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礼貌,“请问,这里是李璟川的住处吗?”
门外站着的女人直接唤出“李璟川”的名字,那不带任何职衔与敬称的熟稔口吻,让舒榆心头刚刚升腾起的、准备迎接李璟川的喜悦泡泡,无声地碎裂了几个。
她压下心头那丝微妙的不适,维持着基本的礼貌,回答道:“是。”
女人闻言,目光依旧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从容,自然而然地提出:“我可以进去等他吗?”
舒榆能感觉到,面前的女人周身并无恶意,甚至那优雅沉稳的气场中,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友善。
她迟疑一瞬,侧身让开:“请进。”
女人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地踏入玄关。
她的目光像是带着精确的刻度尺,不着痕迹地掠过鞋柜上摆放的、舒榆前两天刚插好的那束淡紫色洋桔梗,掠过客厅角落里那架她偶尔用来寻找灵感的电子钢琴,地上铺满的羊毛地毯,最终落在阳台上几盆长势喜人的绿植上,那是李璟川按她的喜好添置的。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与了然,那神情并非挑剔,更像是一种“果然变了模样”的确认。
这细微的反应,像一根纤细的针,轻轻刺了一下舒榆的心。
她是不是非常熟悉这里以前的模样?一个关于“前女友”或“过往重要女性”的猜测不受控制地浮现,让她心里莫名地有些发闷,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了。
然而,女人并未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她径直走到沙发边,姿态优雅地在靠近单人位的另一头坐下,将手中一个质感极佳的皮质文件袋轻轻放在身侧。
见舒榆还像棵小白杨似的站在原地,她甚至抬了抬手,语气温和却自带一种主人家般的自然随意:“别站着,坐吧,璟川应该还得一会儿吧。”
相较之下,舒榆反而觉得自己这个正牌女友,此刻倒更像是个拘谨的、等待主人发话的客人。
在女人眼中,这个女孩无疑是漂亮的,有种山间清泉般的冷冽气质,鹅黄色的毛衣裙子衬得她肌肤莹白,眉眼干净,是那种让人看着很舒服、甚至心生好感的相貌。
只是,或许是因为年纪尚轻,或许是因为自己的突然造访,女孩那双清澈的眼睛里,隐隐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藏的戒备和打量,像一只误入陌生领地、努力维持镇定却依旧竖起耳朵的警惕小兽。
两人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一端,一时无话。
舒榆随手拿起一本搁在茶几上的艺术画册,指尖翻动书页,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角的余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女人则从文件袋里取出几页似乎是案件摘要的纸张,垂眸安静阅读,专注的侧脸线条优美而干练。
客厅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气氛微妙地平衡在陌生与等待之间,空气里仿佛有无形的丝线在轻轻拉扯。
直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那熟悉的转动声让舒榆的心跳漏了一拍。
紧接着,门被推开。
沙发上的两个女人几乎同时抬起头,放下手中的东西,站起身。
李璟川提着公文包走进门,玄关的光线在他挺拔的身形上投下阴影。
他显然也没料到家里会是这般光景。目光先是本能地、快速地落在舒榆身上,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确认她无恙且打扮得格外明丽动人后,眼底掠过一丝暖意,然后才转向另一位不速之客。
当看清来人时,他脸上闪过一丝清晰的讶异,随即放下公文包,几步走到舒榆身边,姿态自然地流露出维护之意,才对着对面的女人开口,语气带着确认般的疑问:
“嫂子?你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
嫂子?
舒榆怔住了,脑子里因为这两个字有瞬间的空白。她下意识地看向那个被称为“嫂子”的女人,之前所有的猜测和闷气,仿佛被这两个字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了气,只剩下懵然。
明苒——李璟川亲哥哥李致言的妻子,江市法律界赫赫有名的金牌律师,此刻脸上终于露出了进门后的第一个真切笑容,那笑容让她原本略显清冷的面容瞬间柔和了许多,眼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玩味。
她的目光在李璟川下意识护着舒榆的姿态上停留一瞬,又在舒榆那身明显是精心准备过赴约的鹅黄色裙子上掠过,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笑意:“你哥给你打电话没打通,估计你又忙得没看手机,他想叫你吃饭,我正好在附近见完客户,就上来等你,他那边还有个实验收尾,马上完事就过来。”
李璟川这才恍然,摸出手机一看,果然有几个未接来电。
他侧首,对身边还有些懵然、脸颊微红的舒榆温声介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郑重:“灿灿,这是我嫂子,明苒。”
随即又看向明苒,清晰地宣告,“嫂子,这是舒榆,我女朋友。”
明苒笑容加深,眼波流转间带着善意的揶揄,目光在舒榆那身鹅黄色裙装上打了个转:“我知道。”
她这三个字说得意味深长,尾音微微拖长,“看来,我来的好像不是时候,打扰你们约会了?”
李璟川立刻想起之前自己为了哄舒榆,曾向哥哥李致言求助的窘事,哥哥知道了,嫂子自然也会知道。
他面上难得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耳根隐隐发热,“嫂子……”
他带着点无奈的口气,算是默认。
这番带着家庭内部调侃的互动,夹杂着“约会”、“打扰”这样的字眼,反倒让舒榆更加云里雾里,之前心里那点小小的敌意和醋意,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的好奇和一点点被调侃后的羞赧,白皙的脸颊染上绯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李璟川见她还在发愣,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提醒,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鼓励和亲昵:“灿灿,叫人。”
舒榆正处于一种信息过载的状态,脸颊发烫,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点懵懂和紧张脱口而出:“嫂子好。”
话音刚落,她自己先反应过来这称呼似乎太过自来熟和亲密了,脸颊唰地一下更红了,连忙摆手,声音都急得有些结巴:“不是,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想解释自己只是顺着李璟川的关系叫了,并无冒犯之意。
明苒却被她这急于解释、脸红无措的反应彻底逗乐了,笑声清脆悦耳,带着长辈般的宽容和明显的促狭:“没关系,早叫晚叫都一样,这声‘嫂子’,我听着很受用。”
她话里的暗示再明显不过。
就在这时,门口再次传来动静,一个略带抱怨却充满活力的爽朗男声由远及近:“阿川,你们这门禁是越来越森严了,盘问了我足足五分钟!我就几个月没来,他们就不认得我这英俊的脸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带着室外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
来人看起来比李璟川年长几岁,身形同样高大挺拔,穿着休闲的卡其色长裤和一件质地柔软的深蓝色针织衫,袖口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的面容与李璟川有几分相似,却更显温和儒雅,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明亮带着笑意,显得书卷气十足,但那眉宇间飞扬的神采和略显随性不羁的姿态,又奇异地融合了一种未曾褪尽的少年感。
这便是李璟川的哥哥,江大的物理教授的李致言。
李致言一进门,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明苒,极其自然地走过去,手臂熟稔地环上她的腰肢,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低头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引得明苒娇嗔地拍了他一下,亲密姿态不言而喻。
他这才注意到弟弟身边站着的、面生却十分亮眼的女孩,眼神里带着温和的探究,笑道:“阿川,这位是?不介绍一下?”
李璟川再次担当起介绍人,手臂轻轻揽住舒榆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清晰的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骄傲:“哥,正式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舒榆。”
他特意加重了“女朋友”三个字。
李致言的目光在弟弟那护食般的动作和舒榆微红的脸上转了转,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热情的笑容,话语爽快直接:“舒榆?久仰大名啊!可算是见到真人了!”
他语气夸张,却充满善意。
舒榆又被这话弄得一愣,久仰大名?李璟川到底在他家里人面前提过她多少次?细节到了什么程度?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温度再次飙升,求助似的悄悄拽了拽李璟川的衣角。
李璟川感受到她的小动作,眼底笑意更深,对自家哥哥那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有些无奈,岔开话题:“你俩没事突然跑来我这干嘛?就为了蹭顿饭?”
李致言依旧搂着明苒,理直气壮地笑道:“不然呢?好久没家庭聚餐了,找你一起吃个饭呗,你嫂子今天刚打赢了个大案子,正好庆祝一下。”
李璟川闻言,倒是从善如流,这个巧合正好解了他原本的安排,也让他想让自己珍视的人被家人认可:“正好,我定了一家新开的私房菜馆,本来打算带舒榆去尝尝的,一起吧。”
李致言挑眉,笑容更盛,带着点戏谑:“行啊,沾沾你的光,也让我们品鉴一下,我们李市长的眼光,到底有多挑剔和精准。”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舒榆,成功让刚刚降温的女孩再次红了耳尖。
明苒笑着轻轻肘击了一下丈夫,示意他适可而止,然后对舒榆温和地说:“别介意,他这人就这样,那家私房菜我听说过,味道很不错,我们有口福了。”
四人一行出门,原本计划的二人约会变成了热闹的家庭小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温馨又略带调侃的轻松氛围。
舒榆走在李璟川身边,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与家人相处时截然不同的松弛感,之前所有的忐忑和猜测,都化为了一种暖融融的、被接纳的安心。
第42章 辞旧迎新/营养液加更3000 唯有彼……
私房菜馆的包厢环境清雅, 竹影婆娑,淡淡的檀香萦绕。
菜品一道道上来,精致得像艺术品, 味道也确实对得起李璟川的挑剔。
正如他所料,饭桌上的氛围因李致言的存在而格外轻松热络。
虽然比李璟川大了七岁, 但李致言身上那种混合着学者睿智与未泯童心的气质, 让他毫无长辈架子, 讲话风趣幽默,知识面广,从实验室趣闻聊到近期艺术展览,总能找到合适的话题, 时不时逗得明苒掩唇轻笑,连原本因初见家人而有些拘谨的舒榆也渐渐放松下来,眉眼间染上真切的笑意, 偶尔还会小声附和几句自己对某个艺术流派的看法。
“舒榆, 你是不知道,”李致言夹了一筷子招牌的蟹粉豆腐, 开始笑眯眯地揭弟弟的老底,“你别看阿川现在人模狗样,一副沉稳持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 小时候可没少干让人啼笑皆非的糗事。”
李璟川眉头微蹙,夹了一块脆皮烧肉放到舒榆碗里, 试图堵住哥哥的嘴:“哥,食不言寝不语, 老祖宗的规矩忘了?多吃点菜。”
李致言才不理他这套,兴致勃勃地对舒榆说:“他七八岁的时候,不知从哪个武侠片里学了招, 觉得自己天赋异禀,是练轻功的料,愣是撑了把家里最大的油纸伞,模仿大侠从二楼阳台往下跳,结果嘛,‘轻功’没练成,人倒是精准地挂在了院子那棵老桂花树的枝杈上,上不去下不来,那把伞还破了老大个洞,吓得哇哇大哭,最后还是我爸又好笑又好气地搬了梯子,才把这个‘小飞侠’给解救下来。”
舒榆想象着那个画面,一个粉雕玉琢、眉眼精致的小男孩,狼狈地挂在树上,撑着把破伞,眼泪汪汪,与眼前这个冷峻威严的市长形象形成巨大反差,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好奇又促狭地看向身旁耳根微红、故作镇定的李璟川。
“还有呢,”李致言越说越起劲,仿佛打开了记忆的闸门,“他小学三年级,学校搞演讲比赛,他好胜心强,非要拿第一。自己偷偷摸摸熬夜写稿子,翻字典查资料,认真得不得了,结果上台前一天晚上,紧张得翻来覆去睡不着,第二天顶着两个堪比熊猫的大黑眼圈上去,讲到一半,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太激动了,直接把精心准备的演讲稿给撕了,说是要脱稿即兴发挥,展现真正实力,结果好了,卡壳卡了足足一分钟,小脸憋得通红,愣是一个字憋不出来,全场安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最后还是我猫着腰躲在台下第一排,压低声音给他提词,才勉强混了过去。”
明苒也笑着摇头补充,语气带着温柔的调侃:“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妈后来还说,估计就是那次当众出糗给阿川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导致他现在不管做什么报告、开什么会,都非得把材料准备得滚瓜烂熟、万无一失才肯上台,严谨得像个老学究。”
李璟川无奈地叹了口气,又给舒榆舀了一勺清淡鲜美的竹荪鸡汤,试图转移话题,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尝尝这个汤,炖了挺久,味道很鲜。”
舒榆抿着嘴笑,眼睛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辰。
她觉得眼前这个有着鲜活黑历史、会被家人调侃得耳根发红的李璟川,比平日里那个完美无缺、沉稳内敛的市长更加真实、可爱,也让她感觉距离更近了。
几道主菜过后,桌面上的气氛愈发融洽。
李致言放下筷子,拿起温热的湿毛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和嘴角,脸上戏谑的笑容稍稍收敛,虽然语气依旧保持着轻松,但眼神里多了几分正色。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开口,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方向:“好了,童年趣事回顾暂告一段落,阿川,说点近期的,我听几个圈子里的朋友隐约提起,你这几天,手腕挺硬,又把之前蹦跶得挺欢的那些人,给狠狠收拾了一通?”
“那些人”这个词一出,饭桌上轻松的氛围微妙地凝滞了一瞬。
刚刚经历过父亲上门骚扰和背后政敌操纵舆论的风波,李璟川立刻明白哥哥指的是那股势力。
他面色不变,修长的手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瓷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没有多言。
顺手将一盘舒榆多夹了两筷子的清炒芦笋换到她面前,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哥哥谈论的只是寻常公务。
舒榆正夹着一块芦笋,听到李致言的话,她的筷子在空中几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收拾”、“那些人”,这几个字像钥匙,瞬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是了,前段时间那些铺天盖地的污蔑报道,父亲莫名找上门来的精准信息。
她下意识地看向李璟川,他侧脸线条冷峻,看不出太多情绪,但她却能感受到他平静表面下为她扫清障碍的决绝。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用他的方式,如此利落地反击了。
一股暖流夹杂着酸涩涌上心头,是为了他默默承受和解决的压力,也是为了自己被他如此坚定地维护着。
李致言看着他这副沉稳如山、不欲多谈的模样,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继续道:“虽说你们这次处理得还算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明显的把柄,敲打到痛处也就收敛了,但老爷子那边,门路多,耳朵灵,还是听到些风声了。”
他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温和地扫过安静倾听、眼神关切的舒榆,“连带着,也知道了你这位藏得挺严实,却闹出不小动静的宝贝女朋友的存在,还有之前那些零零总总、或多或少传到他们耳朵里关于你私生活的事,我虽然对你们那个圈子的信息知道得不那么细致及时,但东拼西凑,也大概能猜出个前因后果,总之,老爷子看起来,这次脾气可有点不好,直接发话了,叫你尽快抽空回去一趟,当面说清楚。”
李璟川执筷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父亲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