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没变,那时候哪有什么烦恼。”那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上了初中的陈彧和许竹莹不再有时间跟她这个小学生玩。
“那你今天的烦恼是什么?工作?”俞思齐抓住她话里的缝隙,想往里面填点东西。
李乐韵挑了下眉毛,问俞思齐:“给自己打工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我觉得挺好。我之前为吹毛求疵的老板工作过,那简直是折磨。你呢?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李乐韵摇了摇头,不打算说那点糟心事,只是问:“你现在的工作让你有成就感吗?”
“你呢?”
李乐韵耸耸肩膀。
“那你之前当老师的时候呢?”
“也没有。教,我可以,育,我做不到。我没有很大的耐心跟学生交朋友。”
“为什么要跟学生交朋友呢,教授他们东西,再帮助领悟就可以了,如何发育是他们自己的事。”
李乐韵跟他持相同观点,努了努嘴,“我比较自我,我觉得能把自己苦学的东西输出出去,能身处一个自己还算喜欢的职场氛围里,再获得一份还不错的报酬,就足够了。”
俞思齐笑一下,“你这是很正常的想法啊。其实除了创造性特别强的工作之外,大部分工作都不能给人带来成就感。工作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你不会是被你爸爸那种园丁精神刺激过多吧,才会有这么多迷思。”
“以前会经常反思,现在不会了。就只是跟你闲扯一下。”
“但是我感觉到你工作上似乎是遇到难题了。”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俞老师。李乐韵一笑而过,不再深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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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彧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给李修文打去一通电话。他跟李乐韵再往下发展,很多事情往下隐瞒,会积攒更大的隐患。
李修文是要求很高的老师,他对陈彧倾注了比对其他学生更多的培育精力,这不单纯体现在教学上,还体在生活的方方面面。他会教他如何看待他跟叔叔一家的关系,教他正视他父亲的失职和爷爷的冷漠,也会在他刚步入职场时,给他一些恳切的建议。
这些年,他们的联络一直都很密切。
李修文时常拿陈彧跟李乐韵举例,说,你看,当老师有什么不好,你用心教出来的学生,他会一直念你的好,你得到的这份牵挂和师生情谊就是教师这个职业带来的最大的成就感。
而在跟李修文进行的无数次谈话里,李乐韵出现的频率之高,常常让陈彧感到苦恼。李修文对他们俩的关系不知情,无意中表达出来的对女儿的珍视,逐渐成为陈彧心里的一种负担。
陈彧承认自己有自私的一面,当年李乐韵不肯告诉父母,他是持赞同意见的,因为他也知道,一旦李修文知晓他们的关系,他一定会产生更大的压力。
此时李修文正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旁边还有另一个老师,看到是陈彧的电话,他沉了沉眼角,单独去到安静的地方接听。
“喂,陈彧啊,有什么事吗?”
“您方便吗?我想跟您聊点事情。”
“是跟乐韵有关吗?”李修文何其敏锐。
“是。”
“你说吧,我听着。”
陈彧坐在小区花园里的长椅上,气温不高,手指微微被冻僵,此刻很用力地握着手机。
他说:“老师,我喜欢乐韵很多年了,我们中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这是比论文答辩、比校招面试、比第一次做活动主持和第一次去上级单位做工作汇报,还要紧张艰难的一番陈词。
艰涩的情绪像铅一样往心里灌,每说几句,都要跟挣扎的心态较劲,不确定哪一句说的不到位,忧心哪一句会让老师给自己打低分,越往下说,自己越感到迷茫,等到和盘托出后,整颗心凝结起来,变成一个硬度极高的固体,再也盛不下任何别的东西。
像癌症患者在等待权威的主治医师宣判最后的诊断结果。
陈彧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
李修文有感到过蹊跷,例如一开始李乐韵对陈彧排斥的态度和陈彧告知他自己相亲成功的那股决然,让他有想过,这两个性格截然不同的小孩,或许真的不那么合适。
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故事。
回想李乐韵大学时期撒过的谎,很多痕迹浮出水面。他又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心态去思考陈彧的性格,再联想到他的家庭,很多很多的困惑和不解,愤怒和担忧,顷刻间在心里爆发。
他甚至都没经过深思熟虑,直接就对陈彧下了判决,他说:“既然都试过一次了,还弄到那种地步,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你不准再去找乐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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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韵忧心工作的事情,情绪游离的时候开始逼自己读一些外刊,做了些摘抄。之后又登陆网站查看今天CATTI的报名时间。最后睡得很晚。
她几乎是刚睡着,楼下密码锁的声音响了,她警觉地从床上坐起来,翻看手机,陈彧没有说要提前回来。
门被打开,她略微有些心惊,刚想问是不是陈彧,陈彧就从楼下走了上来,他走到她的床边,未等她有任何反应,强势的唇舌先压过来,而后手掌穿过衣料覆上去,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第34章 请
黑暗中, 陈彧把自己的忧虑放进一个温暖的树洞。他记住了李乐韵的那句话,但她不是迷茫时的烟草,她是他在逆境中不能再次放手的一个宝匣。
她有太多迷人又致命的武器存放在匣子里, 每一种都牵动着他的心跳。他如果再失去, 往后的人生将会是多么乏味和无聊。
如果没有她,他就只能学着她的样子给自己营造一个梦幻的假象, 死守着他呆板的脉搏, 继续和灰色的世界对抗。
陈彧要做一个非做不可的梦, 一切都由他来主导。
他伸出手指掠夺惊艳的红宝石,宝藏又悉数落入他的唇齿。温热潮湿的浪一层一层翻过去, 淹没宝藏持有者的迷惘。
像小时候第一次品尝一个色泽鲜艳的草莓味棒棒糖。
李乐韵肌肤敏感, 要命的地方被控制, 她的困意一瞬间转化为夏日午后的一场大雨,滂沱地淋湿放大的毛孔和跳动的细胞, 焦躁像蜘蛛网一样结起来,罩在身上。
灼热的隐形物质,流星一样穿过她的理智,她触摸到风暴中心,被贪心的困兽抓住弱点,痛感落在内心脏深处,她的指甲回以猛兽同等的毁灭力。
他们只差一步就可以一起爆炸。
呼吸克制在发紧的腹部,陈彧的手掌仍攀附热烈的心跳。黑色的发丝静了下来, 李乐韵从湿漉漉的泥沼里捞起一个疑似对抗黑暗的骑士, 轻声问他经历了什么伤心的事。
陈彧撑住身体, 让自己的吻温柔下来,最后鼻息停在她的耳侧,音色低沉地对她说:“你再多喜欢我一点吧。”
李乐韵捧住他的脸颊, “我很喜欢你啊。换做是别人,自己睡得正香,被一个人高马大的饿鬼突然间按在床上欺负,早就炸毛了吧。而且你吓死我了,你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是的,你今天好温柔,我还以为你会生气,我都已经做好被你破口大骂的心理准备了。”陈彧窝在李乐韵的颈窝,嗅到她头发和脸上的香气,觉得有回魂的功效。他在躁动的夜晚里开了三个小时的车,这一刻,才终于感觉到一点安定。
“我骂不动你,我只是有点烦,你选的这个时机很差,不然我也可以用别的方式折磨你。说吧,你怎么了?”
“可以先申请一张‘李乐韵不发脾气’卡吗?”
“那说明问题非常严重。你再不说的话,我就不是普通的作一作了,我说不定又会让你掉眼泪。”
陈彧的心脏已经变成了一颗干瘪的气球,他想,如果李乐韵此时无法接受,产生暂停交往的念头,那他就直接把剩余的理智也放掉,彻底丢掉那些教条好了。
“我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了你爸。所有的事。”
他又说了声“对不起”。她说过,做重大决定之前要跟她商量,他没有做到,但他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要想再次出发,就必须摒弃一切杂念,破除一切谎言,弥补上所有的亏欠,真诚的、坦率的去建立一个稳固的良性的开端。
站在李乐韵的角度,她要是选择不接受,那他会有她不接受的对策。他得先让自己进入正确的轨道。
李乐韵始终保持沉默。陈彧很少会这样,他每一次失控都卡在重要节点,他其实比她更果决,在他的思维里,一件事只分做和不做,确定要做,他就一定要做好,确定放弃,他就头也不回。
他心里有一块暗色的地方,是她拼命钻进去也无法照亮的。
而她也有她的秘密领域,她跟自己对话的时候,也不奢望旁人能理解。
陈彧见李乐韵一直不吱声,收回了自己原本准备的长篇大论,和想要给她吃的那颗定心丸,反过来对她撒娇道:“你会保护我的吧,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我是你的人。”
李乐韵讨厌他学会了先斩后奏和以色侍人的阴招,手指用力推开了他的脑袋,“滚去洗澡吧,以后不许穿外衣上我的床。”
陈彧在浴室里的时候,李乐韵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工作已经够烦了,李老师恐怕很快就要发来催命符。
看陈彧刚刚的反应,李老师八成是不同意他们复合的。
明明他们也没有走到复合的那一步,他突然来这么一招,她很难不去怀疑他的动机。她觉得他也有了她无法掌控的地方。
洗干净涂香的男人没有睡衣和内衣留在这里,只裹着一条浴巾回到了床上。
李乐韵的肩膀触碰到他紧实的胸膛,手指落过去,轻轻地拧了一下他的腹肌,很紧绷,什么都拧不到。
她心里更烦了。
“睡觉,还是再聊聊?”知道她身体不方便,陈彧没敢去抱她。
李乐韵没回答,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过了会儿,她问他:“你是这几年都有健身的习惯,还是最近才开始?”
“在贵州没有去健身房的条件,但每天都会打球。”
“你的三分球还准吗?”
“不准了,年纪大了。”
“我看你也是老了,很多年轻时美好的品质都丧失了。”李乐韵轻哼了一声,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想跟他争吵起来,就这样暗戳戳地毒舌。
陈彧感受到她的憋屈,说:“你还不如直接骂我。”
“睡吧,不许碰我。”
他也不敢碰她,他没有帮她熄火的方式。
可是两个人都无法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彧的胳膊还是放过去,搭在了李乐韵的腰上,他很温柔地对她说:“别的我保证不了,但是有一点,如果我要是做不到,你怎么惩罚我都行。”
“说。”李乐韵的语气冷冰冰的。
陈彧态度认真地说:“你说我是你什么人,我就是你什么人。你不提想结婚,我就不会求婚。”
李乐韵的眼睛倏然在黑暗里睁开,她看见窗外的隐隐月光,心间一软,忽然想到家属院里的那颗老槐树。
过去每一次她爬上树,大声喊陈彧的名字,都是傲慢公主的气势。而陈彧每一次从对面四楼探出头应声,脸上都露着淡淡的微笑。
很小的时候,她就问过他:“陈彧,你是我的人吧?”那会儿的意思,就是希望他能一直听她的话,能一直站在她身边帮她涨气势。
少年陈彧不觉得自己属于谁,但他知道自己的心属于谁,他哄着她,点点头,承诺她:“都听你的。”
兜兜转转,他们因为这个问题闹掰过,又因为断不掉的缘分再次走到这个问题面前,这一次,他抓住了十几年前的回答。
李乐韵鼻头一酸,说:“行,那你先当两天接送我上下班的人,苦命司机!”
“好。”陈彧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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