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无怒意,也无惊讶,仿佛只是在审阅一份寻常的工作简报。
全部看完,他拿起内线电话,声音平稳无波:“进来一下。”
助理应声而入。
李璟川将显示器轻轻转向他,示意屏幕上的照片。
“查一下来源。”他语气淡漠,听不出丝毫波澜,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必惊动舒小姐。”
助理目光快速扫过照片,心领神会,低头应道:“明白。”
随即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当晚,李璟川如常与舒榆见面,他驱车到她公寓楼下接她,带她去了一家安静的私房菜馆。
席间,他举止如常,询问她画作的进展,听她偶尔抱怨与顾言在策展细节上的拉锯,他甚至还会就某个展陈技术问题,给出冷静而富有建设性的意见,一切都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
直到送她回到公寓楼下,舒榆正准备解开安全带下车,他却先一步下了车,绕到她这边,替她拉开车门。
在她下车站定的瞬间,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帮她脱下那件略显厚重的外套。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的优雅,只是指尖在掠过她单薄肩胛骨时,那微凉的触感,比平时停留的时间,要长了那么微不可查的几秒。
仿佛是在确认某种无形的东西,又像是在无声地丈量着什么。
舒榆正微微侧身配合他的动作,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混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最近工作是否顺心?”
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与他刚才在饭桌上的闲聊语气并无二致。
舒榆未作他想,正好下午又与顾言就开幕式流程争执了一番,便顺着话头,带着些许烦闷开口:“还是老问题,顾言总想加入些华而不实的环节。”
她絮絮说着下午的争执,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认同与疲惫。
李璟川静静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帮她拿着外套,目光落在她因不满而微微抿起的唇角。
直到她说完,他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昏暗的光线下,他眼底那层自看过照片后便一直萦绕的、细微的寒意,似乎悄然消散了几分。
他没有对顾言的行为做任何评价,也没有提及那封匿名邮件半个字。
舒榆说完,伸手想去接回自己的外套:“那我先上去了。”
他却并未立刻将外套递还,在她略显诧异的目光中,他手臂稍稍用力,将她轻轻揽入怀中。
这个拥抱来得突然,却并不粗暴。他的手臂环过她的背脊,手掌贴合在她肩胛下方,力道沉稳,将她整个圈进他的气息范围。
不同于以往那种礼貌性的、或是带着明确情欲意味的接触,这个拥抱,似乎不带任何索取的意思,只是纯粹地、紧密地拥抱着。
拥抱的时间,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久。
久到舒榆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沉稳的跳动,感受到他西装面料下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确认般的力度。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须后水味道,混合着夜晚微凉的空气,将她密密实实地包裹。
舒榆怔在原地,脸颊贴着他衬衫微凉的衣领,一时忘了反应。
她能感觉到这个拥抱里的不同寻常,却说不清那是什么。
最终,他缓缓松开了手臂,将外套递还给她,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过于用力和持久的拥抱只是她的错觉。“早点休息。”
他声音低沉如常。
舒榆点了点头,接过外套,转身走向单元门。
直到走进电梯,那股被他气息包裹的感觉,似乎还停留在肩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道。
李璟川看着她身影消失,才转身上车。
没有立刻启动,他静静坐了片刻,眼底情绪不明。
一周后,江市一家以挖掘名人隐私著称的小型网络媒体公司,因涉嫌严重的税务问题,被相关部门立案调查,运营陷入停滞。
消息刊登在报纸不起眼的角落,并未引起太多关注。如同湖面被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轻微,很快消散。
第20章 亲吻 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更不喜欢……
联合艺术展的前期宣传, 便在舒榆和顾言理念分歧尚未弥合的基调下启动了。
然而,舒榆没料到,顾言的操作会如此没有下限。
宣传的第二天, 舒榆从平板电脑上刷到那篇充斥着暗示意味的娱乐报道的。
标题取得极尽暧昧——“才女画家舒榆与画廊巨子顾言:艺术共鸣还是灵魂相吸?”
内文更是巧妙地将几次正常的会议接触,描绘成默契对视、相谈甚欢, 甚至隐晦地提及顾言对她欣赏有加、大力提携, 字里行间都在引导读者联想一段才子佳人的风流轶事, 而非严肃的艺术合作。
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舒榆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因愤怒而微微发麻。
这完全背离了合作的初衷,是对她专业身份的侮辱,更是将她置于一个依靠绯闻博取关注的尴尬境地。
她立刻拨通顾言的电话, 铃声只响了一下便被接起,仿佛对方早已等候多时。
“顾言!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舒榆的声音因极力克制怒意而显得有些紧绷,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寒暄。
电话那头传来顾言轻松甚至带着点笑意的声音:“舒榆?哦, 你说宣传稿啊,这都是为了预热展览, 增加关注度嘛。大众就爱看这些,有了热度,到时候你的作品才能拍出更好的价格, 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我不需要这种热度!”舒榆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这是误导,是对我本人和这次展览学术性的不尊重!立刻撤掉这些不实报道, 并且发布澄清声明!”
顾言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几分商人的圆滑与不容置疑:“舒榆,宣传方案是我这边负责的, 我有我的专业判断。现在稿子已经发出去了,反响很好,撤稿是不可能的,至于澄清,那只会越描越黑。我劝你,还是安心准备展览,其他的,交给我来处理。”
“你!”舒榆气结,胸口剧烈起伏,还想再争辩,顾言却已借口有会议,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电话那头的忙音,舒榆猛地将平板电脑扣在沙发上,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被冒犯的恶心感席卷了她。
最初的愤怒渐渐沉淀,转化成一种更绵密、更尖锐的委屈,如同细针,扎在心口。
她为了尊重师恩,勉强自己接受合作,换来的却是这样不堪的利用和消费。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电子锁开启的轻响。
李璟川走了进来,大概是刚结束一场冗长的会议,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客厅中央、背脊挺直却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舒榆,以及被她扣在沙发上的平板电脑。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唇抿得紧紧的,那是一种混合着愤怒与受伤的神情,与他平日里见过的、那个在画布前沉静或与他争执时倔强的她都不同。
舒榆在听到他脚步声的瞬间,一直强撑着的某种东西仿佛忽然塌陷了一角。
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只是抬头看他,而是几乎在他目光触及她的同时,就朝着他的方向走了两步,然后停在他面前,仰起脸看着他。
没有说话,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写满了无处申诉的委屈和依赖。
李璟川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揪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臂弯的外套随手放在一旁的柜子上,然后伸出手,不是拥抱,而是温暖干燥的掌心轻轻覆上她微凉的脸颊,拇指极轻地在她眼下那片微红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
“受委屈了?”他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加柔和。
这简单的三个字和他指尖传来的温度,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舒榆情绪的闸门。
她喉头哽咽了一下,差点掉下泪来,强忍着,只是用力点了点头,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所有的愤怒和憋闷似乎都在这一个音节里。
他收回手,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向沙发。
他没有让她坐在旁边,而是自己先坐下,然后稍稍用力,将她带坐在自己腿上。
这个动作做得自然流畅,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舒榆先是微微一僵,随即身体便放松下来,顺势靠进他怀里,侧脸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
李璟川一手环着她的腰,稳固地支撑着她,另一只手则伸向旁边的酒柜。
他熟练地开了一瓶色泽醇厚的单一麦芽威士忌,取了两个水晶杯,各倒了浅浅一个杯底。
他将其中一杯递到舒榆手中,自己拿起另一杯。
“喝一点,会舒服些。”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低沉而令人安心。
舒榆接过那小小的酒杯,冰凉的玻璃杯壁与他怀抱的温暖形成奇异的对比。
她小口啜饮了一下,烈酒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紧绷的神经。
她更深地偎依进他怀里,仿佛要汲取他身上所有的暖意和力量,来驱散那彻骨的寒意与委屈。
他抱着她,没有说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个受惊的孩子。
空气中弥漫着威士忌醇厚的香气和一种静谧的安宁。
良久,他仰头,将自己杯中那点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酒精似乎给了他一丝短暂的、卸下防备的勇气。
他低沉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沙哑:“我不喜欢他看你的眼神,”
他顿了顿,环住她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声音更沉了几分,“更不喜欢他的名字,和你的放在一起。”
这话语,与他平日里的冷静克制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直白的占有欲和一丝再也无法掩饰的醋意。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表达对顾言这个人、以及对眼下这种局面的真实态度。
舒榆握著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那片委屈的坚冰,仿佛被这句话和他怀抱的温暖共同融化,涌出的是一种被人在意和捍卫的酸软暖流。
然而,那短暂的失态仿佛只是幻觉。
李璟川放下空酒杯,低头看了看偎依在他怀里、情绪似乎平稳下来的舒榆,她手中那杯酒也只浅尝了一口。
他轻轻拿走了她的酒杯,也放到一旁。
然后,他用双臂完全地环住她,将她更深地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紧密而温暖,他的手掌稳稳地贴在她的背心,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
“好了,没事了。”他在她发间低语,声音恢复了沉稳,“交给我。”
舒榆闭上眼睛,放任自己沉浸在这份坚实的庇护里。他怀里的暖意透过衣物源源不断地传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和不安。她知道自已不必再独自面对那些龌龊的手段和流言,因为有他在。
他静静地抱了她一会儿,直到感觉到她身体彻底松弛下来,才稍微松开一些,低头看着她恢复了些许血色的脸,指节拂过她额前的碎发,语气如常:“晚上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做点清淡的。”
仿佛刚才那个带着酒意袒露心声、又给予极致温暖拥抱的李璟川只是她情绪激动下的错觉。
但舒榆知道,不是。她看着他平静的双眼,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