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穿梭在夜色中,郑晓天坐在副驾,低头摆弄着手机,嘴里还念念有词。
“我本来想着把你俩叫出来,吃个饭聊聊,结果夏知遥死活不来。”郑晓天回头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无奈,也夹着几分自嘲。
周越半倚在后座车窗边,神情淡漠地望着窗外,流动的灯影在他脸颊上掠过,将那份沉静与落寞勾得更深。
郑晓天从后视镜里瞥了他一眼,见他没反应,也不急,继续自顾自说道:“她啊,嘴硬心软,工作上的事吵架很正常。你们俩也是,明明脑子都好使,凑一块就跟仇人似的。”
周越终于转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情绪:“我知道。”
郑晓天目光一闪,忽然转过头,语气比先前低了几分,带着实打实的兄弟关心:“行了,别想太多。今晚先放松,吃点好的,喝两杯。”
周越与他对视片刻,唇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轻声道:“好。”却掩不住深处的疲惫,好像只是给对方一个安慰的回应,也给自己留一丝喘息的余地。
他们没去什么热闹的馆子,而是挑了一家隐在巷子深处的日料店,昏黄灯光洒在榻榻米上,有种安静的气息。
木质吧台后的厨师动作娴熟,头也不抬地切着刺身,刀锋落在案板上的声音有节奏地响着,周越发现自己在专注听这种声音,那种规律的节奏有种奇怪的安抚作用。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是幽静小巷,偶尔有夜归人脚步声响过,又迅速归于寂静。这种安静让周越感到放松,至少在这里,他不用担心遇到任何熟悉的面孔。
菜很快上来了,摆盘精致,周越没说话,只是低头吃,吃得比平时慢,他好像真有点饿,但又吃得小心翼翼,怕这顿饭太快结束,怕这片刻平静太快过去。
郑晓天倒是边喝边聊,说得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谁又跳槽,哪个项目又黄了,还有哪家新开的火锅店值得一试。
他很聪明,知道周越现在不想谈任何沉重的话题,所以刻意选择这些轻松的内容。
周越偶尔应一声,更多时候是在静静听着,让这些日常的琐碎把他从那些纠结的情绪中拉出来。
郑晓天一边摇着酒杯,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跟夏知遥,到底什么仇什么怨?”
第54章 Chapter 54 别跟我说,你这……
周越没动, 指尖死死扣着杯沿,眼神钉在桌面,像是要从那条木纹里找出退路。胸口那种熟悉的紧缩感又涌了上来, 每次有人提到她, 都是这样。
郑晓天见他不接话,自己先笑了下, 早就习惯他这副沉闷样儿,又有点故意撩拨:“我一开始还真以为你俩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昨天看你爸说得,你俩不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本科研究生又是校友, 怎么还跟阶级敌人似的?”
周越终于抬眼看了他一瞬,那一瞬里,痛苦、愤怒, 还有深到骨子里的疲惫全都涌了上来,又在呼吸间被他强行压下去。
郑晓天微微一怔,像是捕到什么信号, 但还没细想,周越就低声开口:“没什么,就是脾气不合。”
他自己清楚, 这个理由薄得像纸, 但这是他唯一愿意说的。
“啧。”郑晓天挑眉, 没再追问, 一饮而尽杯中清酒, 他不是情绪敏感的人,却也不是瞎子,越是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 背后越像埋了一座火山。
从周越刚才那个眼神看,这座火山随时可能炸开。
他往椅背一靠,姿态懒散,语气却沉下来:“没什么?那你一见她,眼神就像要把人烧穿,说话那架势,恨不得咬碎钢牙。”
顿了顿,他嘴角挑起一点笑,既带调侃,也带几分残酷的直白:“她也是表面云淡风轻,眼神一落你身上,就跟看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
周越没有回应,只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酒液的辛辣在喉间划过,他的脸色依旧平静,像是身体先于理智出卖了他。
郑晓天慢慢收敛了唇角的笑,语气看似随意:“说起来……两年前,她刚从纽约回来,身体就不太好。”
周越的眼神轻微地一震,他想问“怎么了”,舌尖都抵到上颚,却又不敢发声,怕听到的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哦,不对。”郑晓天像是故意改口,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是从希腊回来。那次我跟她聊完合作,她回家一趟,跟她爸吵了几句,当天就晕过去了。”
他说得不紧不慢,带着一丝刻意的停顿:“查下来,不是什么大毛病……营养不良,睡眠紊乱,身体各方面都亮了红灯,医生说,像是长期精神压力积累出来的。”
周越的视线忽然失了焦,他看见一个画面:她在陌生的海岸线下抱着外套走在风里,脸色苍白,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想象着她强撑着回国,回到那个连家人都不能给她安慰的地方,那种心疼与内疚,像潮水一样漫过胸口,几乎要将他淹没。
原来,她过得并不好,原来,那些沉默背后,全是伤口。
郑晓天看着他,终于收回了所有玩笑的锋芒,缓缓道:“她家什么情况,你比我清楚。她爸不管她,她妈天天跟她哭,你可能真不知道,公司刚起步的时候,她是怎么熬的。”
他低低叹了口气,像是在翻旧账:“天天加班,连轴转,我凌晨一点给她发文件,她两分钟就回,像根本没睡过,劝她歇歇她不听,反倒像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
最后一句,他嗓音压得很低,带着苦涩:“有时候我真怀疑,她怕停下来。怕一停下,就被什么情绪彻底吞没。”
郑晓天喝干杯里的清酒,笑眯眯地抬手拍了拍他肩膀:“人呐,谁还没点执念?”语气听着还是吊儿郎当的调门,可眼底那抹温柔,像是在暗暗替他留一条退路。
他眨了眨眼,像是随口提起,却带着半分试探:“要是实在憋得难受,不如跟我去个地方散散心?不然这漫漫长夜,你打算一个人熬到什么时候?”
周越抬眼看他,眉头轻轻一挑,眼底掠过一丝本能的迟疑与防备,毕竟,郑晓天的名声在外,去哪从来都不是什么正经地儿。可对方那副“哥全安排好了”的笃定架势,让他的话像已经板上钉钉。
他终究没再多问,只低声应了一句:“好。”
两人推门走出小酒馆,门后立刻涌来一阵夜风,街口的霓虹灯把夜色切割成一块块跳跃的光斑,喧嚣声、笑闹声、远处的音乐全都扑面而来。
当两人进了门,周越微微一愣,这里显然不是他惯常涉足的场所,灯光昏暗,空气里充斥着酒精、香水与汗水的味道,舞池里人影摇晃,五彩霓虹像失控的情绪,四处流窜。
喧嚣、放纵、狂欢,与他此刻的心境背道而驰。
郑晓天却如鱼得水,一进门就被几声招呼迎了过去,笑声爽朗,一手点酒,一手顺势拉着周越在卡座里坐下。
不多时,几个穿着张扬的女孩晃了过来,香气浓烈,眉眼间带着熟络的笑意——看得出,都是这儿的常客。
“不是非让你干什么,”郑晓天将一杯酒推到他手边,半开玩笑半认真,“跟年轻小姑娘聊聊有的没的,真的可以放松心情。”
周越低头看着那杯酒,唇角扯出一个淡淡的弧度,像是在应付:“嗯。”
酒一杯接一杯地推过来,女孩们凑得更近,他却下意识向后靠去,背脊绷得笔直,眼神渐渐空了下去。
郑晓天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自在,放下酒杯,轻叹一声。语气依旧吊儿郎当,话里却透出难得的认真:“周越,别老这么熬着自己。你现在活得,跟在还债似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来,语气忽然一转,又挂上那副调侃的笑:“不是吧?你不是美国留子吗?洛杉矶、纽约那种纸醉金迷的地方,就把你培养成这样?”
周越挑眉反问:“你们英国那边,难道夜夜笙歌?”
郑晓天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你不懂,那地方一年没几天晴天,阴沉得很,压抑得要命。”
他眉梢一挑,笑容又带上了点坏:“说实话,你是不是根本没去美国读书?其实是进了少林寺,出家修行去了?”
周越垂下眼,将手中酒一口闷掉。烈烈的灼烧从喉咙一路冲到胸腔,他本以为这股热能驱散一点压抑,哪怕只是一点点。
可没有,心口那条无形的铁链依旧勒得很紧,沉甸甸的,从未松过。
郑晓天一边和几个穿着火辣的女生有说有笑,手里端着酒,笑声爽朗得像要盖过酒吧的鼓点;另一只手却不忘回头朝周越招招手,语气里透着那份玩世不恭的放肆。
这一刻的他,才是人们熟悉的郑家二少,眼底映着熙攘灯光,举手投足都是游刃有余,仿佛从不曾被什么情绪困住过。
周越仍坐在角落,单手握着酒杯,低头缓慢地抿一口,鼻梁上的那副眼镜在灯光下反着一层冷白的光,像一道屏障,隔开了外界的热闹,也遮住了他眼底所有的波动。
几个女生早就注意到了他,一个穿着露肩亮片短裙的女孩踩着细高跟走了过来,手里托着两杯鸡尾酒,笑容暧昧:“帅哥,一个人喝酒不无聊吗?要不要我陪你一杯?”
声音轻柔,尾音带着轻佻。她靠得很近,那股香气瞬间包围过来,酒精的甜味混着一款他叫不出名字的香水,让他的呼吸莫名发紧。
她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他的手背,周越抬眼,淡淡看了她一眼。
透过镜片,他看到她精致的妆容,眼里的笑意与期待,可他的心底,却像死水一样平静。
我应该感到兴奋吗?他在心里问自己,我应该被她的美貌吸引吗?应该享受这种被主动接近的感觉吗?
可是没有,没有涌动,没有火花,只有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迫切想逃离的冲动。
他既没有刻意拒绝,也没有任何情绪回应,只是礼貌地收回手,淡淡开口:“我干了,你随意。”说完,他一仰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烈酒划过喉咙的灼烧感,让他稍稍清醒了一瞬。
女孩愣了半秒,很快又笑起来,眸光带着打量:“这么认真的帅哥,可不多见。”
她还想再说什么,郑晓天已经从一旁探过身来,笑着替他解围:“别搭理他,他今天心情不好。”紧接着大声补了句:“他今天被女朋友气到了。”
周越听到“女朋友”三个字,眼神瞬间抬起,带着一丝诧异盯向郑晓天,对方却只挑了挑眉,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又若无其事地转回去跟身边的女孩比划着什么。
那女孩一听,更来了精神,眼神带着戏谑:“哦?感情不顺啊?那更该多喝两杯了。”
几位女生齐声发出一阵轻笑,试图用热闹把空气里的微妙冲淡。
郑晓天瞥了周越一眼,见他依旧沉默如冰,不由得暗暗叹气。他拍了拍身边那位女孩的手臂,笑着替他打圆场:“别介意,我们周总就这样,天生清冷,纯正禁欲系。”说到这,他又半开玩笑地补刀:“他需要的不只是酒,可能还得请命理大师来看看。”
笑声在卡座周围漾开,几位女生识趣地笑着散开,但不时回头看他,目光里既有些遗憾,也带着几分揣测。
郑晓天摇了摇头,坐回原位,随手端起一杯酒,斜眼瞥了周越一眼:“行吧,等你哪天自己想开了。”
说完便转身去和另一桌朋友寒暄,动作熟稔得像早已习惯他这副孤僻模样,甚至将这种孤僻当成了他天性的一部分,无需探究,更不必打扰。
那份热闹像潮水一样在他周围涌动,又在无形的屏障前退开。灯光、音乐、笑声,全都在他耳边炸开,却又像隔着厚厚的水面,变得模糊而遥远。
周越手中那杯酒已经空了,他却没再去碰新的,指尖悬在杯沿上,他抬眼望去,郑晓天正和一群朋友推杯换盏,表情轻松、肢体舒展,像是天生属于这种场合的人。
就在这时,郑晓天又凑了过来,带着几分酒意和不怀好意的笑意,靠近他耳边,声音低而促狭:“越儿,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是个雏儿吧?”那语气带着吊儿郎当的亲昵。
见他一直沉着脸不吭声,郑晓天反而像被点燃了什么恶趣味,整个人微微前倾,靠得更近,眼神带着试探与调笑:“不会吧?你跟夏知遥……”
话没说完,周越猛地抬眼,锋利的目光直直落到他脸上,带着一种侵略性十足的压迫,郑晓天从来没见过周越露出这种表情。
他的动作顿了顿,有一瞬间的迟疑,但很快又挂上笑,语气故作轻巧:“我又不是没眼睛。你真敢说,你们什么都没发生过?”最后那句话,尾音却不由自主地压了下来,笑意里带上了一丝叹息,也带着一点不容忽视的认真。
周越没有出声,但那一瞬,他的眼神像被什么触动过,他垂下视线,唇角轻轻抽动了一下,最终将那点力气化作动作,端起酒杯,将剩下的酒一口灌下。
烈酒灼得喉咙发烫,他却连眉头都没皱,直到杯底空空,才低声开口:“你能不能哪天,别看得这么准。”带着一丝倦意,还藏着一分微不可察的软弱,像是终于卸下一瞬的防备,却又急急收回。
说着,他仰头靠进沙发里,眼睛闭了一下,“我只想安静一会儿。”
“安静?”郑晓天挑眉,像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你是挺安静的。”
他一挥手,指着舞池:“可你看看这儿,这地方就不是给‘安静’的人设的。”
他顿了顿,嗓音含笑:“你这是从曼哈顿夜场一路漂回来,结果到这儿闭关修行来了?”
他举起酒杯,笑得洒脱:“别跟我说,你这是给夏知遥守身如玉呢?”
周越没反驳,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动作克制、缓慢,像一种维持平衡的仪式。
第55章 Chapter 55 死缠烂打,死皮……
酒店阳台上, 冬夜的风带着一丝干冷,从高空缓缓掠过,钻进他敞开的衬衫领口, 掠过皮肤, 又从肩头滑落。
领带早已不知丢到哪去,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松着, 像是他难得的失序。
夜色里,高楼大厦沉默矗立, 每一扇亮着的窗户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有人还在埋头敲键盘, 有人隔着一桌冷餐争吵,有人相拥,有人落泪。
可这一切, 都与他无关。
周越倚在栏杆上,身影被霓虹切成细长的剪影,孤单而寂静, 指间那支烟燃到一半,火星在风里忽明忽暗,烟雾在寒夜中一圈圈散开, 带着酒后的微醺与恍惚。
门铃声突兀响起, 他开门, 郑晓天靠在门框上, 手插在口袋里, 神情漫不经心,仿佛打量了他很久,才慢悠悠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