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叶萧一下得应酬起来,大年初一又无签合同类似的后顾之忧,单纯庆生,没个节制,难免喝多了。
庆生宴如火如荼时,她电话响了,接通后,对方说了什么,她望了眼谢家那桌。
谢家阖家收到邀帖,这趟是都到齐的,章梅清正抱着邓书丽这个寿星笑得格外开怀,招手遥唤小孙儿给拍照。
而洪叶萧隔着酒桌,轻易对上了谢义柔的视线,他托着颊,仿佛百无聊赖,乍一撞看上,有些惝恍,宾客人影在两人间走动,等视线无阻时,谢义柔已经拿起相机侧身在给两个老人拍照。
她敛了眼皮,愈发头昏,应道:“在紫云酒店庆生,你来这儿吧。”
半小时后,正和保险公司老总聊天的洪叶萧察觉手机在震,告了句失陪,一边接通,一边拢了座位搭着的羊绒围裹式大衣,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去楼下接人。
酒店大堂金碧辉煌,程雪意提着东西,立在那,朝电梯静静张望,见到她出来时,紧绷的眼角眉梢仿佛松懈下来,缀上温柔。
“生日快乐,”程雪意说,递上手上的东西,“我元旦回了趟老家,集里正好有黄牛皮卖,就买回来熬了阿胶,这是自己做的两盒阿胶糕,给你尝尝。”
“哦,还有这个手链,给你的生日礼物。”他再递上那个礼盒。
洪叶萧道谢接了阿胶糕,却没接那份礼盒,她知道程雪意不算宽裕的经济情况,只提了提手里的阿胶糕,“这就是很用心的礼物了,我很喜欢,那个别浪费钱,退了吧。”
况且这个牌子的手链她都有,收下是真的浪费。
程雪意摇头,眼眸格外诚笃,“不浪费。”
推辞过多也不合适,洪叶萧暂且收下来,想着待会儿托他给小睐带去个压岁红包,在里面贴补上去。
“这个阿胶糕还有一盒,是给……”程雪意说着。
电梯那边传来一声熟稔又亲切的喊:“萧萧姐姐,奶奶他们等你切蛋糕,我们上去——”
话音戛然,谢义柔走近,被洪叶萧挡住半个身子的程雪意闯入他视野,不禁脚步渐缓,面色淡冷下来。
程雪意反而目露欣色,朝他步了去。
“谢义柔,这盒阿胶糕送给你的。”
谢义柔看也不看,声嗓淡淡:
“我不需要,谢谢。”
程雪意却话音不辍:“你的这盒我额外放了山楂干和酸枣干的,可以开胃,上次聚餐发现你食欲不好,吃这个有好处的。”
他伸手递前,谢义柔烦蹙着眉,一抬手,
“我说了不要!”
恰好打到那盒东西,哐啷一声,一袋袋全撒了出来。
程雪意愣了瞬,蹲身去捡。
谢义柔下意识抬头,洪叶萧盯着这幕揉额叹气的动作落入眼帘,他心脏仿佛针扎了一下。
低瞥着程雪意冷冷掀唇:“假惺惺。”
程雪意拾手微顿,水晶吊灯华光下,手边的冻疮格外醒目,一声不吭续捡着。
洪叶萧遥望着这幕,一语不发,酒精侵袭的脑袋愈发偏沉,干脆坐在大堂的沙发上缓解。
她不想管,谢义柔的几次三番露馅的心思,她心里明镜一样;程雪意一再去碰壁,也是他自讨苦吃。
少时她深觉谢义柔少爷脾气,少不得去维护程雪意,谢义柔反而越看他不爽,屡屡冷待他。现在回看过去,很多谢义柔当时看似无厘头的行为,豁然开朗了。
正是经历冬至后聚餐那一次,故而她这次生日没给程雪意发请帖,谢家是老太太邀来的,谢义柔必定在。
程雪意如果也在场,势必会试图和他这个“老朋友”亲近,到时候谢义柔捺不住性子,不定得让程雪意难堪。
只是她没想到,程雪意特来给她送礼物,谢义柔偏偏找了下来。
果然,一味凑前去,谢义柔敷衍的客气装不下去了。
她缓了缓,起身朝那一站一蹲的二人过去,谢义柔察觉她的靠近,凌霄的气焰低荏下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受指责,病房里那份挥之不去的冷漠席卷着脑海。
碎泪一下蓄满眼眶,顺着腮颊扑落,侧手指着他说:
“我说了不要的,他自己要递给我。”
“我不是故意的,萧萧……”
“上楼和奶奶他们说,先切蛋糕吧,不用等我。”她回的是他一开始递声喊她的话。
谢义柔仿佛被判死刑一般,又怕再惹她愠容,死命憋住眼泪,转身显得格外凝重,直到进电梯还在不住回头。
洪叶萧蹲下帮着捡了最后几块,聊道:“其实,你如果真想彼此好,别再试图靠近讨好他,反而是最好的办法。”
程雪意蓦然抬首,“叶萧是说,我在故意刺激他吗?”
话落,洪叶萧眸中微讶,“我只是觉得,他不接受你的善意或者示好,你索性别再做无谓的努力,于他于你于我都好。”
于我,是指洪叶萧本身可以不戳破谢义柔乖巧底下藏着的感情,两家也这么相安无事过了半年,他只称她“萧萧姐姐”。
但程雪意一出现尝试讨好他,谢义柔对他的排斥就容易露馅,要来她面前辩白些什么,所以接到那通电话才额外探了眼谢义柔的方向。
程雪意黯然低首,“知道了。”
后来洪叶萧替他叫了出租车,硬塞给他一个给小睐的厚实红包,程雪意怎么也不肯接,最后牵唇浮笑告别,“新年快乐。”
她只好作罢,“新年快乐。”
出租车离开后,洪叶萧回到寿宴厅待客,手持酒杯,姿态昂藏。
直到稍晚些,赖英妹来扶她,“看你走路都开始打飘了,让司机先送你回家休息,这里客人有我们。”
洪叶萧便回了灯笼街的宅院,脑袋像灌铅一样重,进到房间,沾床就倒,一觉晕晃晃到天光大亮。
笃笃笃。
笃笃笃。
清晨里,房门被敲,外边传来邓书丽的唤喊:
“萧萧?醒了吗?”
“你昨天有见过柔柔吗?”她睁开睡眼,朦胧入耳房门外的话。
“你章奶奶家快找疯了,说他从宴席散了一夜没回。”
回忆着,昨天上楼后是否再见过谢义柔的身影?好像没有。
洪叶萧正欲起身去开门,手一动,沉甸甸的——
一夜未归的谢义柔,正安睡在她怀里,鸦睫翕闭,纱帘的柔光下,颈边吻痕晕延,肤肉红紫交加。
而地板上凌乱的衣服裤、纸巾,昭彰着昨夜的混乱。
笃笃笃!
房门续敲来,“萧萧?”
她奶奶纳闷的声音隐隐透进。
第25章
窗外蒙下一片青灰夜色时, 谢义柔趴枕着丝枕,听见前厅传来嚷嚷人声。
应该是洪家人都从过寿的紫云酒店回来了,能辨出赖阿姨尤为利锐的笑。
“今天托妈的福, 咱们亲戚朋友一大家子, 多少年没见的,都热热闹闹聚了一回!”
“诶?妈, 那个你夸他越来越标致的表侄子,他眼角做了拉皮您老没发现吧?”
“对, 还有那个三姑家的,哎哟我一眼就看出来她垫了鼻子。”
“怪道漂亮多了, 改天我向他们取取经,在哪个医生手里做的。”
……
基本都是赖阿姨一把嘹嗓在嘁嘁喳喳, 像个锣钹,敲得他心脏一下提到嗓子眼, 紧咬牙关, 死死扼住呜呃。
“萧萧……”
一下下, 他感觉脊骨震得连带声线都是颤簌簌的。眼角余光是地板上的女式衬衫、卫衣……
这切是他主动的, 他知道自己没管住对程雪意的厌恶, 又惹她生气了。
就像过去在初高中那样, 他总是憎恨程雪意,厌恶他一副熨贴温柔的模样,来关心自己,感冒了送药、罚抄了第二天把抄好的几千字课文拿给他、要写检讨他也主动要包揽……
他统统都恶狠狠拒绝了,甚至当他面或丢或撕, 他就是讨厌他, 光看他出现、听他说话心里都有一股火。
谁叫他总是霸占他的萧萧,季随说过, 他要真对自己好,就该永远离萧萧远远的,这句话没错,他如果能做到,自己就认他的好。
可他每次都眼里噙泪,听完自己的恶语,看着那些撕碎的罚抄本、丢进垃圾桶的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他反而更气,冲他吼,让他少在这装,假惺惺!
萧萧有时看到便把他拉走,抛下自己在原地揩眼泪也不回头,他恨死程雪意了,都怪他装可怜,才让萧萧疏远了自己。
哪怕四五年过去,哪怕永远,他都无法释怀。
冬至第二天,他从墓园出来,程雪意还来叫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谁要跟他吃饭,他想回怼,可是他怕萧萧生气,更是想和萧萧吃饭。
自从他极力正常生活,只像个邻居一样偶然出现在她身边之后,他们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他的身份只能是邻居,萧萧才会理一理自己,所以他捺着想接近她的冲动,吱唔句不太方便吧,后来却是程雪意一再热邀,萧萧说了句都行。
坐在饭桌旁,不是对面,只能是她旁边的位置,他看到辣椒炒肉和干椒羊排端了上来,那是程雪意爱吃的,辣的,她还记得他的口味偏好。
想到这些,他毫无食欲,也绝不可能和程雪意碰杯,他一口酒也不喝。
程雪意喝醉了,开始絮絮叨叨,满目情意要和萧萧说些什么永远的话,他气得一下站起来,带倒酒罐。
程雪意又开始了,又流露一副体贴的模样,甚至喊他柔柔。
他霎时怒得摔了下纸盒,惹来萧萧侧目,压抑几个月的心情,在冬至聚餐赖阿姨说男朋友话题跟着装笑的心情,一下化作股莫名的委屈,眼圈又酸又涩,他撇开了脸,不叫她看见。
可她却反问他为什么还来和程雪意聚,他才不是和程雪意聚,只是想挨着她多待一会儿,
他怕自己忍不住涌泪,在她面前装不下去,便甩手去了卫生间偷偷哭。
后来出来,看见程雪意又在她面前掉眼泪,又想像上次在医院那样,伏在她肩膀哭吗?他死死盯着这幕,再后来程雪意醉倒,他松了一口气,在洪叶萧扶他时,赶紧上去抢过来了,要萧萧碰他,他情愿是自己忍着不适来动手。
回程时,他又坐回到后座,早在来时,他还下意识去开副驾门,看见程雪意坐在后座,才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不能再惯性坐她副驾,他坐在后面,喊她萧萧姐姐,刻意和她诉说着自己的近况,然而她一点也不愿意听,把电台声音开大了……他就知道,只能是邻居。
直到,今天寿宴,程雪意又要来送他做的什么阿胶糕,他一点也不需要他的东西,尤其想到他刚才和萧萧站一起说话,而自己却只能和她客客气气的,他愈加烦躁。
在他递前盒子来时,没忍住背手去避,其实放在以前,他或许早就该挥手打掉他的东西了,可是现在不行,他必须要忍,不能让萧萧看见他乱发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