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她的手背腕子愈发打响了被,像有人在快速蹬被子似的,手心随即微润。
“领证嗯……”
“不行。”她神思依旧,尚且还能辨别他到哪儿了,手心蛄蛹时连忙一掀,掀起股腥甜的风,一床丝被顿时叠成三角形。
“为呜……”他乍一曝露,立时并膝蜷腿,眼睁睁看她半举着缠满蛛丝的手,朝卫生间去。
临走言行简断,叮嘱他不许乱动,别弄脏被单,免得换。
于是乎,洪叶萧洗完,一面用纸张去拭手上水珠,一面出来时。
发现谢义柔维持原姿势,抽了大堆纸巾揩着,擦得白白净净,一渍不留,还在执着地擦,搓红了腿也不停手,脸颊不知何时又挂满泪渍,顺着两靥,斑驳了领口。
“你十一月份才满二十二周岁。”即为法定领证年龄。
他现在才二十一,还差两个月。
说罢,抽走他手里揪捏成团的纸巾,帮他穿上裤。
过程里,感觉手中是具躯壳,任凭她摆布,剩眼眶无声淌泪。
她坐下解释时,枕睡的面颊依旧转向另一端,“这阵子好好养病,等恢复好出院,正好也就十一月份了。”
“我明天再来看你。”
*
近来,殡葬业出了桩大新闻,福陵园以现金方式收购了俐格陵园百分百的股权,成交价为八亿。
曾几何时,二者棋逢对手,只是在前者转型后,后者再也无法与之匹敌,以至于滋生出俐格陵园买通张榜,抹黑对头的丑闻,谁又能料到最后结局是被并购,之惨淡令业内嘘唏。
这日,洪叶萧出席场商务晚宴,不少人听说过那个并购案,来和她道贺,她逐一应酬下来。
待人群渐散之际,远处,显露出那道视线遥落这端,却始终倚在露台,未曾过来的身影。
洪叶萧端了红酒过去,露台足以俯瞰半座城的夜景。
她掖了掖被风卷起的发,同样背倚雕栏,迎着宴厅里的灯火通明。
“后颈那都好了?”她问,方才转身一瞥,没见上边的药贴。
“嗯。”谢石君接过她递去的红酒杯。
洪叶萧抿了口,晚风将应酬时的情绪澎湃渐渐拂歇,她想起似的问:“怎么谢总不来道贺?”
谢石君深沉视线从酒杯移向她,“贺什么?”
“并购案?还是领证?”
“在君哥眼里有区别么?”她回迎上直坦的目光,没忽略他唇畔的暗讽。
直了身,手中杯壁轻碰了下他的酒杯。
黑夜里,“叮”的脆声,她一仰而尽。
“谢谢。”喝完略微颔首说,仿佛应承了他的贺。
可他分明什么也没贺。
黑裙背影走远,手里杯盏透明锃亮。
*
福延陵公司。
一个女子将车直驱大门口,头戴顶硕大的草帽,鼻梁一副墨镜,皮肤晒出小麦色,身上的花裙裙摆走路时像烧着似的飘荡。
长驱直入上三楼,一路畅通无阻,怒腾腾推开办公室门。
“妈?”洪叶萧从文件上抬首,险些没认出赖英妹。
赖英妹将帽和墨镜往她桌上一摔,“你老妈我,不同意!”
第38章
*
“生米煮成熟饭?!”
深夜, 洪宅后舍的卧房陡然的声如洪钟。
洪家福翻起身在黑暗里气汹汹地趿鞋,一副要去医院捉拿人的架势,
“这臭小子, 从小到大看着对咱们萧萧乖乖巧巧, 竟然做出这种事!逼咱萧萧领证?臭不要脸!”
赖英妹半探身子拉住丈夫,“你看你急的, 跟我当时反应一模一样,不是怀孕的意思, 快躺回来,听我跟你说完。”
洪家福半信半疑, 赖英妹又扽了下他的手臂,这才坐回去, 听赖英妹说。
“熟饭是指俐格陵园的并购案,前阵子不是拿下来了吗, 是这个意思, 不是萧萧怀孕。”
“况且, 他们俩, 是萧萧……柔柔, ”略去的话, 赖英妹妹摊了左掌心,右食指在上边啪啪敲了两下,“怎么能怀孕?”
洪叶萧上谢义柔的事,早在两人恋爱之初,便没瞒赖英妹, 起因是最开始赖英妹叮嘱她, 切记做好防范措施,否则伤的是自己的身子。她便说了, 也坦白她这个取向,这辈子也不会生育孩子。
听得赖英妹这个自诩为开明家长的母亲一愣一愣的。
孩不孩的,她倒不在意,假使像大部分人那样恋爱,她也是要劝女儿在是否怀孕的事上再三谨慎,毕竟生命的降临,她知道母体身体和情绪上要承受多大的痛,哪怕夫妻间有足够的爱,足够对新生命的期待,当妈的也心疼女儿要遭那个罪,这样也好。
她一愣一愣,是在琢磨和理解洪叶萧所解释的具体做法。
“噢,我想起来了。”洪家福恍然,想起当初妻子好奇心泛滥,每逢谢义柔和洪叶萧在房间独处,就要去趴门。
他臊得赶紧把人扯走,反过来又觉得那阵子妻子盯着他的眼神格外瘆得慌。
不过知母莫若女,假使他不扯,洪叶萧须得一开门揪一个准,和男朋友两人整衣而出,问她:妈,你偷听什么呢?
赖英妹蹿得极快,还一边强说:我是来问你们吃不吃水果。
洪叶萧偏冲她背影问:水果呢。
谢义柔尚然在状况外,问说:萧萧想吃水果?
洪叶萧但笑不语,送他回隔壁院了,他怕黑来着,小时候一个树影都能逮了他似的,向来要人陪走夜路。
不过不进园子,单一条道走回家,灯光是明亮的,他也要送。
赖英妹便不高兴,觉得女儿受累,愈发嫌他娇气耍性儿。
其实赖英妹过去也没少疼过没父没母的谢义柔,小不点大来家里玩时,追着喂饭、抱高摘李,只是要当女婿就另说了。
“原来是这个熟饭。”洪家福松了口气。
不过仍是纳闷,打趣道:“这个熟饭让咱们家的赖女士松口了?”
他可没忘妻子在夏威夷闻听老太太告知的消息,直奔机场,又直驱公司的那股势不可挡的怒火。
赖英妹扯了扯被,翻身道:“这碗熟饭你女儿喜欢,我不松口有什么办法?”
“你女儿什么脾气,当初我就不让她和柔柔那娇惯坏的在一起,找个会疼人的,哪次听了我的?”
“我在她办公室泼妇大闹,就差骑她电脑上了,她一句‘妈,我有自己的考量’给我撅了回来,你女儿大了啊!不该我管了啊!”
挑刺儿的时候就开始“你女儿”,吹嘘的时候一口一个“我女、我萧萧”。
洪家福已然习惯,探出了她的口风,笑道:“女儿长大是咱们的福气,恐怕这次也跟柔柔本身有关系吧。”
赖英妹默住半晌,终是叹了口气,“尽管是块摔碰不得的瓷玻璃,可我服他敢为萧萧出头的胆色。”
“虽然让自己碎成那个样子也是给萧萧添麻烦,但,萧萧执意选了他,我们就……”话到最后不禁掖了掖泪。
洪家福忙躺下来宽解她。
*
黄昏时分,洪叶萧在斜阳里下了车,走动时发丝飞金,朝病房里去。
在电梯口碰见了谢石君,看似也才刚结束公务过来,一身西装未换。
彼此颔首致意,轿厢缓升时,两人聊了起关于张榜的事。
张榜出狱后公司清算破产,将帐结在了洪叶萧头上。况且死认当初儿子丧命焚烧炉,加之洪叶萧不愿受钱和解网络舆论一事,待到服刑出来,公司全是来要账的,他无力回天,揣了匕首和硫酸,计划要洪叶萧的命。
洪叶萧:“今早已经由看守所发往监狱了。”
“听说了。”谢石君应道,谢家极其关注这桩案件进度,张榜进监狱的事,老爷子便第一时间知道了,午饭都多进了半碗。
临出电梯时,谢石君止了步,说:“你先过去吧,我去一趟主治医生那。”
洪叶萧自去了病房。
推门时,里面的付金河正要辞别,起身道:“节目组和品牌方那边公司都沟通好了,安心养病,等出院,公司计划给你办一场复出的Live。”
病床上的人点了点头,看见门口来人,撇开了脸去。
付金河这便要走,正和相撞的洪叶萧互相点头打了声招呼。
心想这肯定是那祖宗的女朋友,一身衬衫裙,配着尖高跟,十分简练,柳形的眉,弯月的眼,流露出一股平易近人的温和来。
只是那高挺的鼻,配上那明晰流利的脸,又透出几分清冷的气场。
职业习惯,付金河用他那双利眼上下一扫,大到那个百万的限量包,小到耳朵上的坠子、指上的戒子也没放过。
心里暗自对这人的身份财产估值时,自认他这一眼十分不着痕迹。
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看似温和的眼,他吓了一跳,立即知道这人不是普通富婆,是老板,他两股一夹,敛起视线快步走了。
怪不得能挟制谢家那祖宗。
洪叶萧反手带上门,搁下包,站床畔。
指戳了戳他别过去的面颊,“还闹气呢?”
昨晚哭过,她走时还没顺好,不理她来着,听章老太太说,今起早中饭也没好好吃,她特意早些料理完手头事,太阳没下山就从郊区开过来了。
她这个角度很方便,摸了摸他的头发,缎子似的,只是病中没剪过,稍有些遮长了。
她想起似的说:“我是不是没帮你洗过头?”
谢义柔说话了,不过犹然别着身子,“爷爷昨天帮我洗过,在你还没来的时候。”
她自然知道,老爷子每隔一日帮他洗头,每逢晚饭,二老会腾出病房的空间来给她,应该在楼下各处转转,用过晚餐,估摸着时间再上来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