连他自己也分不清,这是欲望,还是绝望。
佛只要吻得够深,就能压住她的冷静,填补他心里那一块早已千疮百孔的空白,像是非要从她身上找回自己,哪怕只是一点点温度,一点点回应。
夏知遥的背紧贴着床沿,她的呼吸被迫紊乱,眉心轻蹙,却始终没有回应他分毫,仿佛那份冷静,是她最后的堡垒,也是唯一不肯松手的尊严。
郑晓天俯身逼得更近,近到他们的气息纠缠成一道潮湿而滚烫的漩涡,他盯着她一动不动的沉默,心头那点仅存的理智被拉扯到极限。
他以为她会推开自己,哪怕是愤怒,是反抗,是狠狠的一巴掌。可她什么都没有做。
那一刻,是他自己,先崩了。
他的额头缓缓抵住她的,气息灼热,带着夜里尚未散尽的酒意。他闭着眼,声线低哑得仿佛要被夜色吞没:“刚才我亲你的时候……你在想谁?”
夏知遥本来面无表情,像被冷水封住情绪。可这句话落下的瞬间,她猛然睁大眼睛,仿佛被什么锋利的记忆击中,整个人一僵。
一段藏在意识深处的画面骤然浮现,那是纽约的雪夜,周越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肩头,将她带回自己家。
她醉得神志模糊,眼神迷离,话语含混,而他就站在她面前,眉眼沉静,等一个许可。
那夜的亲吻,是她主动的,是她在崩溃边缘伸手抓住他的一点温度,是在混乱中唯一能握紧的救生绳。
没有躲闪,没有拉扯,没有现在这般近乎强迫的靠近,那是一种真正的沉沦。
她闭上眼,喉咙发紧,胸口轻颤,肩膀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却一动不动。她怕睁眼。怕一睁眼,就会把那些压抑了太久的秘密全数倾倒而出。
她没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给不出答案。
郑晓天望着她紧闭的眼,他的手,原本还搭在她身侧的枕边,此刻悬在半空,终于缓缓垂落。
他坐直了身,手肘撑在膝盖上,背弯得像被什么压得透不过气,他低低笑了一声,那笑没了往日的吊儿郎当,带着疲惫、苦涩,和一点点自嘲,比今晚喝下的酒还要灼人。
“不是章路远,对吧?”他喃喃问道。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一下子被抽空了力气,顺势滑坐在地板上,靠着床沿,头垂着,眼神黯淡。
夏知遥仍未言语,只是缓缓看他一眼,随后也在对面的沙发边坐下,两人隔着一小段空隙。
“你发什么疯呢?”她终于开口,带着一些疲惫和讽刺。
郑晓天没应,头仰着靠在床边,灯光斜斜地洒在他额角的发线上,映出一片狼狈不堪的剪影。
她冷笑一声,嗓音带上了久违的锐利:“是不是最近太忙,没时间出去鬼混?憋疯了?没处发泄,就想着拿我下手?”
郑晓天终于动了。他抬手掩住脸,手掌慢慢滑下,撑在额头,用力揉着太阳穴,像是想把脑子里那点混账冲动硬生生碾碎。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又低沉,像是在喉咙深处磨出来的,“对不起啊……操,我是真他妈有病。”
夏知遥静静地站在原地,眼神像一潭死水,冷冷地凝着他。那目光里藏着一种极难言明的疲惫,就像一个人亲手点燃了漫山大火,却在燃尽一切之后,才发现自己也被困在了其中。
她依旧带着强撑的平静:“我去洗个脸。”
她颤抖着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瞬间涌出,溅在她的手上,她埋头冲洗,力道一遍比一遍大,仿佛要把皮肤深处的某种记忆硬生生搓掉。
外面的郑晓天站在原地,望着那扇门,眉头皱得死紧。他觉得时间太久了,心里那股不安一点点漫上来。他犹豫了一秒,最终还是推门而入。
门没有反锁,他刚踏进洗手间,目光不经意掠过浴缸。
他眼前一晃,脑子一片空白。
下一秒,他猝然转身,扑到马桶前,剧烈地呕吐起来,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冷汗一滴滴顺着鬓角滑落。他死死抓住马桶边缘,手背上青筋暴起。
夏知遥怔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顾不得自己刚刚的情绪,立刻蹲下来,
她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快速站起身接了杯温水,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漱漱口。”
郑晓天没有说话,只是机械地伸手接过水杯,指尖微微发抖,强忍着喉间残余的恶心,咽下一小口,然后缓慢地漱口,吐在马桶边的垃圾桶里。
夏知遥蹲在他身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的模样,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这点茅台不至于喝吐吧,”她语气轻缓,但难掩疑惑,“你酒量没这么差啊。”
她话音刚落,郑晓天才低低开口,声音沙哑中带着一丝尴尬:“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夏知遥轻叹了一口气,拿过他手里的水杯,放在一旁,“这下老实了吧?”她低声说,语气带着点调侃,又掺了些无奈
郑晓天没回她,只是抬手把脸埋进掌心,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各自洗了把脸,把那点不堪收拾的狼藉清理干净。
夏知遥将湿毛巾拧干,甩手丢进洗衣篮,转过身时,便看到郑晓天已经“满血复活”地坐回了客厅,靠着茶几瘫在地毯上,一副好像刚才那场吐得天翻地覆的混乱根本不存在的模样。
他一边揉着胃,一边语气轻飘飘地问:“哎,你不会只跟章路远睡过吧?”
话音未落,后脑勺便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你这属于职场性骚扰,知道吗?”夏知遥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眉尾微挑,语气冰凉。
郑晓天却毫无怨气地笑了出来:“不一样,我这属于闺蜜之间的深度八卦。”
“呵。”她冷笑一声,随即懒洋洋地坐到沙发扶手上,单腿搭着,姿态随意却带着几分女王气场,“那你倒是说说,睡男的和睡女的,有什么不一样?”
她挑了挑眉,像一把看透人心的刀,语气玩味中透着毒辣:“你什么时候开始男女通吃地胡搞瞎搞了?”
郑晓天仰头看她,原本吊儿郎当的语气忽然沉了下来,竟然出奇地认真:“你真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