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她弯腰笑了笑,“不要我洗对吗?”
他点头。
“今天温度好,我推你去外面走走?”她指着窗口晒来的夕阳给他瞧,偏他的脸是别过去的,看个正着。
只是,谢义柔又变成摇头。
洪叶萧倒是没在商量,直接把被一掀,抱他坐轮椅。
临走他还扒着门不愿,碰上谢石君和老爷子从医生处过来,反令他将手收回来了,安坐轮椅,一副和睦的模样,尤其对老爷子说:“萧萧说推我去晒太阳。”
平时都是二老或偶尔下班早的谢石君做这事,今日被来得早的洪叶萧替代。
她推了轮椅,“走咯。”
等脱离后边二人目送的视野,谢义柔又开始闹气了。
洪叶萧说东边的花好,他就看西边;她说天上的云好,他就看地;她说再沿湖转一圈,他说“不要”。
洪叶萧再转了两圈。
直到晚饭、擦身的事做完,她拣起包该走了,他又开始淌泪,默不做声揩着。
“我等你睡着再走。”她去洗了个澡,换身干净的睡袍靠坐他旁侧。
只是,谢义柔愈发不愿闭眼了。
她看了眼床头的时间,二老该来陪夜了,便张手说:“坐我怀里来?”
“我抱着你。”
谢义柔最是喜欢的姿势,这下他不再反着来了,爬起来贴靠在她怀里,脖颈软软搭在她肩膀,分外安静。
洪叶萧顾及他的伤口,并未施力去抱,而是手顺尾骨,缓抚了褶圈。
知道他在闹什么气,昨晚临走前那档子事,去洗手时,叫他别弄脏床单之类的,他便赌气用许多纸巾将自己擦得通红,拗到今天。
不过眼下她并未直言,反拣话聊了起来:“你爷爷给我们在玉阑洲买了套别墅,做新婚用。”
缓声温言里,指杪轻碾着。
“平时住新房,周末得回老宅去。”
其实说是新婚别墅,实则就离灯笼街不过隔了条小柳河,开过跨河大桥就是玉阑洲,十分钟不到的事,谢家不舍得离他太远。
“嗯……”肩侧温吞吞的一声,像在应她。
洪叶萧知道此意非彼意,左二和右二的四指,陷在软柔里,唯一的指腹点摁起来。
许久,“我妈又在往里别墅里添东西。”指杪沁着润意,她边说。
谢老爷子跟赖女士两人在斗法,谁也不愿低谁一头,你买房,我给买豪车,你修花园,我建泳池。
谢义柔唯一的回应是伏着她的肩头薄喘,烙铁似的热,像是没听进去,可是却呜嗯了好几下。
“要么我们领完证还是先住一段时间老宅,再搬新房?”指梢不辍,直轧着。
总之住进去,两家长辈购置的东西还有的倒腾,索性先住老宅,全一全谢家长辈的不舍,届时两边斗完了,再搬进去。
“不要……”谢义柔凑声制止,快死似的。
“不要住老宅?”她这会儿明知故问。
“还是不要搬新房?”
“不要……”谢义柔全然没听进去,急着巡睃纸巾,弄脏病服或被单之类的,音量低得像恳求,“会尿。”
“我知道。”她置之不理。
谢义柔伏在她怀里低哭起来。
分明她没有像昨晚那样,言简意赅,要他别脏了被,免得换,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呜呜啊啊……”他弓背垂看着涟涟的那幕,泪也在涟涟地流,浑身颤抖时抬脸问她,“我一满二十二周岁,就领证对吗?”
“对吗?萧萧?”目色依眷又迫切追问。
“对,你生日第二天。”
经此一番,谢义柔困睡过去,乌睫湿着,洪叶萧把他放在床上,拎着自己那件糟糕的睡袍进了浴室,丢在雪白的盥洗盆时,黑绸在灯下一映,愈发显出上面的稠白。
第39章
*
十一月初便立冬了。
前阵子夜里降霜, 早起出院子晨跑那下,能把手指骨冻疼,放眼望去, 草尖、石头都是白茫茫的霜, 今年冷得格外早。
邓老太太同儿子说后院种的卷心菜和白萝卜摘些给隔壁院,下过霜吃起来才带甜, 气温由那日渐低了下来。
领证这天,正逢立冬, 天空挂起一轮白淡的薄阳,街道抽着寒浸浸的小风。
谢义柔穿了件小立领的羊毛西装, 里边搭的衬衫,很是熨帖, 上白下黑,从车里出来, 通体正式又贵气, 只是住院两个多月, 冷肤愈发白得曝光了。
洪叶萧是从家里出发过来的, 今天腾出了一天的时间, 如今薄妆宜面, 真丝衬衫配裙,外面一件束腰大衣,简单利落却也正式。
结婚证领完后,只有一对新人的宣誓厅内,一男一女十分登对, 面对而立, 各自手捧深红词本,在庄肃的宣誓台旁, 正照着誓词,互念了起誓:
“我,洪叶萧。”
“我,谢义柔。”
白炽灯下,嗓音徐徐。
“我们自愿结为夫妻,从今天开始,做生活的伴侣,做心灵的挚友……”
“在今后的生活中,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们都会用宽容的心善待对方,共历人生风雨,共度幸福人生,相濡以沫,永不分离。”
*
灯笼街谢宅。
厨房紧锣密鼓备着菜点,奔忙中,间杂着老爷子在叮嘱人千万把花椒生姜一类的撇干净,又在电话里催起玉阑洲的装修进度,原本在谢义柔病中变得冷清的宅子,开始生龙活虎起来。
一眨眼天色擦黑,琴芳来到后舍,敲叩某间房门,在外扬声:“大少爷,隔壁院少夫人一家的车到院门口了。”
这是在提醒谢石君该开席了。
洪叶萧和谢义柔虽是隐婚,但关起门,家里总归要给他们庆祝的,只是领证当天这餐饭在谁家吃,谢建荣和赖英妹又争起来。
最后是邓书丽出来拍板,中饭在洪家,晚饭在谢家,体谅谢义柔今天领证才刚出院,把晚饭排在了谢家,连同给他庆祝二十二的生辰。
他昨天过生尚且在医院病房,原本要多住几天再观察观察,然而谢义柔本人一天也不愿等,势必今天要办出院,众人只好顺遂了他。
漆暗的房内,亮起盏落地灯,支起一隅昏黄的光。
谢石君应了声,脱开西服,解开衬衫。
楠木衣镜里倒映着肌肉结实的臂膀,骁劲的腰背,后又被套头穿好的休闲毛衫覆落。
谢石君反手去捏领子时,指腹触到后颈连肩那块皮肤,凹凸不平。
一时摩挲着怔神想起那天晚宴,她前言不搭后语的那句“谢谢”。
“咻——砰!”
前院的烟花爆竹擎放出响,接二连三震回神思,谢石君续理好衣裳,出门去接待。
那天,院内的烟花没断过,直到饭毕散场,两家人在院门口相送,都还能闻到烟花爆竹燃过后飘荡的烟熏味,喜庆的味道。
车是开往西珑湾的,玉阑洲的新房还在装修,洪叶萧本说让谢义柔出院后再在谢家住一阵儿,只是谢义柔闷闷不语。
她便改说:那我们先住西珑湾?他这才点头。
是夜,西珑湾灯火通明。
谢义柔来过这里很多次,就抱坐在那张意式沙发,打电话,一次又一次问她,什么时候过来,结局总是不尽人意。
他那时总是一个人仰躺,盯着天花板,回想很久以前她说过的话,她说,这是我们的家。
可他躺在那,无数次觉得西珑湾离“家”这个词,越来越远,他错手而逝,就再也抓不住了。
直到今天,他们再回到这里,谢义柔指着沙发问她:“萧萧,你还记不记得,沙发是我挑的?还有那灯。”
洪叶萧说记得,他便拥过去吻她。
衬衣裤裙从玄关蜿蜒凌乱到客厅。
浴室内,水珠淅沥,浇在彼此厮磨的唇瓣、面容。
洪叶萧淋着花洒,帮他把额发拂起,露出湿漉缀红的眼,啄了他的鼻尖,轻笑道:“现在又好了?”
“刚才是谁哭得稀里哗啦?”
*
谢义柔大病初愈,是忌酒的,老爷子在饭桌上却没悠住多喝了两盅,目送谢义柔上车时,没忍住伸手,老泪纵横,“柔柔,你不要爷爷奶奶了……”
被老伴瞪了眼,才止住醉言醉语,二老商量好要成全孙儿的执念,他背过身去,不想叫车里的孙儿察觉泪水。
“爷爷!”谢义柔满脸泪渍从后座奔了出来,抱住老爷子。
“去吧,好好过日子,经营自己的小家,音乐路上大胆往前走,家里不用你回头挂念。”谢建荣替他抹泪,反而宽劝道。
谢义柔又去抱旁边的老太太,“奶奶。”
老太太帮他理衣,絮叨不断:“听医生的话,后仰扩胸、提重物、大开大合,这些都还不能做,知道吗?”
紧握着手嘱咐:“要觉得胸闷心悸了要和爷爷奶奶说,入冬了衣服不要少穿了。”
“还有,护心药每天还得吃,记得是饭后半小时吃一粒。放进你后备箱的人参、麦冬、丹参……都是片好了,配好量装成小袋儿的,你平时录节目录歌,要往保温杯里丢一袋,泡了去喝,一周喝两次,知不知道?”
“奶奶,我不喜欢那个味道。”谢义柔蹙眉摇头。
老太太将视线移向孙媳妇求助。
洪叶萧:“您放心,我会督促他喝的。”
谢义柔总算不驳了,末尾看向一旁的谢石君。
谢石君像小时候探手去揉他头发,被谢义柔避了开,“不许碰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