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彧很多年没跟李乐韵一起睡过觉了,他没想到她也进入了画格子的人生。
她的闹钟从六点半开始,每隔十分钟大叫一次,她第一次精准地关闭后,第二次、第三次,如法炮制……
她真正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是七点十分。
陈彧又见识到了网络上收藏过万的“十分钟牛马通勤素颜妆”,以及紧张程度堪比维密后台模特换装的“李小姐穿搭时刻”。
“到底穿哪一件?”李乐韵左手是大衣,右手是羊羔绒外套。
陈彧不敢说随便,指了指外套说这件更保暖,然后她就毫不犹豫地选了大衣。
再配上她的浅色围巾和他年前送的保龄球包,一边急匆匆地换鞋出门,一边跟猫窝里的养乐多道别,“姐姐会早点下班回来陪你。”
上车之后,她的闹铃又响了。八点是她平时在地铁上写今日计划的时刻,她给柳薇预订了咖啡,等会儿会顺路去拿,又截图了几张和柳薇过往的聊天记录,上面是她今日要完成的事项,昨天她脑子混沌,忘记写进备忘录了。
“我上司出差了,今晚我会准时下班。你白天是什么规划?”她扭头问她的司机。
“柳薇?”陈彧提了声这个名字。
“对,你怎么知道?”
“我小姨提起过。”
李乐韵警觉地问:“她还跟你说什么别的了吗?”
“没什么,就是说你这位领导挺厉害的,你也很棒。”
李乐韵努努嘴,不知道要不要把工作的烦恼跟他分享。
“这次出差怎么没带你?”陈彧发誓,他就是随口一问。
李乐韵垂下眼睛,“不知道。”她正烦这事呢。
“你是感到落差了吗?”陈彧太了解她了。如果她很信任自己的领导,也觉得领导信任自己,那遇到这样的情况,她一定会产生困惑的心理。她骨子里还是很要强的。
“还好吧。”李乐韵嘴硬。
陈彧打量一下她的表情,对她说:“你在她面前应该是很直率很单纯的一个下属吧,既然这样,直接问她原因就好了,没必要自己闷起来纠结。”
“情况有点复杂,我又怕她觉得我在探她的口风。”
“都到这种互相质疑的程度了吗?那你就更该及时问了,时间差会产生更大的误解。你直接一点,反而能占据主动权。”
李乐韵把陈彧的话听进心里了,伸手摸了下他的脸,“我什么时候也能当上领导就好了。”
“你不正当着嘛,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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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200个随机红包,亲亲~
第35章 你
李修文按照自己的理解, 把陈彧的话复述了一遍给江晴听。江晴听迷糊了,随后反应过来,她看似乖巧的女儿也参与编造这场谎言, 这两个人着实是一样可恶。
江晴问李修文是怎么回应陈彧的, 李修文说,他意识到自己看错了陈彧, 也并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现在心情复杂, 食不知味。
“你就说你同意不同意吧。”江晴急了。
“当然不行!拉拉扯扯的感情本身就是不健康的情感关系!”老派的李老师并不认为破碎过的感情还能重获圆满。
江晴也觉得分分合合的感情不牢靠,暂时跟李修文统一战线。
陈彧送完李乐韵后无事可做, 去谷康仁那儿点了个卯, 给他拜晚年。
为着部门改制的事, 年前徐松阳去上级单位参了谷康仁一本,罪名是和稀泥。谷康仁当成笑话讲给陈彧听, 揶揄徐松阳,说这家伙官不大,管得倒宽,一个人力资源被他弄得像情报中心。
基层上来的领导,行事风格与常年混迹在管理单位的人不同,谷康仁不喜欢在小事上消耗精力,职能部门之间的管理协调他通通交由各部长和各经理督导,自己只抓技术和调度。
徐松阳揪住设备部和生产部之间的矛盾做文章, 认为谷康仁有偏袒亲信陈彧的嫌疑。
陈彧厘清几个部门背地里的关系后, 逐渐收敛锋芒。他工作重心很明确, 工作流程也很清晰,目标就是管好自己部门那一亩三分地,重产能效率, 轻冗杂制度,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他是副级干部,上面还有部长,但那位是个乐意当甩手掌柜的笑面虎,不站队不表态,遇到事情一律将他往前推。现在他是拿一个人的工资干两个人的活儿,而到了需要露脸的时候,笑面虎就捧着他的工作成果踮起脚尖往前挤。
陈彧再想往上升,可能是三五年后的事情了,彼时谷康仁退休或返聘二线,他基本上就是孤军奋战。
三五年后,他能否能留在上海也是未知。从他内心来说,他对大城市并无向往,还算喜欢上海,无非是因为李乐韵在这里。
没有家,其实他在哪里工作都一样。
江晴行事妥帖,先发来微信,问陈彧有没有空,想跟他聊一聊。陈彧回复,自己正在领导家里听训。江晴只好说等他晚些回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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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乐韵给柳薇送去咖啡,在她的桌面上多放了一盒在咖啡店买的小饼干。
“早。”柳薇抬头看了李乐韵一眼,见她迟疑在原地,问她想说什么。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苏州出差吗?我觉得线下沙龙挺有意思的,跟客户交流能学到很多东西。”李乐韵鼓起勇气坦白了自己的心思。
柳薇停下手里的工作,“你是不是觉得我不信任你了。钱嘉文找你了对吗?”
“嗯。”
“她找你的事你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
李乐韵进来之前已经打好了腹稿,她说:“这几天我每天都在反省,我是不该去见她的。我跟你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台面上聊过,那我私下去见她的行为肯定会让你感到质疑。抱歉,这事我有失分寸,以后遇到事情我会更深思熟虑地考虑并且提前跟你沟通。”
“所以是出于好奇心吗?因为从来没跟我求证过,于是想从另一个人那里求证。”
李乐韵坦白道:“我并不是很想知道真相。你是我的直属领导,我知道太多,会干扰我对你的判断,也会影响自己工作的心态。”
她去,当下的第一反应是不希望钱嘉文又去公司里闹。剩余的考量,就是她现实的一面了,她也渴求在钱嘉文那里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因为钱嘉文跟柳薇的矛盾很可能关乎她饭碗端得稳不稳。
柳薇努努嘴,“你只管好你自己那摊子工作,并不纠结你的领导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外人眼里,你这是现实、圆滑,甚至是冷漠,我有听他们议论,说你从来不为我辩解,也不参与任何八卦的讨论。但这就是你的分寸感,你知道自己要什么,很明确,我非常欣赏你这一点。其实我也是这样的人,所以咱们俩很合拍。”
从柳薇嘴里听见她跟同事们对自己的真实评价,李乐韵的内心还是有不小的波动。她释然道:“跟你一起工作一直很轻松,我不想打破这份轻松。我不确定钱嘉文是不是也去找过你,或者有挑拨我们俩关系的举动,我这边先跟你表态,我没有跟她说任何不该说的话,反而是她羞辱了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好,我知道了。”柳薇就这么简单地回答一句,顿了几秒之后,对着李乐韵的背影说:“你受委屈了。这次不带你去苏州是因为不想再把你搅进去了,因为钱飞也还是会去,理解了吗?”
李乐韵笑着转过身来,“嗯。”话音落下,心里变得明亮起来。
“这家咖啡豆我喝腻了,明天换一家吧。”柳薇皱了皱眉毛。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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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停在李乐韵公司楼下,陈彧给江晴回电话。他准备好了说辞,可江晴的声音一传进听筒,他又开始质疑自己想表达的东西。
师母是除了小姨之外,这些年唯一一个会关心他生活关心他成长的女性长辈。
江晴开口便问:“还没开工就被领导谈话,是工作遇到什么难题了吗?”
陈彧温声道:“听领导传授一些经验。”
江晴顿了顿,问正题:“你跟乐韵现在是什么情况?”
陈彧按照他跟李乐韵一致认同的人物关系回答:“我们想再试试。对不起,之前很多事隐瞒了您跟老师。”
“我都知道了。你跟乐韵之间,过去是你更主动,但是先放弃,这次又更摇摆不定,对不对?”
“对。我没有乐韵做得好,我问题很大。”
江晴沉吟片刻后,对陈彧说:“我跟你老师是一样的态度。我希望你能再好好思考一下你的未来、乐韵的未来,不要单凭一时脑热就莽撞行事。乐韵不是你看上去那么没心没肺,我不相信你们上一次分手,她是完全没有受到伤害的。而她竟然什么也没告诉过我们。”
没过多久,李乐韵敲响副驾的车窗,陈彧从专注的思考中回神,给她开车门。
“想什么呢,表情忧伤得很。”李乐韵上车先照镜子,过道的风吹乱了她的刘海,冬天衣服有静电真讨厌。
陈彧侧过脸看着她,没管她是在搞发型还是涂唇膏,长手一伸,把她的脖子勾过来,重重地吻了下她的头发。
李乐韵猝不及防,表情嗔怒,“你太不对劲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所以我以前不好。”
“是谁又让你反思自我了?”
陈彧看她的状态,老师和师母应该还没有对她“发作”,岔开话题道:“你跟你领导谈开了吗?”
“嗯。”李乐韵表情轻松。
“真厉害。”
李乐韵又问陈彧:“我是个现实圆滑的人吗?”
“怎么讲。”
李乐韵把同事对她的态度和原因讲给陈彧听。
陈彧问:“那你在公司有能一起吃饭的朋友吗?”
“那当然有了。”
“听说你在业务上挺能干,领导又对你有优待。那其他同事对你来说的功用就只是做个合格的饭搭子。既然是这样,管他们怎么想。私底下,每个人都会被评价,相比较,现实这样的词,算是好听的了。”
李乐韵点了点头,问:“你们同事都怎么评价你?”
“那可太难听了。”
“你人缘这么差吗?”
“很差。”陈彧想宽慰她,所以胡说八道。
李乐韵也不知道这家伙说的是真是假,但她猜想,他同事对他的评价一定逃不开“轴”和“较真”。
陈彧问:“心结解开了吗?”
“还行。”李乐韵又颇有感慨地说:“我觉得我领导对我是真的不错。”
“看来她很懂得攻心。”陈彧点评道。
李乐韵鄙夷地看着陈彧,“我看你也挺现实,分析人的角度极其刁钻。”
陈彧辗转三个单位,经历那么多人事变动和环境变动,看人看事的角度早就不是早年间的单线条思维。他越来越意识到,工作带给他的成就感一直在被消磨,他的专业逐渐失去用武之地,读的书考的证帮他获得了理想中的职位和报酬,但完成这一切之后,人生又面临新的课题。
许多东西,并不是靠“学习”就可以获得。
他看着李乐韵:“我是说假如,如果你的领导真的有道德瑕疵,而这件事愈演愈烈,要是再次发生谁谁谁的女儿冲到公司去打人的事情,你怎么面对?”
“应该……不会了吧。她们可能已经在私底下开始较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