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卡拿好,不要给陌生人开门,晚上出门要到隔壁告诉我,记住了吗?”徐彦叮嘱小朋友,“明天我给你办好托运就回去了,落地到家记得给我们报平安。”
“对了,行李箱里装了给你奶奶的特产,祁先生让我准备的。”
江白点头。
明明江白够乖,徐彦心中还是疑神疑鬼,就像是送自己未成年妹妹第一次坐飞机,总怕她明天出什么事走丢了。他内心暗暗决定还是办个未成年儿童托管,让乘务盯着心里才踏实。
次日,江白落地江青市,时隔两月呼吸到山城的空气,她竟然有些近乡情怯。
为了赶上大年的第一顿午饭,江白打了个车到家。
每逢过年奶奶白天是习惯不关门的,因为亲戚众多,大家不总是在一个时间点上门。江白隔着门缝就已经闻到了独属于江青菜系的油烟味,还有大家热闹嘈杂的声音。
她悄悄推开门,姑妈正在厨房翻炒着年菜。
“姑妈!”
“哎哟,你个姑娘,吓死我了!”姑妈手一抖,差点把菜颠出勺子。
江白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了颤巍巍站起来的老人,她头发真的是全白完了,江白瞬间有点想哭。
“奶奶……”
“哎哟我的漂亮姑娘,终于回家了。”奶奶抱住她。
她有些浑浊的眼珠细细地看着江白,手指抚过孙女的鬓发:“越来越漂亮了,白白长成了大人。”
江白努力憋住眼睛里的泪水,笑着说:“本来也不是小孩子了。”
“我的意思是别人家也把你养得好,是真心待你的。”
江白是真没忍住,眼尾落了滴泪:“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
“知道你要回来,我叫你姑妈特地做了你喜欢的菜。”她牵着江白坐下。
姑妈终于炒完了菜,摘下围裙走出厨房:“刚她吓我一跳,差点把菜颠出去。”
除了二姑妈、三姑妈,现在来了的还有四伯和四伯母,家里算是凑齐了一半的人,而剩下姗姗来迟的都是江白不想见的人,江诚明和叶涓,江钧珸因为留学过年没有回来。
江诚明带着礼和水果来的,夫妇俩看到江白的时候脸都僵了一下,甚至没有招呼她,就把目光移开了。
“妈,这是保健品,吃了补钙,你现在这个年纪要小心腿骨。”
“还是大哥大嫂最孝顺,虽然不常回家,但年年都带这么多礼物回来,心里一直惦记着妈吧。”四伯、四伯母捧场道。
江白突然想起自己行李箱的东西,她没带几件衣服,但是祁聿给她备了礼物,说是逢年过节对长辈的礼节。大概是祁家多方面的束缚和礼节,他在这些方面上总是心细如发,替江白考虑甚多。
江白打开行李箱,把几大件礼盒递给了奶奶:“奶奶,这是祁哥哥让我带回来的,一些南城京津的特产。他说我不在您膝下尽孝,过年一定要备份心意回来。”
奶奶很给面子拆开了:“哟,还有这惊喜呀!我还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那里都产些什么,让奶奶看看。”
“南城最出名的就是咖啡豆,不过您这个年纪喝了更睡不着了,我就没想着买这些。”江诚明自以为是介绍。
“咦,”奶奶拆开一个古朴的小方盒,“这是什么品种的玉呀?”
奶奶老花眼看不清字,旁边的二姑妈接过来看了一眼盒子上雕刻的小字:“羊脂玉的平安无事牌挂坠。”
“这个品质要好几万吧……”四伯母惊叹道,她最喜欢买点首饰,对翡翠和和田玉都颇有研究。
同样说特产,江诚明指的是普通常见的咖啡豆,祁聿送的却是上乘的玉石,拿出来一比较,显得他在南城这些年也没什么见识,江诚明脸顿时就黑了。
江白也没想到是玉,下面还有一个藏蓝色的中国风礼盒,表面流光溢彩,看起来也不像是吃的。
奶奶知道包裹的都是贵重物件后明显小心很多,稳稳当当地从礼盒中取出那个厚实的布艺口袋,她拆开一看顿时惊了,满绿的翡翠佛手串,每一颗绿珠子都浑圆饱满,就算是不懂玉的人也能知道这佛手串的昂贵。
“白白啊,这礼物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年后带回去,就说心意我已经看到了。”
四伯母悄悄拍了张照片一搜,网上居然搜不出同款的物件,当她看到一个拍卖网站上相同成色珠串的拍卖价,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
江白事先也不知道这里面是翡翠,现在都带回来了,面对奶奶的拒绝她一时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做,她直觉自己就这么带回去也是不妥当的,但想不理由。
她摸向脖颈间的白冰翡翠佛公,她之前只知道绿的是翡翠,却不知道翡翠也有像玻璃一样白净的品类。这是除夕时祁聿送给她的,说是给小孩子的新年礼物,当天早上化妆的时候设计师说这件翡翠奢华又漂亮,配她的裙子,她才意识到这根项链有多么昂贵。
她想还给祁聿,祁聿却说:“别摘,玉佛保平安。”
他送来朴素实在的愿景,江白便收下了,那一刻她至少认定祁聿的祝福是真心的,不再多想贺舠的警告。
江白想自己没有权利替谁拒绝,但同样没有权利归还他的心意,她将珠串放进老太太手心里,脑子拐了个弯儿:“哥哥知道江青这边佛教文化浓郁,特意准备的,您不要拂了他的好意,他是希望我们一家人余生平平安安。”
“您不是也相信传承的东西会有几分灵性吗?去年波折太多,就留着让它庇佑我们江家。”
四伯母眼睛闪烁,嘴角止不住上扬:“小白这话说的多好听啊,您就留着。”
“既然这样,我也备份回礼,到时候你替我带去。”奶奶拍拍江白的手背。
叶涓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过年叫小辈出了风头,她来吃这顿饭就像是上赶着找屎吃。
因为一家人还要一起吃饭,奶奶看着局促的江诚明和叶涓也没有提起什么不堪的事,只是让大家都高高兴兴地上桌。
晚饭后所有人都留在客厅看看电视、聊聊家常,只有江诚明和叶涓心如火烧实在呆不下去,迫切得早早告辞,奶奶摆摆手同意,顺口让江白下去送送他们俩。
有些话在一家人面前没有空隙说,私底下就能问得清清楚楚。
江白将两人送进电梯,她声音平和,面上却是多了几分冷冽:“大伯母,年前我就跟奶奶说过不会再借你们家一分钱,到现在你都没有把钱打回原有的卡上,如果你再拖,我就不止要求你还本金,还要跟你算算利息了。”
“那是老太太借我儿子读书的,她都说了三个月,现在还差两个月!”
声音回荡在电梯里简直刺耳。
“奶奶心善,替我要钱她左右为难不好做,我当然不会去找她要。但是白字黑字写过借据,转账流水清清楚楚,我可以随便找个律师要回本金和利息,上了江青人民法庭,你们在我姑妈伯伯面前还能有脸吗?”江白早在南城领会了叶涓的厚脸皮,这下也是捏着他俩的七寸。
江诚明听到这话,肘了一下叶涓:“什么时候的事,卡里又不是没钱,你怎么不早点办好?”
叶涓瞪着江诚明欲言又止,最后碍于没多少的文化不知道江白话中真假,憋闷出一句:“年后银行上班了就给你转回去。”
“那我就不送了,两位好走!”
江白霎时露出个大大的笑脸,一侧脸颊的酒窝浅浅显现出来。
奶奶还给她留着过去的房间,前几天除了尘,特地给江白铺了新床单。
江青的冬天有点冷,但又不到下雪的程度,所以市民都不装暖气。她冬天最喜欢的就是穿着睡衣不出门,足够暖和,但是不用里一层外一层那么臃肿,然后靠着奶奶一起看电视。
陡然回到过去的状态,她很快就昏昏欲睡,亲戚们还在外面看电视,她回到自己房间伴着节目声睡了个午觉。
沉睡中,她做了个噩梦。
梦到天地旋转,她在爸妈大车后面的休息仓,里面一片昏暗,前面的驾驶座被挤压得不成形,完全看不到车舱外面的情况。江白立刻意识到了这是爸妈车祸现场,她哭着想要推开挤压的座椅,可惜分毫未动,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妈妈!爸爸!”
“有人吗!救命——”
有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她脸上,她意识到什么,伸手穿过正副驾驶的中间,试图去推前面的人。
江白确实碰到了软软的肢体,她疯狂摇着对方,想要喊醒父母。
又是一阵猛烈的碰击声,这次侧边车窗透出一丝光,江白从昏眩中清醒过来后看到坐椅的缝隙里垂下来一个脑袋,她掀开对方的头发,是熟悉又令她惊恐的面孔——祁聿。
他两眼紧闭,已经死了。
江白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心悸还没有缓过来,她抹了下脸,头上是冷汗,眼尾是未干的泪水。她回想梦中席卷而来的害怕和孤独感,久久没有回神。好像不知不觉里,祁聿真的变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亲人。
江白打开手机微信,才想起自己忘了给祁聿和徐彦报平安,她已经落地半天了。
她怀揣着一丝私心,给祁聿打了电话。
“喂?”
“哥哥……”
“到家了?”
“嗯,已经到家很久了,我下飞机忘记给你说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给老太太轮流守灵,初四后办葬礼,会有人来吊唁,大概还要耽搁很久,你可以在江青多呆一段时间。”
江白大着胆子问:“京津有没有什么守孝的习俗,就是不能子孙结婚之类的?”
“没有,现在又不是封建时代了。”祁聿对她的发问感到好笑。
“那你今年会和那个林姐姐结婚吗?”她的声音立刻失落下来。
祁聿抬眸看了一眼,当事人林芸就坐在他旁边,但平时江白不会问出这种问题,他隐秘地察觉到对方的不安:“你怎么了?”
“我今天下午梦到出了车祸,我以为车里是我爸妈,拼命救人,却发现是你,而且你已经没气了,把我吓醒了,我就想给你打电话。”
话筒里的声音听起来软乎乎的,确实像刚睡醒,祁聿敏锐地从江白委婉的话语里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牵绊。
“梦都是相反的,我现在很安全。但是,你为什么问我结不结婚?”
江白沉默了一下,说:“如果你结婚了,会有妻子照顾你,你的外公肯定也会把她当亲孙女看待,我其实不明白自己的意义在哪里。你对我很重要,但是……”
我对你来说,好像并不存在重要的价值。
“小白,很多关系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牢靠,虽然有些人名义上与我有关系,但其实缘分和情感早已经浅薄地像一张纸,你不用和别人比较。你想要知道自己重不重要,为什么不直接问我?”祁聿的声音平和浅淡。
江白抠着乳胶枕头的孔洞,低声道:“好像……很矫情,问不出口。”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我之前说过我不会有后代,指的是我以后不会结婚,这样明白了吗?”
“噢——”江白埋进被子里,莫名有一丝窃喜。
祁聿挂了电话,在旁边听着的林芸面色越来越差。
“阿聿,你早就这么决定了,却一点都不给我心理准备?”她紧紧捏着手心的订婚戒指。
半个小时前,林芸坐在他旁边问起结婚的事来。
“我们都订婚四年了,爷爷年年都盼着我们的喜事,你不考虑一下吗?”
祁聿目光淡淡,看着灵堂:“医生说过复健对我已经是极小概率的事情,这样你还不换个人选?”
林芸纤手覆上他手背:“你出事的时候我就说过我不在意,如果结婚了我还能照顾你,想要孩子试管也能成功,为什么你总是冷冰冰拒绝我?”
祁聿看了她两秒,对着她的深情有些想发笑。林芸对祁家人确实不忌口,他父亲已经年近55岁,她还是不介意,更遑论他只是双腿残疾,行事不便。不过他对这人倒是没什么情感,因此心里也没什么波动。
祁聿抽出手来,摘下中指的婚戒放在她手心:“长辈灵前不适合说这些。林芸,早日换个人选,别浪费时间在我身上,祁家也不是什么好归宿。”
她柔和的面孔上浮上了悲伤和不可置信,两条细细的眉毛往中间高蹙,而这时江白打了一通电话来。
林芸听着祁聿旁若无人地打完那通电话,才明白自己在祁聿心里竟然还没有一个收养来的小姑娘重要,心中不禁冷笑自己四年光阴真是喂了无情人。
“你不接受我,也不接受别人,你让爷爷知道了怎么想?”林芸看着手里的戒指,已经心灰意冷,她眼眶湿润,手不着痕迹地覆上小肚子,脑子里想不到别的退路。
祁聿看了眼林芸,她一副天塌了的表情,明明当初订婚都只是长辈之命,这四年间两人甚至少有见面,也不知道她哪来的“情深意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