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柬被直接送到了舒榆的工作室,附带着顾言手写的一句:“期待与你,共谱光影新章。”
舒榆本不欲参加这类喧闹的场合,但合作的初步方案确实显示出了诚意,加之几位相熟的朋友也力邀同往,她最终勉强答应。
出门前,她站在衣帽镜前,选了一条款式简洁的黑色连衣裙,除了腕上一只素圈银镯,未戴任何配饰。
她望着镜中眉宇间带着一丝倦怠的自己,下意识地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刻意,或者说,不想让某些潜在的观众产生误解。
派对现场流光溢彩,香衣云鬓。
顾言作为东道主,更是光芒四射,他穿梭于宾客之间,谈笑风生,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舒榆身边,为她引荐名流,斟酒添食,言行举止间流露出一种不言自明的亲昵与志在必得。
他甚至在众人起哄下,举杯向着舒榆的方向,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传遍露台:“感谢今晚的缪斯,照亮此地,我相信,我们的合作,必将如同今夜星光,璀璨夺目!”
热烈的目光和暧昧的掌声将舒榆包围,她感到些许不适,像是被置于聚光灯下灼烤。
她勉强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心底却生出几分烦躁。
杯中的香槟气泡细密地升腾,破裂,如同她此刻努力维持的平静表象。
也正是在这喧嚣的顶点,她的目光无意间掠向连接主厅的拱形门廊。
那里光影交界,明暗参半。一道挺拔熟悉的身影,不知何时静立在那里。
是李璟川。
他穿着深色的商务正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似乎刚从某个正式的场合抽身。
他没有走进这片喧闹之地,只是静静地站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仿佛一个偶然路过的旁观者。
他的视线穿越晃动的人影、交错的水晶杯,精准地、沉静地落在了舒榆身上。
没有不悦,没有审视,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
那眼神平静无波,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只是短暂地与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接触不过瞬息。
他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对她颔首示意,随即,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身影无声地没入门廊另一侧的昏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快得让舒榆几乎以为是幻觉。
然而,就是这短暂的一瞥,像一道冰冷的细流,猝不及防地注入她因周遭喧嚣而微微发烫的血管。
刹那间,耳边顾言依旧热情洋溢的话语、宾客们的谈笑、乐队的演奏,所有声音都仿佛被隔离开一层透明的薄膜之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刚才还觉得五光十色的场景,瞬间失却了所有色彩,只剩下一种空洞而嘈杂的索然无味。
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心慌意乱,像是做错了事被当场撞破的孩子,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未做出任何逾矩的行为。
李璟川那一眼,比任何质询都更具力量,它无声地提醒着她,存在于他们之间那种未言明却真实无比的联结,以及她此刻身处的、与他世界格格不入的浮华。
“舒榆?你怎么了?”顾言察觉到她的走神,关切地俯身询问。
舒榆猛地回过神,放下几乎未动的酒杯,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疏离:“抱歉,顾言,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不顾顾言的错愕与挽留,她几乎是有些急切地穿过人群,离开了这片让她骤然感到窒息的喧闹之地。
电梯下行,冰冷的金属壁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
走出会所大门,晚秋的夜风带着凛冽的寒意迎面扑来,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手臂。
就在这时,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灯悄然亮起,如同野兽安静睁开的眼眸。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李璟川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他转过来,目光落在她单薄的衣衫上,语气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句简短的吩咐:
“上车,夜里凉。”
没有质问为何提前离场,没有对她出现在那个派对表示任何不满,甚至没有一丝好奇。
仿佛她的出现与离开,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舒榆怔在原地,夜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带来一阵寒意。
她看着他,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最终,她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默默地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
车内温暖如春,与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融为一体。
她刚刚系好安全带,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李璟川却伸手,从旁边拿过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那是一个小巧的、绒面质地的暖手宝,正散发着恰到好处的、令人熨帖的温热。
他怎么会恰好备着这个,而且是在这样一个夜晚。
舒榆接过那温暖的物事,指尖传来的热度却仿佛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头,看向身边正平稳启动车子的男人。
他目视前方,侧脸轮廓在街灯流转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深邃难测。
一个无声的问题,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底激荡起巨大的涟漪:他如何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到她此刻的需要,甚至连她细微的偏好都了然于心。
这场看似由顾言主导的、发生在聚光灯下的较量,难道自始至终,都笼罩在另一个男人无声布下的、更庞大深沉的影子之中?
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将身后的流光溢彩彻底隔绝。
车厢内一片寂静,只有暖手宝持续散发着稳定的热源,和她耳边如擂鼓般无法平息的心跳声。
暖手宝持续散发着恰到好处的温热,透过掌心细腻的绒面,一丝丝暖意渗入舒榆微凉的指尖。
她不由自主地更紧地握住它,仿佛抓住一点安定的力量。
目光落在小物件精致的复古纹路上,思绪有些飘忽。
这熟悉的设计,正是她某次闲聊时无意提及的喜好,连她自己都未曾上心。
身侧传来轻微的响动,李璟川单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熟练地调整了中控区的几个按钮。
车内流淌的、原本音量极低的古典乐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旋律更为舒缓、带着些许空灵意味的北欧后摇专辑。
那是舒榆在苏黎世旅途中,某个细雨敲窗的午后,曾在他酒店的套房里放过并称赞过的唱片。
音乐的变换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却精准地熨帖了她此刻因喧嚣过后而略显疲惫的神经。
她没有出声,只是将头微微偏向车窗一侧,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街景如水般滑过,映照出车内他们两人模糊的倒影。
他始终专注路况,不曾看她,却仿佛周身都长着眼睛,能敏锐地捕捉到她最细微的状态变化。
行至一个稍长的红灯前,车子稳稳停住。
李璟川这才稍稍松弛了握方向盘的力道,右手随意地搭在中央扶手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轻点着皮质表面。
他的目光掠过她依旧握着暖手宝的手,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
“温度还合适吗?”
舒榆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问的是暖手宝。
“嗯,刚好。”她轻声回答。
“那就好。”他收回目光,看向前方跳转成绿色的信号灯,重新掌控方向盘,“秋深了,早晚寒气重,你工作室又常开窗通风,这类小物件备着总没错。”
他的话平淡务实,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将她日常工作的习惯都考量了进去。
他没有追问派对的任何细节,没有对顾言的存在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兴趣,仿佛今晚的一切波折都未曾发生,他只是恰好路过,接一位晚归的朋友回家。
车子驶入她公寓楼下那条安静的林荫道,速度放缓。他熟练地将车停在她单元门附近一个惯常的位置,熄了火。
引擎声停止,车厢内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寂静笼罩。
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夜籁,和两人之间几乎可闻的呼吸声。
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也没有催促。
而是侧过身,整个人的姿态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放松而专注。
他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细细打量的意味,从她微微卷曲的发梢,到似乎还沾染着室外寒气的鼻尖,最后停在她因暖意而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上。
那目光并不具有侵略性,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专注,仿佛在确认某种无形的东西。
舒榆感到脸颊有些微热,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直视,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抵着温暖的绒面。
明明他们更亲密的事都做过,但现在舒榆却还是对他直白地望向她的目光而感到羞怯。
“到了。”他最终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了几分,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舒榆应道,伸手去解安全带,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在她推开车门,一股夜风涌入的瞬间,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平稳如常,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周到:“明天降温,出门记得加件外套。”
舒榆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低低回了声:“知道了。”
她站在车外,夜风拂面,带着凉意。车门在她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温暖且充满他气息的空间。
她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看着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他半张沉静的脸。
“上去吧。”他看着她说,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唯有语调带着一种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沉稳。
舒榆点了点头,终于转身走向单元门。
她能感觉到,那道沉静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步入大堂,按下电梯按钮,那无形的注视感才似乎悄然消散。
指间的暖手宝余温犹在,与他最后那句关于添衣的叮嘱,一起缠绕在心头。
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要求,却用这些细密周到的行动,在她周围织就了一张无形的、温暖的网。
同时也让舒榆摸不透他下一步到底想做什么。
——
第二天,舒榆关掉电脑,结束了与海外画廊的视频会议。
室内只余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在素白的墙壁上剪出她略显疲惫的身影。
松节油清冽的气息与窗外涌入的、带着晚香玉甜腻的晚风交织,却未能驱散她心头那层无形的滞闷。
这滞闷,源自近日来周遭空气里细微却无法忽视的变化。
电梯里偶遇的邻居,那笑容背后多了几分揣测;花园凉亭旁聚拢的低语,在她经过时会诡异地停顿;甚至物业管家热情的问候里,也似乎掺杂了一丝过于刻意的恭敬。
像无数细小的蛛丝,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不致命,却让人心烦意乱。
她知道源起何处,李璟川那辆即便在夜色中也难掩气势的座驾,以及他偶尔与她并肩同行时,那种与这寻常居民小区烟火气格格不入的矜贵与疏离。
“清者自清”,她反复告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