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被恶意揣度、被物化审视的感觉,如同肌肤沾上了黏腻的灰尘,挥之不去,让她本能地抗拒。
这更触动了她心底深处的不安。她与李璟川之间这份复杂难言、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情感纠葛,是否终究难逃被外界贴上各种标签、粗暴定义的命运。
她珍视的独立人格与内心秩序,在这些流言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手机屏幕在昏暗中亮起,幽光映在她略显怔忡的脸上。
是李璟川的名字。
「在工作室?」
言简意赅,是他一贯的风格。
「嗯。」她指尖微顿,回了过去。
「下楼走走,就到你们小区花园。」
不是征询,是平稳而不容置疑的告知。
舒榆握着手机,指尖微微收紧。一种混合着抗拒、无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依赖他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她没有刻意打扮,甚至带着点赌气似的随意,素面朝天,套了件最简单的棉质米色连衣裙,头发松松挽起,露出纤细而似乎不堪重负的脖颈。
下楼时,他已在单元门外等候。
没有坐在车里,而是倚着车门而立。
他难得没穿一丝不苟的正装,换了件质地极佳的深灰色羊绒衫,同色系长裤熨帖垂顺,削弱了几分平日里的官威,添了些许闲适的儒雅。
然而,那份经年累月沉淀下来的气场,依旧让他与周遭遛狗散步、穿着家常睡衣的邻居们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壁垒。
见她出来,他直起身,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沉静无波,却仿佛能穿透她故作平静的表象。
他没有说话,只是很自然地走到她身侧,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并肩融入傍晚小区林荫道的人流中。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时而交叠,时而分离,如同他们之间晦暗不明的关系。
他没有立即切入正题,反而聊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语气舒缓:“听说江市美术馆下个季度的特展,有意向引进一批北欧当代装置艺术。”
舒榆怔了一下,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嗯,策展人之前联系过我,希望我能提供一些参考意见。”
“你的光影研究正好对口。”他语气肯定,带着对她专业领域的尊重,“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们就这样看似随意地聊着艺术,聊着创作,像一对志同道合的朋友。
晚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暂时驱散了舒榆心头的些许阴霾。
她几乎要以为,他真的只是来找她散步聊天。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很快被打破。
行至小区中心花园人稍密集处,几位正在健身器材旁活动的大妈注意到了他们。
起初是好奇的打量,随即,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响起。
一位牵着雪纳瑞犬的大妈盯着李璟川看了又看,忽然眼睛一亮,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穿透了傍晚的嘈杂:“哎呦喂!这、这不是电视上那个李市长吗?!真的是李市长!”
上了年岁的女人平日里除了遛宠物就是看新闻,姐几个讨论最新新闻政策再说几句自己的见解,因此自然看过曾经上过新闻报导的市长。
这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涟漪。
旁边几个大妈也认真的看了看男人。
另一位烫着卷发的大妈立刻接话,声音洪亮,带着如释重负般的热情:“哎呀!我就说嘛!看这通身的气派!小舒这姑娘文文静静,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肯定不能是外面传的那种跟别人不三不四的关系!”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些探究的、好奇的、甚至先前带着轻蔑的目光,此刻都聚焦在他们身上。
舒榆感觉脊背瞬间僵直,一种混合着难堪、愤怒和无力的情绪攫住了她,指尖微微发凉。
她没有经历过这些事,下意识地想避开这些目光,却感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极其自然地、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他的手心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抚平了她一丝慌乱。
李璟川脚步未停,甚至没有看那位大妈,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前方,仿佛只是随口闲谈,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阿姨,您刚才说,哪种关系?”
第17章 吃醋 和他谈的顺利?
他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入周围每个人的耳中。
那卷发大妈被他问得一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讪笑着, 带着点讨好:“就、就是……有些人嘴巴坏,瞎传的闲话呗, 说小舒是那种被人, 哎呀, 李市长,您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们这些老邻居都是不信的!”
她急于撇清,话语间却还是泄露了那些污秽词汇的影子。
李璟川这时才缓缓侧过头, 目光掠过那几位神色各异的邻居,最后,深深地看了舒榆一眼。
那眼神复杂, 有关切, 有安抚,还有一种更深沉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然后, 他重新面向众人,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却异常清晰的弧度,那笑容温和而坦诚, 带着一种奇异的亲和力,与他平日里的清冷截然不同。
“原来大家是在关心这个。”他语气坦然, 声音沉稳有力,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清楚, “谢谢各位的关心,不瞒大家,我确实是在非常认真地追求舒榆。”
他顿了顿, 感受到掌心中舒榆的手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但他没有松开,反而稍稍收紧了力道,仿佛在传递某种信号。
他继续说着,目光扫过众人,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追求者的无奈:“不过,舒榆她比较有自己的想法,也看重独立空间,所以,我这边还在努力,她暂时还没完全答应我。”
这番话,信息量巨大。
他不仅直接承认了关系,更将姿态放低,把自己放在了“努力追求者”的位置上。
他看向几位面露同情和了然神色的大妈,语气变得更加推心置腹:“所以,还希望和舒榆同住在一个小区里的各位长辈、邻居,以后能多帮我说几句好话,多创造点机会。至少,别让那些不实的传言,增加了我的追求难度,那我可就真是前途多舛了。”
他以一种幽默又略带自嘲的方式,将一场潜在的舆论危机,化解成了一场充满人情味的“市长追妻社区助攻戏码”。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大妈们脸上瞬间绽放出热情又兴奋的笑容,仿佛瞬间成为了这项重大任务的参与者与见证者。
“哎呀!李市长您放心!我们肯定支持您!”
“小舒眼光高是应该的!好姑娘都这样!李市长您多加油!”
“就是就是!郎才女貌,多般配啊!以后再有人乱嚼舌根,我第一个撕了她的嘴!”
“需要我们怎么帮忙,您尽管说!”
氛围彻底扭转,从之前的窥探、猜疑,变成了此刻带着善意的、甚至有些亢奋的围观与祝福。
李璟川微微颔首,从容应对着众人的热情,分寸掌握得极好。
他这才松开一直握着舒榆的手,改为虚扶着她的手臂,姿态体贴而自然,声音低沉柔和,只够她一人听见:“前面风好像大了些,我们往回走吧?”
舒榆被他带着转身,几乎是机械地迈着步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些目光,灼热、友善,充满了对一段佳话的期待。
他做得天衣无缝,不仅轻易粉碎了那些污秽的谣言,更将她置于一个被尊重、被爱慕、被小心翼翼追求的位置,保全了她所有的体面和骄傲。
他维护了她,用最精准、最有效的方式。
她应该感激,应该松一口气。
可是,为心底那份滞闷感并未消散,反而掺杂进更多难以辨明的情绪。
像一团被水浸湿的棉絮,沉甸甸地堵在胸口。
他如此举重若轻,谈笑风生间便扭转了乾坤。而她独自烦恼、试图用疏远来自我保护数日的问题,在他这里,不过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散步、几句云淡风轻的话语。
这种力量上的悬殊,认知层面的差距,再次以一种无比直观的方式,横亘在她面前,清晰得令人心惊。
回程的路,两人都很沉默。
路灯已经亮起,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直到单元门口,他才停下脚步。夜色将他深邃的轮廓勾勒得更加分明。
“别为那些无谓的事烦心。”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低沉,“不值得。”
舒榆抬眸,试图从他眼中寻找一丝波澜,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如同夜色下的大海,表面温和,内里却藏着巨大的、她无法测度的能量。
一种莫名的冲动,混合着感激、委屈、以及对自己无力感的恼怒,促使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羊绒衫的袖口。
那动作极快,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容错辨的依赖。指尖传来的羊绒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心头一颤。
李璟川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举动,垂眸,视线落在她纤细手指与他深灰色衣袖交接的地方,那里因她的用力而微微起了一道褶皱。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等待着。
舒榆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猛地松开了手,仿佛那柔软的羊绒瞬间变得滚烫。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轻得几乎要被夜风吹散:“谢谢你帮我解围。”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积蓄勇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倔强,“还有,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只是举手之劳的小事,但对我来说,不是。”
她说完,不再给他回应的时间,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进了单元门,纤细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楼道的光影里。
李璟川独自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夜风拂过他额前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拽出细微褶皱的袖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力度和那一瞬间传递过来的、脆弱又真实的温度。
他缓缓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褶皱,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柔和的涟漪。
很好,她知道在困难时依靠他了,哪怕只是无意识间流露出的、如此细微的一个动作。这是一个开始。
至于她话语里那份对“权力差距”的敏锐感知和隐隐抗拒,他并不意外,也并未感到棘手。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如同精心培育一株珍稀的花木,慢慢松动她自我保护的硬壳,引导她的依赖,让她习惯他的存在,他的庇护,最终,心甘情愿地停留在他编织的、温暖而牢固的网中。
狩猎需要耐心,尤其是,面对如此清醒而又敏感的猎物。
第二天,临近中午,舒榆的工作室门铃被按响。
是一份需要签收的匿名快递。拆开厚重的防撞包装,里面露出的东西,让她的呼吸微微一滞。
那是一套她曾在某个顶尖艺术用品网站上反复浏览、却因其令人望而却步的价格而只能存在于梦想清单里的顶级进口画材。
色彩饱满如矿石般的固体颜料,镶嵌在厚重的木质调色盒中;以稀有动物毛制作、笔杆温润如玉的画笔,整齐地排列在麂皮卷袋里;还有特制的画纸,亚麻画布……每一件都彰显着极致的专业与奢华。
仅仅是打开包装,那股属于顶级材料的、混合着木质、胶质和矿物气息的特殊味道,就足以让任何一个创作者心潮澎湃。
没有卡片,没有署名,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