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知遥眨了下眼睛,没出声,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那目光分明是:“你敢说,我就敢听。”
他靠回沙发,长腿一伸,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像是在润嗓,又像是给自己争取几秒的缓冲。目光垂下,盯着杯中晃动的水面,声音意外地平静。
“确实不一样。”郑晓天靠着沙发,声音低下去,像是被某段回忆牵着,慢慢沉了进去。
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沙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
夏知遥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正想说什么。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了然的笑了一下:“不是现在这个郑夫人,是我亲妈。”
夏知遥从来不知道这件事,看着她惊讶的表情,郑晓天的声音轻飘飘地落下:“她是在浴缸里割腕自杀的,整个浴缸全是血。”
“我那时候才三岁多,什么都不知道,以为她只是睡着了。”
他说到这停了一下,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呼吸也跟着发紧:“我坐在浴缸外的小凳子上,拿着玩具小熊,一直在等她醒过来。”
“然后我在浴缸边上睡着了,第二天早上,我爸才带人来。”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看见浴缸就吐吧,之前订酒店都会特意说别定带浴缸的,这回是人家帮忙订的,不好意思说,其实白天拉上帘子就好了。”
屋子静得几乎能听见夜潮的微响,像是那一晚的冷水与血色,又重现于此。
夏知遥本想说什么来安慰他,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整天吊儿郎当、嘻嘻哈哈的男人,原来在笑声底下,是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人生。
郑晓天沉默了几秒,仰头靠着沙发,像是终于把那段早该烂掉的记忆说出了口,可下一句,却又忽然换了调,“……但要说真从生理层面讲,其实没什么区别。”
他慢悠悠地开口,像是在刻意抽离情绪,“该进去的进去,该叫的也会叫,反应都差不多。”
“只不过……”他歪了歪头,嘴角慢慢翘起,笑容带着点不正经的味道,“看着一个平时拽得要命的男人,在你身下喘着气,求你慢点的时候……”
“那征服感,确实不太一样。”他说这话时,眼里亮着一点故意的坏,像是非得把场面搅浑才甘心。
夏知遥坐在沙发扶手上没动,闻言却缓缓偏过头看他一眼,表情冷淡,眼神却仿佛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毫不掩饰地写着:“你他妈还有救吗?”
郑晓天接住她的目光,反而笑得更放肆了:“你看看你,听到前面那一段,还挺心疼;听到这儿,是不是又想打人了?”
夏知遥啧了一声,懒得搭理他,过了几秒,她才抬头,语气仍旧淡淡的:“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我你有多惨,还是想为你乱搞找点情绪合理化?”
郑晓天反倒轻轻笑了,抬眼看她,眼里浮出点年少气盛的锋芒和那点不服输的倔强:“两者皆有。能不能算个及格理由?”
他靠回沙发,头仰着,目光落在天花板上,那一刻,他的神情终于有一丝松动,像是那个三岁多的孩子,还坐在浴缸前,一动不动地等着门被打开。
沉默了几秒,郑晓天终于低声补了一句,像是藏在心底最后的一根刺,终于被掀开来:“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睡男人吗?”
“因为我有时候看着女人会害怕。”
“我怕她们有一天,也会像她一样,不声不响地死在浴缸里,那场面太吓人了,尤其是一头长发,漂在水里。”
那句话落下时,屋内陷入死一般的安静,他语气里的温柔,那一种历经崩溃后的自我麻醉,藏着无可救药的疲惫,和对命运的清醒认命。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大多数结局,都不会是他所期盼的那种,可他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跳进去,是上瘾,也像是一种本能,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就再也没有人能真正碰到他。
他偏过头去,嘴角轻轻撇了一下,像是在嘲笑自己,语气却忽然慢了下来,不再嬉皮笑脸,也没有刻意的轻巧,反而多了一分少见的认真:“我的问题,回答完了。”
他抬眼看她,“该你了吧?”
夏知遥并没有立刻回应,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如水,“不是。”她终于开口,语气平稳,“但我说了你也不认识。”
她走过去,站在茶几边,拿起那瓶早就凉透的矿泉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冰冷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将她情绪里一丁点多余的温度,彻底冲刷干净。
“你少操那些没用的心。”她抬眼看他,语气忽然变得锋利,“你那些有的没的,该收一收了。”
“这一票,”她顿了顿,字句缓慢落下,“我们必须拿下来。”
这话像是子弹上膛,清脆、冷静、毫不迟疑,像她骨子里一贯的冷静决绝,也给他们这场荒诞夜谈,划下了最后一道界线。
郑晓天怔了怔,抬头看她,灯光下,她的轮廓清晰冷峻,神情坚定。
他没再笑,也没再调侃,只是点点头,“我知道。”他说得很轻,却足够让人听见那句背后的郑重,“疯完了,就干活。你放心,我不掉链子。”
海面漆黑如墨,唯有月光像薄纱洒在海面上,波涛轻拍着礁石,碎银似的光点一闪一闪,在静夜里,如同无数即将熄灭的星辰。
郑晓天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神深了几分,许久,他才撑着地面慢慢站起身,嘴角扯出一个看不出意味的弧度。
“行吧,你早点睡,我走了。”他说得轻,声音低得几乎要被浪声淹没。
“你有病吧?”夏知遥忽然出声,语气冷静却带着一丝无语,“这是你房间。我走。你好好睡,明天下午还有会。”
郑晓天脚步一顿,转头看她,眼神里掠过一丝怔忡与难以言明的茫然,“……行,知道了。”
他低低应了一句,重新坐回原地,不再说话。
窗外海浪声一阵紧似一阵,月色倾泻如水,将地毯、墙壁、两人的影子,都浸染上一层寂静的苍白。
第二天早晨,郑晓天和夏知遥一前一后到了餐厅,两人状态几乎一致,眼下各自挂着一对显眼的黑眼圈。
昨夜那场情绪与沉默交缠的夜晚,像一道无法言说的疲惫,嵌进了他们的表情里。
“昨天谢谢你。”他忽然说,语气放轻了一些,“以后还能叫你出来喝酒吗?”
夏知遥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你喝多别再发疯就行。”
郑晓天听见她的回答,拍了下手:“我就说嘛,你还是好哥们。”
阳光越爬越高,餐厅里逐渐热闹起来,有客人起身离席,也有人刚走进来。但他们始终隔着那张桌子。
夏知遥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放下刀叉的动作一如既往的干净利落。她拿起餐巾,擦了擦唇角,没有再看郑晓天,只淡淡说了句:“走吧,还有文件没过。”
郑晓天看着她站起身,那道干练的背影在阳光下被拉得细长。他忽然意识到,这就是她擅长的,决绝而优雅地从任何混乱里脱身,不带留恋,不容软弱。
可他还是起身,跟了上去,没说一句多余的话,脚步声并排落在走廊的木地板上,节奏沉稳,他们是配合过无数次的搭档,却又各有各的步调。
走了几步,夏知遥忽然开口,却带着一贯的清醒和冷静:“你呢,确实长得还行,但不是我的菜。”
她侧了侧头,语气像是评价一份平庸的简历,毫无留恋地丢下一句:“我喜欢那种单眼皮、戴眼镜、看着斯文败类的。”
郑晓天一愣,脚步差点一顿,随即反应过来,语气里夹杂着半真半假的受伤:“我擦,双眼皮都不行?你这也太精准打击了吧。”
夏知遥没理他,继续往前走,语气淡淡:“我说的是看着斯文败类,不是真的人渣。”
“……我谢谢你啊。”郑晓天苦笑了一声,追上去两步,侧头看她,眼里带着点不服气的调侃,“那你现在是说我是真人渣?”
她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有点,你知道吗,你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像小区门口不太靠谱的健身教练。”
“……”郑晓天愣了半秒,随即失笑摇头:“你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第40章 Chapter 40 弟弟什么时候……
阳光从高空斜斜泻下, 淡金与橘粉在远处的云端交融,洒在北卡罗来纳的土地上,色泽明亮而温柔。
周越飞抵罗利-达拉姆机场, 去教堂山接弟弟, 一下飞机,他拖着行李箱, 走过长长的廊桥,穿过闷热的人流和机场特有的空调冷风, 他一路向到达出口走去。
自动门缓缓开启,盛夏的尾声依旧带着一丝燥热,空气中混着热浪与初秋将近的干爽气息。
出口不远处, 那抹身影安静地站着,姿态随意,双手插在口袋里。
姜其然靠在车边, 穿着一件简单的白T恤和短裤,整个人在傍晚的光里显得干净又利落。
风从停车场掠过,把他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 夕阳从他背后勾出一圈微亮的光晕。他抬头看见周越,嘴角一咧,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哥。”
周越走上前, 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掌下是结实的肌肉线条, 不由笑了一声:“又壮实了啊, 健身练得不错。”
姜其然撇撇嘴, 自嘲似地笑了笑:“这地方本来就不适合中国人生存,教堂山除了学习就是健身,就那几个中餐馆, 我都吃遍了。”
他说着拉开车门,回头看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羡慕和向往:“还是纽约好,夜生活丰富,起码下课还能见见人。”
周越挑了挑眉,靠在副驾的车门上,带着笑意看他:“怎么着?这是打算去了纽约就开玩了,嗯?”
姜其然发动车子,方向盘在他手下转动得轻松而熟练,他笑得一脸无辜:“是不是妈又跟你说,让你盯着我了?”
说到这儿,他偏头看了过来,笑意从眼角漫出来,带着点年轻人的不怕事:“放心吧哥,我肯定好好读书,绝对不给你丢脸。”
晚上,教堂山的空气褪去了白天的燥热,夜色安静得连树叶的轻响都听得见。姜其然开着车,带着周越去了城里那家上海菜馆 Red Lotus。
他们要了几道家常菜,又加了瓶冰啤酒,等菜的间隙,姜其然支着胳膊,和周越聊起学校的事、社团的事,还顺便八卦了几句同学之间的趣事。
饭后,姜其然带着周越在学校附近转了几条街,街道两旁是低矮的红砖楼,窗台上挂着泛旧的白色纱帘,路灯昏黄,行人稀稀落落。
大多数店铺早早落了门,只剩虫鸣在夜色里起伏,把整条街衬得更静。
“还真是……挺村的哈。”周越打量四周,语气半是感慨半是调侃,“上回来还是两年前,我还以为现在能好点。”
姜其然闻言,白了他一眼:“哥,你知道你这句话有多欠吗?”
“怎么?”周越笑着看他。
“你从北京飞纽约,从一个国际一线大都市跳到另一个,根本不懂我们这些在大农村里熬四年人的苦。”
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前方,“这条街我第一年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别看白天挺热闹,晚上真没啥干的。想看个电影得提前查时间表,晚了就只能回宿舍搓火锅、写论文。”
周越轻咳一声:“这不是妈不想让你卷高考嘛。”
姜其然耸耸肩,语气倒挺随意:“这路是我自己选的,所以现在不是来找你了嘛——进城进城,改命改命。”
“那你不憋坏了?”周越侧头看他。
“也没,偶尔回国透透气。”姜其然顿了顿,又笑着补了一句,“不过也好,至少这地方安静,能让人静下心来想点事。”
周越听着,没有立刻接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若有所思。
教堂山的夜空很干净,星空和银河看得很清楚,这是在大城市里很难看到的。
那种远离喧嚣的沉静气息,让他一时间也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自己刚成年、还相信努力就能换来答案的那几年。
周越的步子放慢了些,目光不经意地飘向街对面,那是一家关了灯的咖啡馆,玻璃上还贴着促销海报,颜色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白。
他记得两年前来这儿时,曾在这里坐了一下午,电脑和文件摊满一桌,外面的雨一场接一场,直到姜其然打电话喊他去吃饭,他才回过神。
“静下心来想事啊……”他低低重复了一句。
姜其然没注意他这点情绪,还在兴致勃勃地带路,“前面拐过去有家酒吧,算是这里唯一能熬夜的地方。不过别抱太大期待,连调酒都是校友兼职调的,偶尔会踩雷。”
“行。”周越笑了一下,笑意不深,却跟着往那边走。
夜风从街口拂来,带着夏天特有的潮意,和不远处酒吧传出的微弱鼓点声,像是慢慢推着他往某个不确定的方向去。
酒吧在一栋翻新的老仓库里,门口立着一块手绘的木牌,上面写着今天的特价鸡尾酒名,粉笔字被夜风吹得有些模糊。
吧台不大,摆满了各色酒瓶,角落的舞台上有个留着胡子的黑人弹着吉他,声音慵懒沙哑,唱的是老歌。几张高脚桌零散地坐着人,都是熟客模样,彼此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