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月荷去领了厂里发的西瓜,刚和下班大潮出了厂门口,就见厂门外的何霜霜冲着她挥手。
“月荷!”
何霜霜喊住关月荷,又拉上了谢冬雪,不等她俩问怎么了,何霜霜只顾拉着她们朝关月荷家的方向走。
走了一段,前后没人了,何霜霜才小声道:“我公公的老朋友昨天来家里做客,说上头刚开了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会上有人提出了恢复高考……我公公的朋友说,有可能,明年就有消息了。”
关月荷眼睛一亮,惊喜地反问了句:“真的?”
随后又想到,何霜霜不可能乱传消息。
“太好了!”
她姐和丁学文提前复习不是白浪费功夫!
“只是说有可能。”何霜霜强调。
“我明白!”
现在这时候,谁敢在外头拍着胸脯说“高考就要恢复了”?
动不动就贴大字报的例子才过去没多久,谁都怕自己说错话,被有心人抓住小辫子去举报。
“霜霜,你不会是想参加高考吧?”谢冬雪猜测。
关月荷也愣了下,何霜霜也想要参加高考?她是真没想过这个可能。
何霜霜点头,“高考不恢复就算了,要真恢复了,你们觉得,工农兵大学生和正儿八经通过高考的大学生,哪个才能得到认可?而且,”
何霜霜坦诚道:“我们厂很好,但要是有更好的去处,我是要去争取的。”
关月荷和谢冬雪对她想离开服装厂的想法不意外,工农兵大学毕业那会儿,是因为何霜霜原来有单位,且她所学的专业不好分配单位,所以她才只能回到卓越服装厂。
而回到厂里的这几年,同样去进修两年半的关月荷、谢冬雪都被提拔当了副科,只有她还在原地踏步,不甘心、想要通过其他途径改变现状,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何霜霜昨天听到的消息,昨晚想了一晚上,今天就确定了打算。
总得要拼一把。
“但是,我们现在算是大学学历了吧?还能再参加高考吗?”谢冬雪皱眉。
“不确定,但有机会的话,我不会错过的。”何霜霜现在斗志昂扬,还邀请两位朋友和她一起开始复习。
关月荷摇了摇头,她对参加高考没有执念,想上大学,前几年也上过了。也没想过要离开卓越服装厂,所以,再去准备高考,对她来说,不是一定要做的事情。
再读一次大学,学什么呢?还照样学英语专业?还是改去学德语?
这两门语言对她来说没必要再去大学里学习,但要是学别的专业,她又没其他感兴趣的。
关月荷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又拍了拍何霜霜的肩膀道:“虽然我不打算参加,但我全力支持你!何霜霜同志,加油!”
谢冬雪附和道:“我也是。”
眼见何霜霜还想再劝,谢冬雪赶忙道:“正好给你们说个好消息,日报社给我递了橄榄枝,邀请我去日报社做编辑,还没想好怎么和厂里领导提呢。”
这下轮到关月荷、何霜霜惊讶了。
“这么突然?”
“也不算突然吧,这个工作是我大学老师推荐的,问我好几次了。”
谢冬雪道:“我这刚升了职,我也纠结了半年。但,在咱们厂宣传科干得挺没意思的,还不如以前在工会的时候呢。李朝阳也挺支持我的,就是我们现在住的房子要被收回去,得用他的名额去排机械厂的房子,有点麻烦。”
关月荷想起谢冬雪上大学那会儿还发表自 己的作品呢,后来回了卓越服装厂,进了宣传科,反而都没再发表了。
“不一样。”谢冬雪道:“之前那环境,写的东西都那样,我都怕写了还给自己招惹麻烦。”
何霜霜无奈叹气,“我还想着,你们会和我一样也想参加高考。”
“虽然大家想法不一样,但大家都有一颗进步的心,那我们还是好战友!”关月荷拍了拍身边的两位好友。
“嘶!你这个手劲……我俩可不是你对象,不经你打的!”
三人围成个小圈,互相看看,又笑了起来。
突然,关月荷想起来个重要的问题,“这么说的话,以后岂不是只有我留在咱们厂了?”
“我要考不上,还是……”
关月荷紧紧捂住何霜霜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必须能考上!”
还有她姐、丁学文、陈立中,她希望他们都能考上。
“没错!”谢冬雪也跟着附和,但过了一会儿,她咦了声,“霜霜,那你还申请调去妇联?去了妇联,还能有时间复习?”
厂里现在的妇联工作多得很,而且主要都是在家属院里闹起来。
前几年,厂里的老工人把自己的岗位转给了子女,更多的是转给了儿子,儿子再结婚生小孩,一大家子住一起,矛盾不多才怪。
远的不说,单她姐隔壁家的那老太婆,要么跟儿媳妇起冲突,要么跟邻居起冲突,妇联、工会、厂领导都没少上门做调解,还是照样不停歇。
“总不能把后路给断了。”何霜霜道:“下班回去了继续学呗。”
能考上,就去读大学,再找机会去别的单位。考不上,留在妇联总比在人事科好。
谢冬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
关月荷回家吃了饭,给过来的小朋友们说今天不看电视,让他们去赵大妈家或者元宝家看。
一群小孩失望地嗷了声,又齐刷刷地奔向三号院。
赵大妈家里都是大人,不如元宝家多小孩,主要是周红旗和金俊伟偶尔会给来看电视的小孩拿花生瓜子。
“大晚上的还要出去啊?”
关月荷和林忆苦才走到大门,正从外边回来的陆昌顺嘴打了个招呼。
“出去转转,厂里最近还有车间赶生产吗?”
关月荷见他穿着工服,看起来是刚下班回来的。但她前些天听蔡英说,厂里的机器遇到了问题,生产车间歇了几天工,正等着技术专家来给解决。
“哦,不是,自行车坏了,一路推回来,这不就晚了。不耽误你们小两口了。”
陆昌车子给扛到了家门边,回屋拿了工具箱出来就开始修自行车。
关月荷见他动作熟练,还和林忆苦嘀咕了句:“以前都不知道陆叔还有这手艺,改天让老爹把他那自行车推去找陆叔看看,说不定还能修好。”
她老爹那骑了十几年的自行车终于罢了工,老爹死活不肯花钱再买一辆新的,正琢磨着能找谁可以把车子给修好。
胡同口外面的空地上一群人打球、唠嗑,比老头们扎堆下象棋还起劲。
要她说,这块空地摆球桌是摆对了,空闲时间做体育运动锻炼身体总比到处惹事的好。
“有人说,咱们胡同有人搞赌钱,就是藏得深,现在还没扒出来。”
胡同里的新鲜事是一茬接一茬的,宋公安真是半点没停歇的时候。
他俩一路散步到卓越服装厂家属院,顺便进去看她姐。
关月华七月中旬就结束了坐月子,回厂里上班去了。
江桂英白天就过去给他们带孩子,关月华每天中午还得回一趟家奶孩子。这一天两趟来回,也怪折腾的。
关月荷一进屋,见到正在伏案学习的关月华,一眼就察觉她比坐月子那会儿瘦了一圈。
“又出来散步?”关月华对他俩大晚上出来散步散一大圈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
也就这俩浑身使不完的牛劲,银杏胡同到服装厂家属院,一来一回得走半小时。不过,这俩也可能是用跑的。
“巧了,谷雨刚醒,给你们抱一会儿。”谷满年话还没说完,孩子已经塞到林忆苦的怀里了,自己转头就去阳台洗尿布。
“月荷,妹夫,要喝水,自己动手嗷,都是自家人,甭客气。”
林忆苦每次来都被塞小孩,而谷雨换了个人抱着,她居然也没哭闹。
用谷满年的话说:“咱妹夫是军人,靠谱,小孩觉得安心就不会闹。”
关月荷当然不会信他的鬼话,都是想让他们帮忙抱孩子的借口!
关月荷和林忆苦怀里啃手指的谷雨对上视线。
小孩子身上有股奶香味,关月荷看得牙痒痒,趁她姐不注意,脑袋凑过去,亲了好几下谷雨的小肚子,她甚至想咬一口谷雨的小手。
关月华没听到动静,就转头看了眼沙发那边的方向。
从她这儿看,看到的只有关月荷脑袋往林忆苦怀里钻,林忆苦还腾出只手来揽着关月荷……
真碍眼。
但阳台那儿传来谷满年搓衣服的声音,她又把嫌弃的话给忍了下去,转头继续看书。
眼不见为净。
谷雨终于忍不了热情的小姨了,扁嘴呜呜了起来。
关月荷只管逗不管哄,立刻躲开,林忆苦只能抱着谷雨到走廊转悠。
“最近开了个科学与教育工作座谈会,姐,你知道不?”
关月华点点头,“前两天才听说的。”
打定主意要开始复习后,关月华除了调整自己的工作状态,没再和另外一个副科争着表现,还联系了之前进修班的同学,想从他们那儿获得更多消息。
有个同学是教育局的,前两天找人给她捎了信,说国家领导人召开了座谈会,会上,一名大学教授提议恢复高考,得到大部分参会人员的支持。
这位同学在信中提到,现在的中小学教育质量不高,大学招生制度有问题,想把人才培养起来,难。恢复高考,才能公平地选拔人才。
这封信又给她增加了信心:高考,大概率是要恢复了。
关月荷过来就是想给她说这个消息,既然她知道了,关月荷也就不多说废话了。
“姐夫,尿布洗好了没?”
“急啥?你们再多待一会儿,柜子里有大白兔奶糖,我大嫂给送过来的,你自己拿。”
好不容易来了帮手,谷满年可不想他们那么快回去。
“让咱妹夫多学学怎么哄娃,以后你们有娃就有经验了。”
正做题的关月华翘起了嘴角,他还真能让这俩倔驴皮猴带上娃了。
谷满年手头的工作一结束,刚坐下不到两秒,孩子又被塞到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