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门,迎接他的不是往常温暖的灯光和舒榆偶尔轻快的招呼,而是一片异样的沉寂。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舒榆蜷缩在沙发里,双臂环抱着膝盖,整个人像一只受到巨大惊吓后、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的幼兽。
李璟川心头一紧,立刻察觉到不对。
他放下公文包,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想去碰触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轻:“灿灿?怎么了?”
舒榆抬起头,李璟川这才看清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那双泛红眼眸中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与一种近乎绝望。
“璟川,”她的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急切,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衬衫布料里,“G镇的老房子,我爷爷留下的那所,他们要拆了!收到通知了!”
李璟川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G镇老城改造,这正是他前段时间重点跟进、并已最终拍板的“城北改造项目”的一部分。
他没想到,舒榆爷爷的老宅,恰好就在核心征收区域内。
“帮帮我,璟川!”舒榆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与希冀,“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能不能……能不能让它保留下来?那房子对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它!那是爷爷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了!”
她仰着脸,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出,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那眼神里的脆弱和依赖,像针一样刺着李璟川的心。
他沉默了几秒,没有立刻回应她充满希望的请求。
反手握住了她冰凉微颤的手,试图传递一些稳定感,但出口的话语,却并非她所期待的承诺。
“灿灿,你先别激动,冷静一点听我说。”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带着一种试图安抚的力道,“G镇老城区的改造,是经过前期大量调研、论证和法定程序批准的市级重点项目,涉及到整体的城市规划、基础设施升级和民生改善。那片区域的建筑大多年代久远,存在安全隐患,居住环境也确实需要提升。”
他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陈述事实,避免刺激到她敏感的情绪:“关于征收补偿,市里有统一的政策和标准,我了解过G镇项目的补偿方案,相对来说是比较合理的,包括货币补偿和产权调换两种主要方式,可以选择在新建的安置小区。”
“我不在乎补偿!”舒榆猛地打断他,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哭腔,“再多的钱,再好的新房子,能换回我爷爷留下的院子吗?能换回那棵老槐树吗?能换回我所有的回忆吗?李璟川,那不是一堆砖瓦,那是我的根!你明不明白?”
她看着他,眼神里的希冀渐渐被一种难以置信的失望所取代。
她以为,他至少会理解她的痛苦,会站在她的立场上,哪怕只是说一句“我明白那对你多重要,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他却在跟她分析政策,谈论补偿方案?这和她接到的那通冷冰冰的通知电话有什么区别?
“我明白那所房子对你的意义。”李璟川试图解释,语气带着理性的无奈,“但是灿灿,城市规划和发展需要考量的是整体利益和长远效益,个别建筑的保留,需要符合历史建筑保护名录标准,或者有特殊的、不可替代的文化价值,需要经过严格的评估程序,你爷爷的房子,从现有资料看,恐怕并不符合这些硬性条件,如果单独为了一处私人房产叫停或修改已经确定的规划,这…不符合规定,也会影响到整个项目的推进和其他成百上千户居民的利益。”
他说的每一个字,从市政管理和法规角度都无懈可击,甚至可以说是负责任的表现。
但此刻,这些理性的、权衡利弊的言辞,落在被情感和恐慌淹没的舒榆耳中,却变成了最冰冷、最官僚的推诿和拒绝。
“规定?利益?”舒榆猛地甩开他的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她俯视着依旧坐着的李璟川,眼神里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所以在你眼里,那些冷冰冰的条文和所谓的整体利益,远比我的感受和最重要的精神寄托更重要,是吗?”
她看着他那张依旧俊朗、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冷静甚至有些冷漠的脸,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她以为经过之前的磨合,他已经懂得她,懂得她珍视什么。
可现在她才发现,或许他永远无法真正理解,有些东西,是无法用效率和利益来衡量的。
“李璟川,”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一种心灰意冷的绝望,“我以为,你会懂。”
说完这句,她不再看他,转身快步冲向门口,胡乱地穿上鞋,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门被重重地摔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一次,李璟川没有丝毫犹豫。
几乎在门被摔响的同时,他像被惊醒的猎豹般追了出去。
公寓走廊空旷安静,只有应急灯散发着冷白的光。
他看见舒榆正站在电梯口,背影单薄而脆弱,肩膀因为抽泣而微微耸动,手指近乎偏执地、反复用力按着向下的箭头,仿佛那能带她立刻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现实。
“灿灿!”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从身后猛地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紧紧地、牢固地拥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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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李璟川:我已经成长了[墨镜]真以为我不会追出去嘛!
第33章 故意 他是故意把门向她敞开 让她自己……
他低下头, 下颌紧紧贴着她的鬓角,感受到她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滚烫的泪意浸湿了他衬衫的领口。
他不再试图讲那些宏观的道理,而是放柔了声音, 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语气带着不容错辨的心疼和坚定:
“别怕, 灿灿, 我在这里。”
“看着我, 先冷静下来,好不好?”
“我没有说不帮你,我们一起想办法。”
“别哭了,看你这样, 我这里很疼。”
他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胸心跳的位置,那里传来的急促震动, 无声地诉说着他的紧张与在意。
他的怀抱温暖而有力, 他低沉而稳定的声音像带着魔力,渐渐穿透了她被愤怒和悲伤笼罩的屏障。
舒榆挣扎的力气慢慢变小, 最终,她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压抑许久的委屈和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更加汹涌的泪水倾泻而出。
她不再推开他, 而是转过身,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双手紧紧抓着他腰侧的衣服,哭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李璟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收紧了手臂, 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和脊背,用最原始的肢体语言给予她无声的支撑和安慰。
他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她争论对错,而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而不是一个冷静的分析师。
不知过了多久,电梯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最终恢复寂静。
舒榆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细小的、断续的抽噎,整个人脱力般靠在他身上。
李璟川感觉到胸前的衬衫湿了一大片,凉意贴着皮肤,却让他心里那块大石稍稍松动,至少,她愿意在他怀里发泄出来了。
他微微弯腰,一手绕过她的膝弯,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
舒榆没有反抗,只是将滚烫的脸颊埋在他颈窝,呼吸依旧带着湿意。他抱着她,稳步走回公寓,用脚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主卧的床上,为她脱掉鞋子,盖好薄被,自己去卫生间拧了热毛巾,动作轻柔地为她擦拭哭得红肿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脸颊。
舒榆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泪珠,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颤动。疲惫和情绪的巨大消耗让她像一只被雨打湿的蝴蝶,脆弱得不堪一击。
李璟川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一直等到她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确认她真的哭累睡熟了,才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抽回自己的手。
他轻轻带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星辰,每一盏光背后都可能有一个关于家与记忆的故事。
而他的身后,是他刚刚安抚入睡的、心爱女人的短暂安宁。
此刻,独自面对这片繁华,李璟川脸上那刻意维持的、安抚性的平静才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愁绪与凝重。
眉头紧紧锁住,眼底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何尝不懂那所老屋对她的意义?他见过她提起爷爷时眼中闪烁的温暖光芒,听过她描述老屋生活时语气里的眷恋。
那不仅是房子,那是她情感的锚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与过往最深切的联结。
看着她那样伤心欲绝,听着她那句充满失望的“我以为你会懂”,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
然而,作为这座城市的决策者之一,他更清楚地知道,G镇老城改造项目牵扯到的是成千上万居民改善居住环境的迫切期望,是城市发展蓝图中经过反复论证的一环。
政策的严肃性,规划的刚性,以及对绝大多数人利益的公平保障,这些沉重的砝码,都让他无法轻易说出那个她最想听到的承诺。
原则与私情,公共利益与个人珍视,像两股巨大的力量在他内心激烈撕扯。
他既不能辜负肩上承担的责任,也无法眼睁睁看着舒榆承受如此巨大的痛苦。
他在窗前站立了许久,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有偶尔变换的、深沉的目光泄露着他内心的波澜。
最终,他缓缓转过身,走到茶几旁,拿起了自己的私人手机。
屏幕解锁的光芒映亮了他坚毅却带着一丝疲惫的侧脸。他找到一个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庄儒恭敬的声音:“市长?”
李璟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冷静,但仔细听,却能分辨出那底下压抑着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庄儒,帮我调取G镇老城改造项目的全部详细规划,特别是关于征收范围评估、历史建筑筛查标准,以及补偿方案细则的所有附件和背景论证资料。要最详细、最原始的那一版,尽快送到我办公室。”
他要知道,在既定的框架内,是否还存在一丝可能,去守护住她心中那片不容侵犯的净土。
即使希望渺茫,他也必须亲自去审视每一个细节。
——
自那日激烈的冲突与泪水的宣泄后,公寓里仿佛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薄纱。
舒榆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亮的笑意与李璟川分享她画作的点滴,或是兴致勃勃地规划他们的闲暇时光。
她变得沉默了许多,常常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画室的窗边,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画笔,画布上的色彩也似乎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调子。
最终,一种不甘与自主的冲动在她心中占了上风。
她不能仅仅等待李璟川的想办法,她必须为自己,为爷爷的老屋做些什么。
在一个李璟川前往市府开会的清晨,她留下了一张简单的字条,只说回G镇处理些事情,便独自驾车,踏上了返回故乡的路。
车子刚驶出市区,她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璟川的信息。
很简短,只有两行:
「看到了,路上注意安全,随时联系。」
「等你回家。」
没有追问她具体要做什么,没有试图阻止或指导,只是表达了最基础的关心和等待。
这种克制,与他平日事无巨细的掌控风格截然不同,反而让舒榆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紧了紧,心里掠过一丝复杂的涟漪。
他没有过多干扰她,而是以另一种形式的尊重。
车子缓缓驶入G镇,小镇的变化比她想象中更大。
熟悉的街巷不少已经围起了印着开发商logo的蓝色挡板,挖掘机的轰鸣声不绝于耳。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一种变迁前夕特有的焦躁气息。
站在那栋熟悉的老屋前,院墙斑驳,老槐树的枝叶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无声地诉说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