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啊,那时候连我都快八十岁了。”尽欢难以想象自己到那个年纪,大概率是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的年纪,现在年轻人生活习惯那么差,特别是像她,大家都开玩笑,能不能活到领退休金都不一定呢。
别说现在退休年龄越来越魔幻了。
钟晏就不一样了。
他年纪虽然比她长,但他常年健身,又注重生活习惯,体检每一样结果都非常优秀,像他身体这么壮的,活到一百来岁都不成问题。
尽欢想着脱口而出:“我到时候可能比您走得早呢……我觉得我活不到八十。”
话音才落,钟晏气息沉了沉,晴空万里的天骤然压满乌云那样,紧迫急切的压迫感,尽欢呼吸陡然被打断,她后背发僵,于是不敢去看钟晏。
其实下一秒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什么活不活得到年纪这样的话。
她正想找点话挽回一下,钟晏说:“尽欢,你在说一些话以前,也请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他顿了顿,语气坠进冰窖里一样:“人生这个命题,我也没有修得多好。”
他并不是完全不在乎年龄。
偶尔想到自己的年龄已经快要用4这个数字开头,心里也会涌起一股难言的感觉,他和尽欢不是在他年少时相遇,而是才过几年他就已经到这个年纪,这让他心里有种扎了根刺的那种疼痛感。
不是很疼,却因为这根刺已经扎进血肉再也拔不出来,随着时间的增长而时常想起它,感受到它,而不得不经常想起。
对于一种数字意义上的中年来说,他正在朝那个年纪靠近。
能陪在尽欢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正如每一个普通人类一样,他也会害怕老去,惧怕死亡。
钟晏目光有斥责的意思,这让尽欢飞快就知道自己错了,在片刻的沉默里,尽欢低低开口:“钟先生,您要因为这件事和我吵架?”
没有经过大脑的话不要当真,分明钟晏以前任何事都不会跟她计较的。
“我跟你吵架?”钟晏淡声道,“你像是能跟人吵架的人?”
“我——”尽欢张了张嘴,闷声挫败,“不像。”
他就更不会是了。
钟晏对待下属都是不怒自威的严肃,他从不用语言的争吵来彰显自己的权威,这对他来说是最低级最没必要的行为。
对待妻子更不需要权威。
天空的烟花在此时落幕结束,只剩雪还在飘,照现在这个趋势落下去,明天早上起床,肯定已经有厚厚一层积雪了。
当时候说不定都能堆雪人了。
钟晏开口,说:“尽欢,你需要重新正视一下你对于我的意义,它重要在,已经和我的生命融合在一起。”
尽欢不仅是成为他人生的一部分,而是身体的一部分,人的身体要完整才能健康,才能活下去,尽欢就是补足来让他完整的那一部分。
尽欢的感知总是比他更慢。
钟晏今天晚上喝了两杯酒,对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甚至连酒味都没有漫出来,但他语气却像被酒浸过一样。
尽欢睁着眼睛点头:“我知道,您很爱我。”
“不仅仅是爱。”钟晏柔声说,“已经不仅仅是爱了。”
“那是什么?”尽欢不懂,她也很好奇。
钟晏手指抚过她额际,手掌托在她脸颊上,用整个手心的宽度试图将她捧进来,他指尖按下去,在她太阳穴的位置,最脆弱的地方,被他试图小心翼翼保护起来。
他从前眼里不会有这样的神色,不会有这样的心情……大概就像是想把她变成什么藏进口袋里。
尽欢对情绪感知很敏锐,就像现在,哪怕钟晏的声音还那么温柔,但他情绪不好,这种不好的导火索是她说了那句「活不长」的话,她轻轻握住他手说:“不管是什么,我和您是一样的。”
心情是一样的,爱是一样的。
他们是夫妻啊,夫妻间所有情绪所有事物都相辅相成。
尽欢也很会安抚人,特别是在安抚钟晏这件事上,她应该算很有经验,也或许说,对待钟晏的这些是她本能。
她眼睛温柔得能溢出水,让钟晏想看这水从她眼里真的溢出来。
在说爱的时候想到这些,钟晏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见他笑了,尽欢眼睛也笑起来,她撒娇一样问:“您又怎么了?”
“刚刚那瞬间,突然很想把你按在床上……”钟晏后面的话声音很低,大概就是说,要弄得她哼哼唧唧喊daddy……这样的话。
尽欢眼神反而更温柔,这样的话她也安抚说:“是因为您疼爱我,我也很喜欢您那样。”
尽欢靠在他肩膀上,耳语那样跟他说心里话,自从遇见他,再到结婚,这五年的时间里,她时常觉得自己非常幸福,有些话,她想慢慢说给他听。
不用着急,他们还会在一起很多年,会有孩子,一个更高级别的家。
这些在以后会发生的事,这些用一辈子来当做衡量单位的事。
“尽欢,你也很会哄人。”钟晏低低夸她。
想用很多的形容词来夸她,很漂亮,很可爱,很聪明……这些都适合放到她身上。
“您这样很像会在网上问我家宝宝能不能做童模的那种人。”
尽欢笑起来,她暖热的呼吸声扫到他脖颈,她慢慢吹气,让他脖子也变得有点点红,隔着几个代沟让他没听懂她说话的意思,于是他道:“宝贝。”
尽欢应了声:“嗯。”
钟晏低头在她耳边亲了下:“回房间吧。”
他俯身来抱她。
这天晚上非常尽兴,尽欢力竭到哆哆嗦嗦了还抱着钟晏脖子不撒手,钟晏只能很温柔地哄她,试图讲道理,让他先出来,总不能一直这样。
“您不喜欢这样跟我说话?”尽欢攥着他手臂,声音已经断断续续,“daddy,我很喜欢。”
今天晚上是溺爱型daddy。
是只要她好,她说舒服,哪怕这件事有点伤害身体,他也还是妥协,大不了事后勤快点上药,总之她的身体有他在养护。
“您以后对我们的孩子也这么溺爱吗?”尽欢问他。
“孩子和小宝会一样吗?”钟晏说。
该严厉的严厉,该溺爱的溺爱。
这是他的想法。
尽欢躺进他怀里时,搂着他脖子喊daddy,不知道喊了多少声,他肩膀那么宽,手臂也是,就这么躺着,她想再五年,再十年,daddy也还是这样,就是只属于她的。
“那您知不知道角色play?”尽欢这是第一回没力气了还能叭叭说个不停,如果不是手指都懒得动,她应该情绪兴致很高。
童模问题都没弄明白,又来问这个,钟晏认真想了想,“我想大概能明白。”
尽欢抬起下巴抵在他胸膛,故意问:“什么?”
钟晏低头对上她视线,温声道:“比如我真的是你daddy……这个意思。”
“或者还有其他的,play,扮演那种,是不是?”
尽欢简直要被惊讶到。
钟晏就是聪明,什么话说一遍就明白了,哪怕是他没了解过的方面也是,所以说,这就是智商上人和人的差距。
“原来小宝喜欢这个。”钟晏埋头下去,包容地答应她,“下次可以试试。”
下个月她有假,他工作也少一点,答应了陪她去海边。
这几年夏天都陪她一起游泳,现在已经是水里小精灵了,能来去自如,不满足于游泳池,就一直都想去海边。
之前没毕业,她自己总是忙,今年总算有时间可以去。
“下个月就可以。”钟晏跟她说。
第二天早上尽欢是在亲吻里被叫醒的,外面雪有那么厚了,某个想玩的孩子可以自己去玩,不然到时候睡过了头,还要抱怨他不喊她起来。
堆雪人,打雪仗,有关冬天的行为,她姑姑说,她小时候皮起来,也爱这么玩。
“您陪我一起啊?”尽欢勉强睁开眼,看到窗户外面一片白,光反射过来太刺眼,她很累,但还是想起来。
尽欢给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套上围巾,穿上厚袜子,雪地靴,装备齐全,下了一夜还没被踩过的雪,她先踩了上去,脚底板上“嘎吱嘎吱”在响。
她玩得很开心,一身白色简直和雪融为一体,钟晏站在门口看她,心里在想,这样仅仅看着他的妻子也会心尖淌过暖流,有她在,心里总有一块是暖的,被她的温度包围。
尽欢包了一手的雪,然后跑过来给他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飞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这股温润的暖流因此更加澎湃。
.
春天到来之前,钟晏给尽欢购置了一个庭院。
这个院子在靠市郊的位置,旁边就是度假区,风景很好,是买来专门给尽欢养花的。
尽欢之前就喜欢养花,博士毕业之后有了更多时间,买了不少养在家里阳台上,钟晏前年投资了这个度假区,正好看到这个庭院,依山傍水,气候湿润,想着用来养花不错,干脆给尽欢买了。
另外还请了位专业人士指导。
是个和尽欢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园艺专业的,她之前是一所庄园的私人园艺师,后来专职在她先生的公司培育一些名贵特殊的品种,是因为钟晏和她先生相熟,听钟晏说起他妻子爱养花,她主动提出可以帮她做一些前期专业指导。
尽欢和她倒是聊得不错,两人年龄相仿,性格又有所相像,甚至说起各自的先生也是,某些方面非常相似,大概像在照镜子。
尽欢没想把所有心思放在工作上,有其他的兴趣对她来说也很好,比如现在,她满心期待着这个院子里的花盛开,等到春天到来之时,整个院子都是盛开的花,可以想象这里是一幅多么漂亮的景象。
像莫奈的花园那样。
她想打造成那样。
到时候开得最漂亮的一部分可以带回家去。
钟晏看她最近养花,都忽略了自己,让他这么大一个人也存在感不强,于是忍不住叹气,早上起床时多有旁敲侧击的酸意,询问她需不需要把旁边几个院子一起买下来。
尽欢眨眨眼:“您也想养花?”
钟晏点头:“空巢老人或许需要用养花来陶冶一下情操。”
尽欢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慢吞吞坐到他腿上,抬起头来和他讲道理:“我每天都陪您的呀。”
又没有因为任何事就忽略他。
别说什么陪不陪的,她心思在哪里,只有她自己知道。
钟晏看着她,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