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像罗杰,如果他也是这类人,那他跟雷丽的问题还真没办法调和,也没必要调和了。
不知雷丽是否联想到了自己身上,一边看着剧一边说:“总有观众批评男女主不长嘴,刻意生出那么许多误会,其实还不就是上帝视角,现实里……”
陆菲接口道:“现实里上床想要哪个姿势都不好意思讲,还要出于各种原因假装高潮。”
王美娜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雷丽服了,试图把话题拉回正经的路子上:“我其实是想说,有些话讲出来,本身就已经是失望了。”
陆菲说:“你就装吧。”
雷丽却看着她道:“是真的,我现在有点懂你为什么总说不想上岸了。”
陆菲笑了,也看着她道:“那我们就这样在船上过一辈子吧。”
可惜雷丽还是实际的人,总会提出实际的问题:“一辈子?年纪大了谁要你上船?”
陆菲说:“哼,那我自己买一艘。”
王美娜说:“买船得多少钱?”
陆菲才不管,说:“没钱可以贷款,我们还能买旧船,反正雷丽会修。”
雷丽说:“我谢谢你啊。”
王美娜已经开始分配工作,说:“老大你来当船长,等我转正了来给你当三副,丽姐还是轮机长。”
雷丽又给她们泼冷水:“现在的问题就是怎么凑首付了。”
……
三个人胡说八道,聊得却挺开心。
陆菲感觉雷丽的情绪好了不少,她有时候觉得雷丽和罗杰之间还是有沟通的余地的,有时候却又觉得雷丽说的对,两个如此亲密的人,有些话还需要说出来,本身就足够让人失望了。
而这种因为失望导致的分手是很难挽回的,雷丽这个人理性又冷静,从来不会冲动而为,她的失望一点一点地累积,分数也是一分一分地扣掉的。
那一天回到住舱,她又收到了到达德班之后的第二条问候。
是叶行发来的消息,也是差不多的一句:到德班了?
陆菲看着,往上翻了翻。两人之间上一条通话记录还是十多天前,她离泊新加坡的时候。
叶行这个人似乎有时近,有时远,突然热心起来,又突然消失。她好奇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还在关注她的航程吗?是或者不是,她都觉得有可能,不知道为什么,她每次见他都有种最后一面的感觉,听着不太吉利,也没有诅咒他的意思,搁他俩身上,只是陈述事实。
她给他回复,还是一个字:是。
叶行很快打了电话过来。
陆菲问:“你在哪里?”
叶行回答:“香港。”
六小时时差,她的舷窗外是夕阳下南大西洋的海面,他那里已是深夜了。
“这几天过得怎么样?”叶行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
陆菲泛泛地回答:“摇摇晃晃,春夏秋冬的。”
而后反过来问他:“你呢,怎么样?”
他也泛泛地回答:“平平无奇的十几天。”
说完这句话,叶行忽然不知道再说什么。
他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太累了,大脑一时放空,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曾经以为这会是难度最低的表演,比他维护那些工作上的关系容易得多。结果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有点不知道应该怎么演下去了。难道告诉她,他一直看着华曦轮的航迹?甚至做过一些不太吉利的梦,画面风格从《少年派的奇幻漂流》到《怒海争锋》。他当然不会说出来,在那些梦里她无数次害他身涉险境,又无数次救了他的命。
可对话竟然就那么自然地继续下去,一问一答,毫无困难。
陆菲说:“咨询你一个问题,如果买一艘船,比方说一万三千个标准箱的那种,要多少钱?”
叶行说:“你为什么想到问这个?”
陆菲说:“就随便想想,如果自己买艘船多久能回本。”
叶行便也拿出专业的态度,说:“Good choice,13,000TEU的超巴拿马型是远洋主干航线的主流船型之一。去船厂订购新船的话,大概一亿多点,美金。”
陆菲说:“好吧。”
叶行又说:“十年船龄的二手可以谈到五千万。”
“那多久能回本?”陆菲又问,好像打对折她就买得起似的。
折旧,船员成本,维修与保养,保险费,备件与物料,管理费,储备金,燃料,港口作业费……叶行还真认认真真算了算每年要还多少贷款,跑一个航次成本多少,运费多少,多久能回本。
最后告诉她结论,要是遇上超级周期,五年就能回本,要是市场不好,结果一定是破产。后者的可能性远远高于前者。
他劝她趁早打消这个荒唐的念头,航运早已经不是几十年前靠一条船就能入局的游戏了。
她表示遗憾,两人结束对他那个领域冒险的讨论,又来讨论她的冒险。
叶行说:“你们在到达德班前遇到过风浪?”
陆菲回答:“嗯,你看卫星云图的功力见长。”
叶行笑出来,只是轻轻的一声,却是这十几天以来没有过的放松,而后继续道:“我还学了一些地理知识,从德班到鹿特丹,要经过西风带和比斯开湾。”
陆菲说:“是,可能会遇上比较大的风浪。”
紧接着跟上一句:“大型船在海上还是很安全的。”
那意思仿佛是在说,你不用担心。
但他真的有在担心吗?关注着华曦轮的航迹,计算她到港的时间?她好奇,却没开口问。此刻无比同意雷丽说的话,现实里很多时候人就是不长嘴的。
“遇到那样的风浪,你会害怕吗?”叶行问。
陆菲说:“当然。”
叶行又问:“那为什么还要出海?”
陆菲反问:“你每次出庭都能赢吗?”
叶行说:“我尽力而为。”
陆菲说:“我也是。”
叶行觉得二者之间有本质的区别:“但要是输了,我不过就是输了一场庭审而已。”
后半句他不曾说出来,在海上输掉的可能是性命。
陆菲却还是坦然道:“我也是。”
叶行听着,心里某处像是被戳了一下,忽然探究似地想,这算不算也是一种自毁倾向?
但陆菲只是笑了,转开话题,说:“而且,我不信你是输了就输了的人。”
“为什么?”叶行问。
陆菲说:“因为你不是,你试图掌控一切。”
叶行说:“你自以为很了解我。”
陆菲说:“别抵抗。”
叶行笑了,把办公椅转过去,看着落地窗外维港的夜景。从理论上说,应该可以看到他们去过的那个停车场。
电话里,她轻声重复:“别抵抗。”
他一瞬失语,想起那种强烈到近乎执迷的欲望。
但下一秒,她只是给他诊断:“其实你容易晕船也是这个原因,你太想要掌控了,掌控自己,掌控对方,掌控一切。”
叶行却不与她争辩,自嘲地问:“这就是为什么你觉得我不行?”
陆菲也就顺着他安慰道:“我没说你不行,只是感觉不对。真话讲出来会有点扫兴,对不起。”
叶行无奈笑,又问:“那香港那次呢?”
陆菲也只是笑,没有回答。
叶行这才给她诊断:“你会这样想,是不是正因为你的掌控欲也不小,所以对别人想要掌控的企图特别敏感?”
陆菲听着这意图昭彰的狡辩,却忽然觉得他是对的,甚至开始好奇如果他们再见面,会发生点什么?
但她只是看了看时间,说:“我要睡了。”
叶行遗憾道:“这么早?”
陆菲说:“我凌晨三点得起来准备交接值班,你也该休息了。”
叶行说:“好,晚安。”
他们就这样挂断了电话。
这一次,他没有到德班来看她,也不再说鹿特丹见。他们没有视频聊天,甚至没什么谈恋爱似的表达。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让她感觉更真实了一点。
虽然她还是搞不懂他这人到底怎么回事?他究竟在她身上看到了什么?又想要什么?
她在入睡前琢磨了片刻,而后便把这个念头抛开去了。
或许,她不必想得太多,他们之间不过就是几次交谈,两个吻而已。
又或者,这才是最好的状态。
保持遥远,反而感觉更近,至少他们真的在交谈。
第26章 何方道友在此渡劫
两天后,华曦轮在德班港上了足够的伙食,加满燃油,离开这个最后的补给站,继续往南航行。
季节从早春退回到了冬末,气温降到十度出头,海上雨雾交加,风浪卷起来,更加寒冷刺骨。
沿海台站不断发来强烈西风和大浪的警告,但船司规定的航期还是保持不变。该送的货照样得送到目的地,那里还有另外一堆货等着他们去接。只是由气象导航公司按照天气情况稍稍调整了航线,尽量避开可预测的极端风浪。
途中经过几个渔场,起初还能遇到不少渔船。直到接近非洲大陆的尽头,渔船越来越少。即将绕过好望角,再往西北方向进入南大西洋的时候,陆菲在海上望见最后一艘。那是个绝对的冒险者。
从华曦轮这样的大船上看出去,当时的海况还算可以。远望小船一叶扁舟上下颠簸,才知道风浪实际有多大。
但无论大船或者小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理由其实都一样。风浪越大,鱼越贵。