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想起使用污染, 鱼鳞渐渐浮现出来,鱼鳃开始工作,这让他感觉好多了, 他加快了往前移动的速度。
此时此刻他再也不会去想,无论如何教学楼里都不会出现什么致命污染之类的话了。他毫不怀疑走廊的污染会杀死他。
他的污染本身就不是什么攻击性很强的污染,污染特性是会随着侵蚀加重逐渐变成鱼。
他很久没有使用污染了, 一个是因为学校没有用到污染的地方,另一个就是他要花费更多的心力去压制自己的污染,让污染不至于侵蚀到身边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遭受到攻击的时候,第一个想法不是使用污染,而是捂住口鼻。
汪石感觉呼吸越来越通畅,粘稠液体般的污染流入口腔,经过鱼鳃留下需要的氧气,其他所有不需要的物质被排出体外。
他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加快速度往前移动,粘稠的黑暗中,他看不到任何东西,但是他知道走廊尽头就是卫生间。
汪石判断了下距离,尾巴更加用力的摆动……尾巴?
汪石停下动作,张开圆形的鱼嘴,僵硬低下头想要看一眼自己的身体,但是他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他也没有办法低下头。
他变成了一条鱼。
他被自己的污染,污染了。
意识到这点之后,汪石胸口涌现出来的,不是对自己情况的恐惧,而是担忧,是悔意。
汪石的意识渐渐涣散,只有尾巴还在艰难地摆动着,朝着目标方向移动。
直到他倒下,尾巴仍在无意识拍打着,散大的瞳孔仍望向卫生间的方向。
汪桃。
汪桃。
妹妹。
汪桃跟汪石出生在一个溪流旁边的聚集地里,他们是一对双生子,也是少见的由母亲孕育出生的孩子。
现在世界,已经很难以这种原始的孕育方式进行生育了,他们足够幸运,能够顺利出生,更拥有一对有感情基础的父母在他们幼小时,承当保护者的身份。
但同时这份幸运让他们足够特殊,而特殊,就是不幸的开始。
母亲在生育后污染渐渐流失,她的身体也变得衰弱,父亲承担更多的生存需求,汪石跟汪桃就互相搀扶着长大。
他们是双生子,却拥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污染,汪石是水,汪桃是火。
可能是污染影响性格,也可能是性格影响污染。
汪石更内敛,汪桃更外向。
在被排挤欺负的成长中,汪桃更多承担反抗者与保护者的身份。
然后,父母死去,他们流浪在外,最后被校长领到学校里。
汪桃当时更高兴,她崇拜强大的恩人,但他却很担心,这世界上就连天生的污染、孕育的孩子都能伤害自己,陌生人的示好又为了什么?
直到他发现,学校里有一位年幼的、弱小的、毫无污染的孩子。
她不像她的名字,她没有果核的坚硬,她是果核里的果仁,被包裹在果核里,被包裹在果肉里。
她的母亲为她挑选一个又一个陪伴者,填充她的果核,她的果肉。
汪石想,这才对,有利益的驱使才是正常的。
他开始思索自己跟汪桃要如何在这里平稳生活下去。他想,对于核来说,陪伴者必须安全、稳定,绝不能是威胁到果仁的虫。
所以他更加努力压制自己的污染,让汪桃也同样压制控制好自己的污染。
这对汪桃来说很痛苦,因为她的污染,她的性格都很难收敛住。
但她做到了,甚至做得很好。
他们的人生乏善可陈,唯有家庭是每一个漆黑可怖夜晚里微弱萤火,现在,他只剩下一只萤火。
可他做了一件蠢事,一件害死萤火的蠢事。
他的做法让他在最危险的时候,无法正常使用自己的污染,甚至于他的污染在跟他对抗,在污染他。
他都如此,汪桃呢?
花费更多精力更大代价压制自己的汪桃呢?
汪桃。
汪桃。
妹妹。
恍惚中,汪石感觉到自己在下坠,在冰冷又黑暗的水里不断下坠。
黑暗的走廊里,黏稠影子覆盖在汪石身上,在黏腻的黑色中只有一双仍旧不肯闭上眼睛露出来,无神望向萤火所在的位置。
*
汪桃猛地停下脚步,左右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但她确定刚刚听见汪石的声音了。
他在叫她妹妹。
她不喜欢做妹妹,所以汪石很少这么叫她,只是他恐惧的时候,才会这么叫她,这让他能抓到一点安全感。
这是他们还小的时候,养成的习惯。
“汪石?”
汪桃忍不住出声。
走廊的污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特性,声音没有传递传递出去。
汪桃感觉自己被隔离在深海底部,海水在挤压着她,氧气无法供给到人体中,但偏偏她只是有一些身体不适,没有到承受不了的程度。
她想要使用污染,她自信能够控制很好。
但是她同时又很担心,万一走廊里的污染被点燃了呢?
污染几乎都有防火性,但不是所有的污染都有防火性,还有小部分污染是助燃的。走廊就这么大,汪石在里面,核在旁边教室里,万一烧起来了,她能控制好吗?
犹豫间,眼前的浓稠的黑暗好像散开了些,然后她看到了光,在她右手边,她听到了痛苦的呻吟,在她右手边。
汪桃转过头,是103教室,教室开着昏暗的灯。灯光下,一个陌生的瘦高女人背对着窗户站立着。
她的头发刚刚过肩头,用一根红色绳子低低绑着,从姿势看她手里拿着东西。
汪桃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是一把刀,一把厚重的菜刀。
“你见过杀鱼吗?”
女人的声音穿过玻璃传到汪桃耳朵里,声音有些失真,但汪桃仍旧听出了这是谁的声音。
广播里的声音,那位新来的老师,这节课的任课老师,安溪。
“首先,要将鱼敲晕,方便后面操作,这一步可以使用刀背敲击鱼头直至其昏迷。”
汪桃闻言眼皮冷不丁抽了下,心脏突然之间跳得极快,她不由走到窗前,双手抓着窗台往里面看。
她看到了一条鱼。
就在安溪的身前,放在两个拼在一起的桌子上。
这条鱼有一米多长,鱼头对着窗台的位置,鱼脸有种似人非人的可怖感,恍惚中,她好像看到鱼嘴在动,它在说——
“梆!”
汪桃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就像敲得是她的脑袋一下,她甚至好像感觉到了疼痛,视野里出现了血色。
“梆梆!”
汪桃猩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安溪的手,那只手又长又细,每一个骨节都如此明显,肤色又白,就像一只没有血肉皮囊的白骨,手骨握着刀柄,厚重的刀身让人怀疑那几根又细又长的手骨,是怎么握住这把重刀而没被折断的……就在产生这个想法的瞬间,刀刃的寒光一闪而过,刀背又快又准又重砸在鱼头上。
鱼骨理所应当破碎溅开。
在鱼头被砸碎之前,她终于看清楚那只鱼嘴在说什么,它说——
“汪石!!!”
火焰瞬间喷发,汪桃整个人完全被火焰覆盖,她目眦欲裂看着那条鱼。
[逃]
它说[快逃]!
“开门!开门啊啊啊!开门!!”
燃烧着的火焰砸在窗户上,窗户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然后,要细心、耐心地刮去鱼鳞。”
安溪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厚重的菜刀在她手骨上旋转一圈,刀刃高高举起对准鱼身。
“不!”
“不要!!”
“住手住手住手!!”
汪桃的火焰一股更胜一股涌出,她不断砸着已经破碎的窗户,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裂开的窗户就是砸不开。
汪桃尖叫着哭着叫汪石的名字,叫老师的名字,叫校长的名字,她叫了她认识的她以为能救她的所有人。
不知道过去多久,安溪停下动作。
窗户外的汪桃也停下停下动作,双目呆滞盯着一个角落。
安溪全程背对着窗户操作,汪桃看不见她在做什么,但是她看到有沾着血色的鱼鳞溅飞出去,那抹血色染红她的眼睛。
她呆滞盯着那片鱼鳞。
身体里的污染正在失去控制,火焰灼烧着她的肉体,然后以她的身体为燃料,烧得更旺。
她任由火焰燃烧,只呆呆看着那条鱼,忽然很不合时宜想起一段遗忘过的过去。
在失去父母之后,他们很长时间都处在流浪的状态。最开始的时候,是她在承担保护跟寻找食物的任务,而汪石负责处理食物,选择方向,他很擅长观察,几乎能带着她避开所有有危险的地方。
但是她生病了。
她生病的时候时常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汪石就会叫她的名字,她不醒过来,汪石就会叫她妹妹,她就会张开嘴反驳。
其实她并没有醒过来,回应就像鱼死亡后仍旧会有应激反应一样,但是汪石听到回应就会安心。
她知道她昏迷的时候,污染会不受控外泄。火焰总会烧到距离最近的汪石,因为她醒来后发现,汪石身上有很多伤口,那些伤口几乎看不出烧伤的痕迹,因为有另一把刀割掉了所有被烧伤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