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汪石更加担忧。
他清楚自己的妹妹,火类的污染让她急躁、暴躁、更具攻击性,但同样的,这让她更勇敢无畏,她绝不会随便遇到什么都尖叫。
她遇到了什么,才会发出尖叫?
为什么声音只有一声?
“我得去看看。”汪石回头看向两人道:“我担心她无法出声,甚至更糟,失去意识。”
“这几乎就是个陷阱。”葛语道:“或者可以等到走廊安全期再过去。”
“抱歉。”
汪石打开门又关上门,墙壁上流淌的污染没有攻击他。
葛语紧紧抱着核。
走廊里阴影太厚重,灯光根本无法穿透,从教室里往外看只能看到黏稠可怖的黑。
“这是个陷阱。”
吉陆肯定道。
“这对汪石来说不重要,”葛语忽然道:“如果这只是一个在老师掌控之中的课堂,他不在乎输或赢;如果这是脱离老师掌控下的意外,那么他情愿死在寻找汪桃的路上。”
核扭头看向葛语。
葛语没注意到核的注视,那双一直没有什么情绪的双眼里,出现更多核看不懂的东西。
她想到上课之前,安溪对她所说的话。
那是安溪在翻看资料,而她旁边跟安溪说她知道的学生们发生过的有趣的事情。
其实安溪说得是“你印象比较深刻的事情。”
但是核的记性太好了,自她有意识开始,她记得所有的记忆,因此她不太明白什么叫做印象深刻,她就理解成有趣的事情。
安溪是个非常好的倾听者,她明明在翻看资料,却能够适时回应核,而且每一句回应都不是敷衍的应和。
核一时说了很多,等到她说完之后,安溪安静了大概半分钟,对她说道——
“我翻看了所有学生档案,在八爪护士的帮助下,查看到了所有学生在医务室里住院记录,又从你那里听到更多关于你们的故事。”
“我有个想法,但你知道的,我没有记忆,所以就算我之前是个知识非常渊博,经验非常丰富的人,现在也只能凭借肌肉记忆跟直觉?”
“总而言之,我认为,学生们的精神状态不太好,这可能在未来某一天导致他们精神失控。”
核没有污染,也知道失控的可怕。
“学校很注重这点,每个进入学校的学生最先做得就是稳定污染。”核。
安溪点头:“没错,所以他们的污染都很稳定,实际上,有点稳定过头了。”
她没有等核反驳,低头继续在纸上写写画画:“如果他们在校外生活,不那么安全的环境,为了生存,他们脑子里不会有除了‘活着’之外的第二个想法。”
“这种情况下,其实精神是稳定的。”
“而现在,他们生活富裕且安全,为此甚至可以控制污染,不让污染太过……危险?”
“比如,”她指着一张病例:“汪桃,火系污染,她的污染控制极好,几乎从没有意外焚烧过什么东西。”
“这不好吗?”
核不解,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她妈妈其实不爱说话,永远做得比说得多;老师们总觉得她妈妈对她有安排,所以从来都是按部就班让她按照识字课程走;学生们对她又多一分小心,这分小心有一部分是因为校长女儿的身份,还有一部分是因为她不仅没有天生污染,在这个世界生活快三年,体内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污染。
安溪没有因为核询问不耐烦,相反她很高兴为朋友解答,同时她也不会因为核没有污染就避开这个话题。
她潜意识觉得,核不在乎这个,核更在乎“不知道”这件事本身。
她看着核,看着核那双暖棕色的眼睛,就像在跟另一个自己对话。
“控制好,有两个可能,一个是她已经完全控制好自己的污染,污染对她来说就是手脚,人当然能控制好自己的手脚。”
“但还有一个可能,她在压制自己的污染,不允许自己的污染越界,她在耗费更多的力气压制自己的力量。”
核睁大眼睛。
安溪道:“我们跟污染的关系有很多比喻,比如寄生虫跟被寄生的倒霉蛋;想要越狱的囚犯跟困住囚犯利用囚犯能力的牢笼……但不论是什么比喻,都要有一点准则,污染跟宿主是相互利用相互对抗的关系。”
“污染利用我们汲取营养,我们利用污染,你懂的,生存或者变得更强大。”
“对抗更好理解了,宿主对抗失败,就会沦为污染的养料,连自我意识都不会留下。”
“如果是控制好,就是说能一直赢?”核不知道想到什么,显得有些焦虑。
她仰着头,手指无意识抓着桌沿,双眼盯着安溪:“为什么汪桃,还有其他同学,就是压制,而不是控制很好呢?”
安溪注意到核的焦虑,她无意识得变得更加温和平静,说话时的语气跟语速,也有所调整。
“首先,污染在我们体内,不会因为你控制的好,就老老实实,它存在本身就在不断侵蚀宿主的精神跟身体。”
“溢出污染是很正常的事情,也是无法控制的事情,但是控制得当的污染,即使溢出能造成的伤害也是有限的。”
“如果是控制好,而不是刻意压制,她不可能一点溢出没有。”
“而我在不止一个人的观察记录中,看到一个相似评价。”
安溪在纸上写下几句话,而后将纸张旋转推到核的面前。
核低下头。
【静静污染无任何暴动。】
【汪桃污染正常。】
【汪石无污染外具化表现。】
【小小污染源头在血液,她拒绝使用污染。】
【格革拒绝污染外具化】
【谷听双执着于打架,污染暴动两次,经观察,状态良好。】
……
【葛语……无暴动】
【吉陆……良好】
【七七……未有异样】
……
每一个熟悉的名字后,都有一个毫无异常的评价,核注意到甚至有一些从未使用污染的说明。
核瞪着纸张。
安溪道:“他们太安全了,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对抗自己的污染,当然这项工作他们做得很好,好到甚至可以不使用自己的污染。”
“但你说了,污染不会减少,它们会一直侵蚀宿主的精神跟身体。”核喃喃道:“他们花费太多精力在对抗自己的污染上。”
安溪接着道:“要么他们赢了,一直到死亡都在压制自己,要么他们输了,成为自己污染的养料。”
核张了张嘴,她死死盯着小小评价上的那句话【她拒绝使用污染。】
“你知道吗?”
安溪注意到核的声音有些颤抖。
“小小原来跟我在一班,我是她第一个朋友,因为我比她更矮。她升去四班前,跟我说等到我从一班离开,她就去我的班级找我。”
“如果我离不开一班,那她就回一班找我。”
安溪忽然意识到什么,她几乎立刻就开始思索后续治疗核心理状态的方案。
“她很喜欢用自己的污染,她最喜欢说得一句话就是‘放血毒死你’。”
核抬起头:“老师,她是不是因为我放弃自己的污染?”
“因为我弱小。”
“因为我没有污染。”
“所以她要弯下腰,低下头甚至蹲下来。”
安溪看着核,她原来想到得治疗方案全部推翻了,因为她在核的眼睛里看到了一股力量。
于是她有了更好的治疗方案。
第191章 《五官钟表》[24]
核收回视线, 想到安溪老师给她的教导。
“没有污染,就去容纳污染,容纳不了, 就让自己比有污染的人更强大。”
“你要知道, 这个世界上,永远只有更强大、没有最强大。”
“你有强大的母亲,强大的亲友师长, 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颗不愿意低下的脑袋,不愿意弯下的脊椎。只要你想,你总能找到强大的路。”
“不想让朋友低头, 就去长高。”
核深深吐了口气,强大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是眼前老师的课是更加紧急的事情。
她必须要让老师满意, 因为这能够帮助到朋友, 能让她知道怎么帮助朋友, 还有就是——
她在这个老师身上看到一种, 难以言喻的东西。
或许是, 希望?
核收回注意力, 仔细回忆了一遍老师最后的叮嘱。
“这节课的目的很简单。”
“第一测试学生的水平, 包括精神与污染, 主要是精神。”
“第二让他们尝试释放,如果这个太难,那么能够发泄也行。”
【不死就是安全。】
这条概念, 在这节课里根本就不是教给学生的,而是给那些观察的教职工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