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他赤坦坦的,忍着酸沉拖身起来拣衣服穿,一件一件穿好了,眼圈洇红,蜷哭得愈发回不上气,泪淌了脸,又湿了衣领。
“萧萧……”
*
而连夜赶去医院的洪叶萧,立在病床头。
鹤发童颜的老太太,突发脑梗,幸被洪家福及时发现送来医院治疗,如今躺在病床上,是真正流露出了老态。
半昏半醒中见她来了,口齿不清地骂:“不肖子孙。”
“给你的书,看也是白看……”
是那本《修墓老人》,她看了,也深知自己不是那个免费为喀麦伦派修碑立碣的罗伯特,在家人连番不辞跋涉寻到他时依然孜孜不倦,几十年始终不辍。
也正是这样,她终究退了一步,“奶奶,价目表改回去不现实,我不可能让公司倒退,但我会交一份满意的答卷给您,您安心养病。”
“你的答卷,不是交给我的……”老太太声音拉风箱般。
洪叶萧背影微顿,大步离开了病房。
数日后,福延陵公布一则决策,公司新出的数字殡葬,半数的数字墓位将用作公益性,也就是不收取费用。
网络风向倒转,有了新的热议:
【不收钱?】
【数字殡葬是什么?】
【福延陵发了详细介绍,是有一个静室给你,不同家属进去就不同的数字墓碑显示出来,骨灰盒也在,这个空间留给你悼念的。】
【很节省土地资源啊!】
【我要去申请公益免费名额!】
惊蛰左右,老太太出院了,医生让静养心气,切忌动怒,相较从前,说话咬字有些不灵利,需时日慢慢练回来。
价目表出来后的舆论渐淡,被数字殡葬的热议取代,公司也算重回正轨,新策的公布,虽然放弃半数利润,但也让公司数字殡葬这项业务广为人知,订购电话时常响起。
为此,已经能浇菜除草的老太太点了点洪叶萧,
“用心,不,纯。”
正去车库取东西的洪叶萧听了,没反驳。
屋里的赖英妹扬声打呵呵,“妈,论迹不论心嘛!”
她一袭肯辛顿羊绒长风衣,走时腰带随步履曳动。
在车库遇见了谢义柔,戴着顶窄檐桶帽,驼色的革面,内里一圈厚实的羊绒,下颌埋在夹克领口里,露出半张雪白/精致的面靥。
“还没开学吗?”她拉车门时说。
自打从西珑湾出来,后来偶有遇过,但她每次忙着出门,或是耳边通着电话,就点了点头算作招呼,步履不停忙去了。
谢义柔把冷恻恻的手指揣进兜里,“都在过周末了。”
洪叶萧恍然,应了声便探进身去车内,把落在副驾的手袋拿了出来。
尚不及关门,怀里忽然钻来个人。
谢义柔抱着,问:“你忙完了吗?”
他临走去北市开学那天,早早在车库等她,可她总是很忙,忙到瞥一眼,便是仅有的目光。
“嗯。”车门半敞,洪叶萧由他抱着。
“你亲亲我好不好?”他搂抱着,折颈依贴她肩膀,忽然提这个要求。
说完便直起身,离得很近,看着她的眼睛,轻羽般的目光落在她唇瓣上。
洪叶萧有一米八,穿的高跟鞋,该有七厘米,因着和他齐平了。
鼻尖相对,正好方便了他,抱着腰,稍稍侧首,便亲了上来。
唇瓣碰了一下,又碰一下,看她没拒绝,便大着胆子,细密地濡吻起来。
只是洪叶萧始终不张嘴含他,令他有些急,牙齿碰了下令他“唔”了声,低头抿着唇。
洪叶萧尽收眼底,回搂住他,颇有耐性地,噙住他唇珠,舌尖交融,深吻越久,越是毫无罅隙,谢义柔抓着她衣角越是跟不上,啧、啧的声音愈发噪耳。
不知多久,谢义柔偎着她薄喘,终于,感受到她的温度。
却听她说:“去车里?”
他身子一僵。
*
洪家院里,餐桌上摆了饭菜,缺一人。
赖英妹故意拿话哨探:“妈,您先吃吧,等萧萧干什么,这孙女儿尽惹您生气。”
上席的老太太不动筷,“一家人,一起,吃。”
赖英妹窃笑,嘴上嘟囔着“这萧萧拿个东西怪磨蹭的”,一边让丈夫赶紧给女儿打电话。
“我临时有事,不在家吃,嗯,好。”南天竹丛掩映中,车后座,隐约从窗隙里传出应付电话的声。
紧接是一道像是被捂住许久,以至于松开后有些喘的声音:“又欺负我……”
久久一阵窸窸窣窣。
“快入春了还穿这么厚。”
“冷……萧萧抱着我亲着我好不好?”
哭腔被置若罔闻。
“背过去。”
第29章
*
“格式塔心理学派的研究成果对我们是有启示意义的。”
“早在19世纪上半叶, 德国的生物学家弥勒就发现了同质刺激可引起异质感觉,如电流刺激眼晴,引起闪光感觉;电流刺激耳朵, 引起音响感觉……”
谢义柔看书困觉, 便雇了个播音系的把所有教材都读录下来,平时在学校戴了耳机, 听书,这段话来自新学期的曲式与作品分析这一科。
当窗外那丛南天竹剧烈晃动时, 明明车厢隔音绝佳,他却像听见了竹叶的猎猎作响。
“唔……”可被压下去那瞬, 他定睛一看,竹丛静止, 外边丝毫的风也无。
“格式塔心理学派的‘似动现象’研究,进一步说明了不同的信号可以引起共同的信号效应。例如, 电影胶片是固定不动的信号, 在一定的放映速度下, 叫人们每秒钟看到一定数量的胶片投影, 人们就会感觉电影动起来了……”
是的, 动起来了, 车厢像放电影一样,全都动起来了。
副驾椅背在动,车顶在动,车门在动,萧萧也在动。
他像在看电影, 迷迷糊糊想去碰她汗湿的额际。
被脆声拍了开, “别乱动。”
这种烈动,很多天后在学校他依然会被异质刺激引起同质感觉, 异质是开车坐在柔软的皮椅上时、坐在学校的课椅时、坐在图书馆的木椅上时……都会引起同质的,那种剧烈被/干的感觉。
回忆霎时间,迅猛地占据脑海。
尤其是在琴房时,勃拉姆斯的《匈牙利舞曲第五号》在指尖激扬。
琴谱、琴键、壁画,一切都动了起来,节奏活跃中,
“啪啪啪啪啪啪……”
黑白键疾速化成乐章。
“啊啊啊啊呜呜……”
琴音之外更添别的惨音,像另类自由激烈的交响乐,有谁一直在咽泣,脸抵座垫说会死的呜呜快死掉了。
当琴房彻底落静时,门外是谁在拊掌。
“牛批,弹的牛批!”
谢义柔四肢百骸血液归寂,从琴凳上回头,是潘兆胜,手提着两盒饭。
很显然,他现在已经不会眸彩一绽,认为是洪叶萧托他所做,神色平常,只是起来时,腿软了一下。
潘兆胜隔空做了个要扶的手势,“怎么回了趟南州市,看起来这么虚弱?”
“你丫才虚弱。”他只是被摁着膝盖掰狠了,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在食堂时,筷尖百无聊赖拨饭,谢义柔撑颌,胃口寡淡。
对面的潘兆胜大口扒饭,一边聊话:“洪叶萧最近的朋友圈我都截屏发你了,还那样,没什么特别的,都跟工作相关的。”
潘家也和洪谢两家有渊源,潘兆胜也跟他们从小玩到大的,什么死人入殡、墓地探险,他都在,嚎得最积极。
只是从小谢义柔太黏洪叶萧了,也是玩了好些年,才记住、接纳他这个人,自两人分手后,都是他把洪叶萧的朋友圈透露给他。
谢义柔闻言,敛睫不语,心里发涩,他到现在还没把她的联系方式加回来,上次郑重搁在心底,可一见面,就被她干得没力气,睡昏昏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他在自己的一堆衣服里醒来,前座是她整衣而坐,催他穿理好衣裤下车。
他又气又涩,直想哭,硬忍着,一言不发穿好衣服,下去了,加微信的事也忘了。
车子绝尘而去,他站在原地,挥之不去的,是她全程,一次也没有抱过他。
过去,他最偏爱的就是坐在她怀里,面对着,既方便接吻,也随时可以贴紧在她怀里被抱着,速度也不会太快,膝盖顶多在那种紫檀木沙发那会蹭得有点红,不会有那种被从后面,强势掠夺的无依无靠感。上周,即使车座那么软,跪久了他的膝盖也疼得不行,最后塌了下去,可又被捉提起髋,破布一样被拍得飘荡,昏睡过去。
“哦,最近一条是她在宣水市那边出差。”潘兆胜想起说。
“什么?”谢义柔心紧了一下。
*
宣水市福延陵门口。
程雪意才从摊位过来,身上忙出热,只穿件单层的冲锋衣,拉链敞着,驻在门柱旁,早起煲好的汤提在手里。
他深知自己帮不上忙,哪怕前阵子,网上舆论铺天盖地,甚至有人上门涂鸦辱骂,他能做的莫过那些天在网上澄清,连电话宽慰她也需斟酌再三,不能再像年初一那天贸贸然跑去南州市给她送礼物那样,令她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