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奉钧听完果然沉默了,只问她:“她说你什么?”
“说我兜里连个子儿都没有,还好意思给朋友过生日……你大概不清楚,我如今虽然穿得光鲜亮丽,但那都是以前有钱的时候买得衣服,实际上我的个人财务早就见底了……”
“我全身上下满打满算,也就二百块钱,勉强够我吃饭……我只是见惯了大风大浪,心态好罢了……”
她本来只是卖卖惨,谁知这么一细数自己的境况,好像确实还挺惨……
这么一说二说,不知怎么就入了戏,鼻头发酸,眼眶红肿,竟然落下了两滴,辛酸又真诚的泪水——
高奉钧显然不信,“这么穷,就二百块钱?”
宋羡好好不容易酝酿的情绪被打断,吸了吸鼻子,“少爷,你真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对现在的经济形势不清楚,你知道这次经济大萧条,有多少老板破产赔得裤衩都不剩?太有钱的不说,就说我在上海那边,两个也是从基层奋斗出来的好友,有一个做游戏公司,前两年还年薪千万,两年扩大了三次公司规模,现在说不行,公司都要解散了……”
“还有个跟韩国合作美容行业的朋友,之前我去上海,她在上海最好的酒吧,一晚上消费好几万,现在因为投资失败,穷的天天啃馍馍,连咸菜都不舍得买……”
宋羡好说这些,只是想让高奉钧相信她,现在确实没钱,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钱的时候,脾气都不好,怎么谈恋爱?
想跟她谈恋爱,得先帮她解决后顾之忧才行,否则一切都免谈。
当然她也可以直接嫁给他,做全职太太,但嫁过去之后,不还得有自己的事业吗?
没有自己的事业,在家说话做事,腰杆儿也不硬不是?
谁知高奉钧很会抓重点,“宁北的酒吧容不下你这尊大佛?竟然跑到上海泡吧,上海的模子比较出类拔萃?”
“那是自然,”宋羡好用看土包子的眼神看着他,“上海的模子都是时尚平面模特,是我们这种小地方能比的吗?”
话一出口,宋羡好就后悔了,她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果然就听高奉钧嘲讽,“那你全身上下只剩200块钱,也是活该。”
宋羡好一怔,赶紧补救,“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我可没那个闲钱和闲心去泡吧,现在我吃个咸菜,都得货比三家……”
高奉钧嘴角微微上扬,对宋羡好的小失误都在意料之中,但他也没有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而是话锋一转,“那这200块钱,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吃饭?”
宋羡好轻轻叹了口气,说:“早知今日,当初花钱的时候,就应该省着点……不过现在没钱的日子,也让我悟到了以前悟不到的道理……”
高奉钧听了很意外,“哦?”
他示意宋羡好继续往下说:“什么道理?”
宋羡好道:“人要居安思危,要对金钱有敬畏之心,不能有了钱就乱花,一定要花在该花的地方,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嘛……”
“再者,现在没有钱,只能开源节流……人嘛,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高奉钧听着宋羡好这番颇为深刻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他轻轻点头,说:“没想到你如今倒有了这样的感悟,看来这没钱的日子,也不全是坏事。”
宋羡好见高奉钧态度缓和,心里松了口气,接着说道:“想不开那也没办法呀,左右——”
她轻飘飘扫了高奉钧一眼,低下头委屈巴巴的,“又没有男人心疼我……”
这只要不是个傻子,就能听出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高奉钧看着宋羡好略显疲惫的神情,唇线抿紧。
“时间不早了,”高奉钧也不当即表态,只是站起身,“早点休息,工作的事儿,回头你找到合适的项目,咱们再具体谈?”
就这?
宋羡好略微失望。
忍不住撇了撇嘴。
不过确实天色太晚,明儿还有事儿。先到这儿,那就先到这儿吧。
他二人便各怀心思,一前一后回了各自的卧房。
高奉钧回到卧室,不知怎地就有些失眠,在床边坐了许久,侧过头,打开电脑开始看文件,不过看了许久,也就看进去两行,至于这短短两行讲了什么,高奉钧完全没有心情理会……
床头正对面,是一副典型的法国乡村小路的油画,花木生长的形态和色彩搭配,跟法国印象派画家有些相似之处,一看就知道灵感来自于永不凋零的浪漫——莫奈花园。
许久,高奉钧合上电脑,仰头对着那幅油画,那简单又张扬的构图,那百花竞相绽放,耀眼而璀璨的生命力,那泥泞的乡间小路,又象征着淳朴,简单和不屈。
高奉钧也知道,宋家父女二人从底层走到现在的一路艰辛。
在梦想这条路上,从来都不缺少满腔热血的人,但能够坚持到最后,寥寥无几。
就像布满荆棘的独木桥,凡是能够脱颖而出的乡镇企业家,都是靠自己硬杀出了一条血路。
哪怕是高奉钧,都不得不承认,他十九岁第一次在伦敦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那个时候也认为,凭借自己天之骄子的能力和天赋,会在英国大干一场。
不过两年后被迫回国,21岁,他就知道可能要一直活在爷爷这辈子打下江山的阴影下,不光是他,连他父亲,这辈子再努力,再努力,可能也只能在这个基础上,传承和延续……
至于想要超越创一代,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这几年,高奉钧反而沉稳安分多了,也没有那些个桀骜不驯了。
不过今儿听宋羡好这么一说,高奉钧突然觉得……
觉得宋羡好身上有一种魔力,那就是用自己积极乐观且不屈的灵魂,点燃别人激情的魔力……
或许,宋羡好受欢迎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长得漂亮,也不是会哄人开心,而是拥有强大的能量和稳定的精神内核。
哪怕跌入谷底,都影响不了她在谷底散发光芒……
这股感觉太过熟悉,在他的人生中,只有在一个人身上,有过这种感觉。
那就是他的祖父,高老爷子。
这大概就是,从底层真刀真枪,千刀万剐后,涅槃重生的,独属于创一代的魅力……
让他如何抵抗,这份该死的魅力?
*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宋羡好的脸上,她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懒腰。
拿起来手机看一眼时间。
七点半,时间尚早。
还能再睡十分钟。
她打了个盹儿,忽然又清醒了。
再拿起手机一看。
七点四十五。
没关系,还能再睡十分钟……
谁知再一次醒来,就是被高奉钧的敲门声吵醒。
那厮在门外敲了半天没反应,就开始唤她,“不是昨天还说,‘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怎么今儿都九点了,还不起?你是嘴上说的好听,实际上,一点儿苦都不舍得让自己吃啊……”
宋羡好忽然就醒了,赶紧坐起来看手机——
好嘛,不多不少,九点一刻了。
她有些懊恼。
趿拉着鞋子从主卧,顶着蓬松慵懒,略带凌乱的长发出来。
两人对视了一眼。
既然已经迟到,宋羡好只好撒谎找借口,跟财务那边的王姐说上午要见重要客户,下午再回公司,财务会议推迟到下午开。
其实她也没撒谎,高奉钧不就是她的重要客户?
宋羡好率先开口:“早啊。”
重要客户高奉钧,微微一笑,“早,演说家。”
“演说家?”
“昨天慷概激昂,说的头头是道,今儿一早就爬不起来,不是演说家是什么?”
宋羡好反应过来。
咬唇看着他——
什么叫演说家?
你懂什么?
哪个合格的老板不得能说会道啊?
不能说会道怎么动员大家撸起袖子使劲干?
老板可以什么都不懂,但老板一定得会画大饼……
这叫给员工建立信仰。
信仰这个东西还真不能小觑,毕竟从山顶洞人时期,我们人类和野兽作斗争,在那个环境恶劣,还有毒蛇猛兽危及生命,食不果腹的时期,就是因为有对造物主的信仰,才度过了最艰难的岁月,保证了种族的延续和种族文明的发展。
只不过现在把对“神明”的信仰,变成了——只要努力,只要勤劳,就会拥有更好的人生和明天。
有句话叫——“天道酬勤”。
虽然随着一个人的见闻,更相信“天道无常”而不是“天道酬勤”。
但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勤奋,确实可以在一定限度内,改变自己的生活现状。
想要出人头地得看天命,想要奔小康,只需要勤奋就够了。
宋羡好觉得自己多少算个“创一代”,跟高奉钧思想境界相差太多了,毕竟打江山的和守江山的,很难有共同语言。
两人对峙了会儿。
“饿吗?”
“嗯。”
“沈光阳送了早餐过来,中式的,你去洗漱?”
“好。”
宋羡好惜字如金。
谁知刚走两步,高奉钧就“唔”了一声,从茶几上,拿了一个什么东西,朝她递过去。
“这个给你,算是投资,以后要还的。”
宋羡好疑惑地转过来身,定睛一瞧。
竟然是一张银行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